34 牢监(1 / 1)
夜晚的都城很热闹,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节日里,家家早早的就把彩灯挂在了门口,许多大人都带着孩子上街去看花灯,街里也被彩灯装饰得如同白昼般,春风一吹如同流动的火焰般,河里也飘着河灯,还有画舫装饰着彩色的灯,红的,黄的,粉的,绿的,……好看极了。
许多人甚至站到高处去就想自己看看那如同流火般的彩灯,人人脸上带着笑意,见到熟人还会互相寒暄着,红男绿女,彩灯高照,街里比过年还热闹呢!
天一黑,从观河楼上就走下来四位,为首的正是若白公子和柳云之,而身后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侍从,还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很可爱的小孩子,眼睛乌溜溜的四处乱转,表情有趣极了。
来到楼下正遇到一个提着灯卖的店家,若白带着众人走上前去,看看这个、挑挑那个,最后人手一灯,身后那个仆人样的白衣男子掏出钱来付了帐。
柳云之手里拿着一只桃花灯,粉嫩的花瓣被那烛光一照显得更加美丽,小书童手里则提着一只白菜灯,碧绿的叶,白白的边,好看极了;若白手里也拿着一只桃花灯,可是人们并没有在那只美丽的桃花灯上多停留一刻,反而是看着那桃花灯下映衬的那张妖媚的脸让众人都有丝醉了的感觉,身后的仆人提了一只鲤鱼灯跟着他家主子,这四人走在街上倒也让街里轰动不小。
四人边走边逛,柳云之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夜景,控制不住的想多看看。
几人正走着,突然街边一阵大乱,几个穿着花绸衣的男人正拉着一个形容娇好的女子吆喝着众人闪开,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正哀求着什么。
这大喜庆的节日里,怎么能强抢民女?!柳云之骨子里有着天生的正义感,正步上前,一把拦住那几个男子的去路,高声喝道,
“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个男子没想到会有人半路杀出来挡他们的好事,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其中一个似是为首的朝柳云之嘿嘿怪笑着走了过来,身上的花绸衫,再加上那脸上歪着嘴巴的怪笑,怎么看都不象个好东西,
“哟,小爷,从哪冒出来的?呵呵……毛都没长齐还敢出来管闲事?”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可随便抢人?”柳云之瞪着眼睛看着那人,而那男人似乎一愣,大概是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吧?!
“尊称你一声小爷是抬举你,知道不?”
“如若不然还能如何?放人!”柳云之喝到。而旁边那女子看到有人救她立刻扑身上前,一把搂住柳云之的腿,哭得期期艾艾。
“小公子,小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姑娘请起。”想拉开那女子的手,无奈那女子是铁了心要他救自己的,就是不肯松手,柳云之一叹,
“姑娘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唔……好!小女子家住都城后边的南街里,平日里卖花缝补为生,今日我捡了些桃花出来贩卖,可谁知正碰上宰相家的家仆上街游玩,他们远远的盯着我的摊子也不买花,我有些害怕就打算收摊子回家,可谁知他们几个见我要走就立刻拦住我的去路,要把我抢至宰相府去……”
“他们为什么要抢你?”柳云之问道。
“因为皇家选秀的事……”
“选秀?”柳云之一愣,“怎么回事?”
“宰相家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这次皇家选秀,他想临时认个女儿好送到宫里去,……”
“你胡说!”旁边那几个抢人的男子不干了,跳出来就赏了那女子几个嘴巴,正要接着打的时候,被柳云之一把拦住,
“你们怎么能随便打人?先别说她不是你家的家仆,就算是你家的仆人也不能这么随便打人!”
“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哪凉快哪待着去!否则,别怪咱们爷们不客气!”说完就要拉着那女子离开街里。
“放手!”一拉一扯,柳云之的力气哪里比得上那么多人?眼看着那女子就要被拉走,身后的小书童也扔了手里的白菜灯跑来帮他家主子,可是两个人毕竟都是孩子,而对面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根本不是对手。
正在紧急关头,若白公子悠闲的走了上来,轻轻一拨就将那几个男子的手拨了开来,那几人被一股非常巨大的力量向后一冲,滚了几滚才停下来,爬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倒的,莫名其妙的回头去看,只见一个长相妖媚英俊的男子站在那里正好笑的看着他们,几个人弄了个大红脸,他们是相爷的跟班,几时受到过这种委屈,那为首的指着若白道,
“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别怪咱们爷们不客气!”想上前去拼一拼,可看对方那架势愣是没敢上前,带着几个狗腿往回跑,边跑还边撂恨话,“你们等着,你们等着!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们!”
街坊看到那几个跑掉的人的狼狈样都在后面笑作一团去了,平日里他们总受这些人的欺压,早就想有个人来出面教训教训他们了,今天这事,真痛快!而柳云之扶起那女子,又帮着她把摊子收拾了一下才嘱咐她赶紧走,回家收拾下东西就搬家吧,没准那几个人会去而复返再找上她的麻烦!
那女子点头,柳云之又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到她手里,那女子推脱不要,可柳云之坚持要她收下,还吩咐她赶紧走!
那女子哭了又哭,谢了又谢,最后挑着担子走了……
柳云之这才想起要回头看自己的桃花灯,可那灯早就横躺在地上被蜡烛烧烂了,他无奈而又尴尬的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若白公子,毕竟这是他刚刚出钱买给他的,怎么好还没出一个时辰就被烧坏了?脸一红,连耳朵都烧红了,却看得若白一笑。
若白公子将手里的桃花灯递给他,
“云之,你的灯烧坏了,不能提了,我这只送你吧!”说完就一把将那只灯塞在他手里,也不多话直接带着他接着逛。
柳云之提着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微微的春风撩动他的白衫丝绦,一派的潇洒,刚刚是他救了他和那女子呢!
他,到底是谁?!
柳云之心里不免产生了疑问,可是随即摇头,君子之交,怎可随便探人底细,产生怀疑?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件事只是个开始而已……
若白公子当天晚上将他主仆二人送回客栈之后再没找过柳云之,而柳云之也不在意,他秉信着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且他本来就是来都城找哥哥的,只要再等个个把月就好了,如果有机会再遇到若白公子当然更好,但是如果没有机会也没有关系,随缘吧!
这天,他正在客栈里看书,由于天气开始热起来了,他不忍心小书童陪着自己闷在房里看书,于是就差书柳去街市里买东西,小孩子玩心大,边玩边逛就算给他放个假。
正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突然楼下一阵大乱,接着就有人蹬蹬蹬的跑上了楼,一推门,掌柜的好象受了惊一般闯了进来,见到他正一脸诧异的看自己,掌柜的马上就小声的嚷起来,
“诶哟,小公子,你还有闲功夫看书?还不快跑?”
“跑?掌柜的,到底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跑?”柳云之不明白了,问着掌柜的。
“小公子,你快走吧!楼下来了几个说非要找你,一会人家就上来!”
柳云之以为是若白公子又来找他,倒也安下心来,一笑道,
“掌柜的,是前几日来找我的那位白衣公子吗?”
“不是,不是!”掌柜的都快急死了,“总之你快走!看那架势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谁找我?”柳云之更不明白了,催促着掌柜的告诉他答案。
答案没问出来,倒被再次的闯入而打断,跑上楼来的正是自己的小书童书柳,只见书柳脸色又红又白的,神情上很慌张,一进门就喊开了,
“小公子,快走,快走!再不走那几个人就要上楼来了!……”
结果话没说完,书柳的身子就被大力的推开了,几个人第三次闯了进来,来势汹汹,为首的那人柳云之认识,正是那日夜街里被若白公子打走的人。
等那几人一闯入,柳云之立刻就明白了,想是那几人一直跟着他们回了客栈就等着日后来寻仇呢。
现场一片混乱,那几人二话不说上来就将柳云之绑起来推推搡搡的把他往外拉,小书童跟在身后拉了这个又拉那个,可是他一个小孩如何能挡住那么多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一个不耐烦,用力一推,就把书柳推倒在地,接着几个人如同风一般的绑着柳云之消失了。
书柳眨巴着眼睛,坐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嘴巴一扁,哭了起来……
掌柜的看他那副可怜样也是没办法,劝了几句看劝不住就问他,
“小公子别哭!小公子别哭!你再想想,你家公子来都城是来做什么的?都城还有亲人没有?那几个人看着好象是宰相家的家奴,你们怎么得罪了人家?还不快去找人讨公道,将你家公子救出来?”虽说讨回公道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但至少能把人先救出来也好。
书柳抽泣着,仔细想了想,然后一蹦三尺高,跟掌柜的说声谢谢就往外跑。
来到状元府,跟门房的人说了又说,可人家拿他当孩子,根本以为他是疯子,还威胁着如果他再敢私闯状元府就将他拿下法办。
书柳一个孩子没吃过官司也不懂什么法,直觉着那不会是什么好事,只能转身出来。问过当地人宰相家在哪里,他一个人来到宰相府前,连哭带闹,几次想冲进宰相府,可是人家能让他一个小孩子进去吗?将他推倒在地上,任凭他如何骂人家就是不理他。
没办法,书柳只好哭着在街上游荡,心里仍琢磨着:要不就去找大公子?!只知道大公子去了外省,却不知道路途远近,如果去了找到大公子再回来,路上不知会耽误多少时间,到那个时候他家小公子还能活着吗?
左思右想,小书柳没了主意;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宰相府的时候一乘小轿正打北边而来,从里面递出个折子交给门人,门人接过马上往里通报,接着不久之后大开仪门将那乘小轿迎了进去。
白若坐在小轿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小轿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轿帘一掀那人就热情的把白若迎接了出来。
宰相王太明笑脸盈盈的,
“太子殿下,怎么有空来小臣府上?”
“哼!没事就不能来吗?”
王太明的头上开始冒汗,手也开始抖,
“怎么会,怎么会?……呵呵……”干笑着想躲过这场尴尬。
“太子殿下,里面请,里面请。”说完恭恭敬敬的把白若请进自己的会客堂,将白若让到了正席上,白若也不客气,坐下不久就有人端上茶来,白若品了口茶,将茶碗扔在桌子上,
“听说,宰相府上多了个客人?!”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让对方脸色非常不好看,更加尴尬,
“呃……太子殿下,此话怎讲?”
“有个叫柳云之的可是在府上做客?”白若微笑着给他留最后的台阶下。
“呃……有,有!……有!是有此人!”宰相如此聪明,怎么能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是吗?……呵呵……他还在你府中吗?”
“呃……在,在。”
“能否请出来一叙?”
“好,好!”擦了擦头上的汗,立刻就想吩咐家人去将柳云之从牢里提出来,换上身好衣服再来见太子殿下。
可谁知,白若站起身来,笑呵呵的看着王太明,
“前头带路!”
王太明终于听出点门道来,原来这太子殿下连等候都懒得,更看出点端倪来,没想到那个抓来的柳云之竟然是太子殿下的朋友。
这一想,脊梁后冷汗下来了,赶紧走在前头,将白若引到自己家的地牢前。
白若站在地牢的门口,笑了笑,那笑容很是妖媚,
“原来现在都流行私设监牢……”声音又低沉又柔和,却听得人腿脚发软,至少王丞相的腿脚是软的。
这话里有话啊……谁都知道民间打官司要到州府县衙,被判有罪的才能投入到衙门里的监牢里,如果当官的有了罪,直接投入到专门处理官员的部门的监牢,可是私设公堂……这太子殿下话里头有点刺探的味道。
王太明不敢说什么,赶紧吩咐人打开地牢的门,白若跟着他进了地牢,里面阴暗潮湿还漆黑一片,前头有个小仆带路掌灯,王太明扶着白若,边走边嘱咐让太子爷脚底下小心。
地牢里很潮湿,这个监房里有垛草,但已经湿掉了,柳云之只能捡着稍微干燥的地方,身上又脏又难受,他靠着墙角,却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如果还遇到那样强抢民女的事他还会出手去救。
正想着,突然外面灯光一闪,脚步声一乱,几个人站在他的监牢前。灯光有点晃眼,让柳云之一时看不清对面来人,只隐约能看到似乎有个人正穿着白色的衣衫。
他用手挡在自己的眼前以适应那灯光,耳朵旁却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接着两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其中一个将那晃眼的灯光挡住,让他看到了来人。
来的正是若白公子和王丞相。
王丞相陪着若白公子,那副陪笑脸的样子让柳云之心头突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若白公子的身份不简单。
然后,他就被从地牢里带了出来……
他始终没问若白公子的身份,因为问了也知道那不是他能高攀的身份,还是算了吧,君子之交淡如水;若白公子想将他带到更好的客栈去,却被柳云之婉言谢绝了。
柳云之仍旧住在原来的小客栈里,小书童看到自己的主子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主仆二人仍住在这安静的等待新状元能早早的回来,日子虽然平淡,但他们的日常生活里却多了个若白公子和他的仆人,两人经常来客栈里,或品茶、或聊天、或谈古论今、或评论诗辞文章。
若白公子在听过几次他对文章的理解和评论之后竟然建议他去考殿试;柳云之一笑,不凉不热的婉转的搪塞着,他只想来找自己的哥哥,并不想走仕途去考试,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状元,够了。若白公子却对他的这种淡然随性的态度并不满意,只要一有机会就跟他聊这个话题,柳云之也只是笑着听,并不答应,却也不否认他。
两个人就如同猫和老鼠一般一进一退的玩着游戏,小书童看着他们两个人,心里总觉得莫名其妙,这两人……真累!
最近,让柳云之心焦的却是左等等不到哥哥,右等等不到哥哥,去门上问过多次但得到的结果都不令人满意,门上人说哥哥去了外省又有了新的任务,皇上下令让他平水患,不过了雨季是回不来的,算算日子,这平水患一定要过了夏季才能回来;手边带的银子不多,居住吃饭都需要钱,哥哥如果不回来,他和书柳如何能熬过夏天?!想跟门上问哥哥的地址,跟哥哥通上一封信说说现在自己的状况,可是那门上的人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是认定了他是个骗子一般。
咬咬牙,转身回了客栈;吩咐小书童研墨,柳云之打算画上几幅字画到街里去卖,只要能熬过夏季等到哥哥回来日子就会好过一点;只要能养活他和书童他不在乎上街里去贩卖自己的字画。
那时候街里贩卖东西都是要跟周围的商贩打好招呼的,可柳云之是从起昌城来的,不懂都城的行规,第一次出摊就遭了人家的白眼,还让人骂得够戗,柳云之忍耐着,咬着唇尴尬的笑,可是只在低头的时候眼里晶莹的闪着泪花,毕竟是15岁的少年,没经受过这种羞辱,可是却已经开始懂得羞耻,也知道这眼泪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第一天就有人将他的字画撕烂,把他推出很远……
他是懂得世态炎凉的,不过为了生存,能有什么办法呢?手边的钱已经不多,而这个时候还只是春天,他不想回起昌去……
好矛盾!
为了他和书柳,只能忍耐。
一天、两天、三天……百姓总是善良的,他们的心虽然容纳的东西可能不多,每日都被柴米油盐的琐事灌满,可是他们也是懂得出来讨生活的人的不易,其实,他们的心是可以容纳天大地大的,其实他们是拥有最宽广的胸怀的。
不久之后,这条街竟然就真的接受了柳云之的到来。
柳云之的生意并不好,人们更关注的是吃喝问题,哪有那个闲情去欣赏字画?!街里最近倒是真来了几个人到柳云之的摊子前,不过,他们竟然就是当初在观河楼下听他和若白公子赋诗之人。
在柳云之的小摊子前停了一会,有人掏出五个钱来,一枚一枚的把那钱扔在他摊子前的土里,用脚抹了抹,然后又将那幅买到手的“松山归鹤图”撕的粉碎,扔在地上,用脚将那画和地上的钱捻了又捻,回身还啐了一口,接着后面跟着的那几人就大笑出声。
那笑声整整在柳云之的梦里出现过一个月,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刺耳的嘲笑声,每天晚上都能梦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正逐渐模糊,那是他在垂着头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时最后看到的画面……
可是,他需要这笔收入啊,他要活下去啊,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