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最是橙黄橘绿时(1 / 1)
不知不觉,已经在王爷府上过了半月。小主慢慢地安静下来,不再哭闹,话也变得很少。只是时常站在窗口,望着外面出神发呆。下人们私下议论,说小主把自己的魂儿折腾的离了身子,有为她可惜的,也有为了大福晋庆幸的。但渐渐地,看八贝勒从不进出这里,心知肚明,也就不再对小主像从前那么上心了。小主竟不在意,送来什么,随便用些,尝不出味道一样。
不想小主眼里只是一片灰色,我更花些心思在窗外的花圃里,初来时小花圃里埋下的花种子有些已经发出嫩芽来,幼小的叶子,煞是可爱。
“这是什么?”小主走过来,问着我。
我心里一喜,道:“回小主的话,是奴才种的花发芽了。”
她轻轻皱眉,看了看,道:“你倒是不管在哪里都忘不了你的花花草草。”说着,就要回去。
我见她身上的披风系的松松的就要滑落,站起来给她系好,小主便站住让我为她系着。小主的脸多日没有好好保养,已经有些干燥脱皮,眼下是两道深深的黑眼圈。人虽不像我来时看到的那般瘦,却也唯恐风一吹人就要被刮走似的。可最让人心疼的,是小主的眼神,从前的光彩熠熠已然不见,居然显得有些呆滞了。
我不禁轻声道:“小主不问问我,都种了些什么花么?”
她没说话,却也没移动。
“今日难得阳光足也没有风,小主何不坐下来,让奴才边给您顺顺头发,您边听奴才给您讲。”我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半天,小主才点点头。我忙回去取来把藤椅,又拿来梳头用的用具。
金色的阳光下,越发显得小主头发没有光泽,我用篦子给小主通着头发,边道:
“这花圃里发出芽的,是三色堇。别的花儿,都是在春天里才能生长,可这三色堇,如果人偏刁难它要把它种在秋天里,它也能坚强的生存下来,还长的好好地,等来年春回大地,它就开出好像蝴蝶一样美丽的花儿来。就好像一个总是沉默不语的人,却总能默默地度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让那些以为她扛不住以为她一定会垮掉的人,刮目相看。
人生就是这么的不太平,人想怎么样,命运却偏偏不要你怎么样。人总是蒙着眼睛摸索着往前走,努力不要让自己撞到坚硬的墙壁,可主子,奴才常常想,如果真的人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就真能到达自己想到达的那地方么?是不是撞到了一次墙,心里反而更能看清楚自己的方向,知道自己到底想往哪里走?
都说人是老天爷的孩子,既然是自己的孩子,他看见孩子受了苦,就不会不闻不问,他就一定会偷偷地帮孩子一把,扶孩子一把。可若是他帮了,扶了,人却把心封死了,人也就看不到感觉不到了。人们不是常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么?不管到了何种境地,只要人心存希望,就一定会办法,一定会有出路。
人活着,也不只是为了自己个儿,人是天生父母养的,天在看,父母也在爱着,见了孩子伤心难过,也都会跟着伤心难过。天难过了,人间就刮风下雨,父母难过,却只会悄悄儿的躲在没人的地儿心疼着。可有时候,人能感受得到天,却看不见也摸不着自己的父母,人就以为是父母不管自己,不理自己,以为是父母不爱自己了,其实,哪是呢,是他们把爱都藏在心里了,是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坚强一些,能自己度过这一道道的坎儿,是因为他们知道,人生不过百年,他们总有一天会不在,他们总有一天不能再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到那时,孩子如果不能自己保护自己,他们就是害了她。
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爹娘,没有看到自己孩子受苦不心疼的父母,十指连心,孩子的心情,他们怎会不知呢?倘若孩子不理解他们,只是在心里责怪他们怨恨他们,他们,又会是怎样的痛心难过呀……”
我自言自语似的慢慢说着,小主就这么静静坐着,不知道过了过久,她忽然道:“天干了,上回你给我用的丝瓜天冬露,还有么?”
“有,主子,奴才马上给您做。”我眼眶竟是一湿。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主身体一天天好转。大福晋定期找我过去问问情况,听了,只道还是我有办法。其实,哪是呢,不过是小主自己个的精气神儿起来了。在八贝勒府上住的时间长了,和大福晋接触的多了,倒也不觉得她像别人说中说的那般凶悍泼辣,是人爽快罢了,虽然有些说风就是雨的劲儿,却并不让人埋怨,就像牛二说的,一日听不着大福晋骂两声,浑身还不得劲儿。
八贝勒则很少能见到人影,听说朝廷里发生了大事,万岁爷大发雷霆,办了一个大官,自己也伤神伤心,准备出宫散心,八贝勒正为了这些个事儿忙得不着家。按八福晋的话说,八贝勒这是忙得像个陀螺,哪抽转哪儿,净给自己找事儿。可虽是这么说,我们听着,却也柔情蜜意的。在八福晋这儿侍候的珠子姐有次在厨房跟大伙闲扯,说这八贝勒不着家,大福晋睡不好觉,八贝勒若着家了,大福晋就更睡不好觉。我听着害羞,没想到那看着冷冰冰的八贝勒,和大福晋感情原来是这么的好。为大福晋高兴一则,更为小主担心是一则。
小主自是天姿国色,可小孩子心气儿,又闹了这么一出,八贝勒横是给她闹没了兴致,又早有个知冷知热的八福晋在身边儿,将小主安置在这儿便就从没理会过。小主倒是不着急,一点儿没有嫁了人的意识,每日里看书写字,前天更让我去要了张琴过来,吟诗抚琴,悠然自得的很。看在别人眼里虽是招惹出不少的闲话,但人心向着大福晋,本都以为新媳妇有股子新鲜劲儿,又是个美娇娘,怕大福晋受了委屈,却不成想刚进门就被打进了冷宫,自己更是不争宠,这倒让他们对小主子少了些刁难,说话办事都客客气气,照顾的也算尽心尽力。
却是请安这回事,大福晋已经叫我提醒过小主一次,小主却跟没听见一样,说什么都没用,第二日照样不过去。她不去,今儿个大福晋竟自己过来了,我正在扫院子,见大福晋来了,忙一福问安,大福晋看我一眼,又看了看院子,道:“这里倒是弄得挺舒坦,让人脚丫子踩进来就不想挪窝了。”
我一听,大福晋这倒像是来个下马威,说给屋里小主听的,忙道:“小主今儿本来都梳洗打扮好了要给您请安的,可没想昨儿个睡觉窗没关严实,今儿头又晕了,说不能病歪歪地见您,就又没去成。”
大福晋凤眼一瞪,道:“可不是,我这就来看看妹妹的病,要是严重了,还得赶快着请大夫来看看,咱不能让外人说八爷府上亏待了新媳妇不是?”说着,人已经抬脚进去了。
我忙地跟上,怕小主又生出什么事儿来。
果不然,一进门,小主好端端正坐在桌子前面儿写字儿呢,大福晋回头瞪我一眼,凑过去看看小主写的什么,看完一笑,道:“妹妹这字真是秀气,个个透着灵气儿呢。”说着坐在小主对面儿的椅子上,一笑,道:“可怎么刚嫁人就写什么愁啊悲啊的,让人看了不得以为八爷府上的人欺负你呢。”
小主又写了几笔,才放下笔,看着大福晋一笑,道:“就写两行字,就能让人这么浮想联翩的吗?那要是写写生啊死啊的,是不是就真得预备棺材了?”
“侧福晋,您就这么跟大福晋说话?”大福晋身边儿侍候的珠子姐听小主这么说话,气不过道。
小主眼睛一瞥,道:“那你还不是这么跟我说话?”
“珠子,做什么?谁给你的胆子跟侧福晋这么说话!”大福晋呵斥道。珠子姐委屈地恨恨瞪着小主,道:“奴才错了。”
小主却道:“你这是认错呢,我怎么没看出来呀?”
“侧福晋你——”珠子姐自打侍候大福晋,哪受过这样的气,脸红涨的要炸了一般。
大福晋却似乎抱定主意不管这事儿似的,闲闲坐着。
“小主,大福晋是听说您昨夜受了凉,特地来看您的。”我突兀地插嘴道。
“那真是谢谢八福晋了。”小主冷淡谢道。
大福晋看着小主静了半响,听到这儿,突地厉声说道:
“你到底是没觉着自己嫁进来了是不是?折腾,闹气,阴阳怪气,你还想怎地?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娘家宠的不成样子,怪不得皇上看不上你!在你眼里是不是天下间除了皇上别的男人都不是男人,嫁给谁都憋屈了你,糟蹋了你?
我今儿还就跟你说明白了,别以为是八爷想娶你,要不是三爷不要你,万岁爷能把你胡乱指派到这儿来吗?你当我们愿意呀,我们这是没办法,谁让这是圣旨呢?你进门,咱们好好伺候着你,您倒是拿起劲儿来了,折腾,摆谱,您这是给谁看呢?万岁爷天高皇帝远,可看不着你这鸡毛蒜皮子事儿!
我今儿话给你撂的这儿,你马佳卿颜已经嫁给了八爷,你就是八爷的人,除非你真的上吊抹脖子死了,咱们一了百了都痛快。要不打明儿起,一切都得照八爷府的规矩来!”
大福晋噼里啪啦把话说得明明白白通通透透,说完了,看也不看一眼地起身带着人转身就走,留下小主脸色青白地站在那里,泪珠子在眼眶里转着,指甲把手底下的纸都抠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