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1 / 1)
躲着满地的瓷器碴子,我往西间房走过去。门开着,门里的屏风倒出半个在门外,里面却没一点动静,我心道不好,顾不上脚底下,赶忙几步过去,扶着门框,却见卿颜小主蜷在屋子一边的墙角里,低着头环抱着自己的腿。头发是散乱的,裙角也不知在哪里被挂破了。这怎么会是储秀宫里的卿颜小主?我心里一酸,走过去,轻声道:“小主,奴才来了。小主,巧巧来了。”而她,竟颤抖起来。
“小主——”
“你滚!”
没想到,卿颜小主却愤恨地喊起来,我被她推倒,手压到什么,顿时觉得一阵刺痛。可顾不得查看,抬起头,看见这眼前的人儿,竟吓得呆住了。卿颜小主?天哪!怎么竟被折腾成这副样子?原本光彩照人的脸变得暗淡不堪,那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大了,通红通红的,简直可怖。
卿颜小主见我愣住,却惨笑起来,道:“谁让你来的?来看我有多惨是不是?”她忽然靠近我,从手腕上褪下那只镯子,“什么保平安?什么情意?都是骗我的,这根本就是你的诅咒!是你嫉妒我,存心要毁了我!”她要将那镯子砸出去,我心下一急,却一把夺了过来。
“你还敢抢?”卿颜那双可怕的眼睛瞪得更大,可下一秒,却笑出声来:“抢啊,你来抢啊,有本事你通通抢走好了,什么福晋,什么阿哥,我根本就不稀罕!”她呆呆地坐回去,眼中满是惶恐,她又呆呆地坐了很久,才幽幽说道:“巧巧,你告诉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皇上,皇上怎么会,怎么会……”她说不下去,眼泪涌出来,她转向我,问着我。可说什么呢,都晚了,说什么都晚了。我轻轻的抱住她。
小主折腾了这些天,虚弱的要命。凭着一口气强打精神支撑到现在,刚一喘歇,就已昏睡过去。我把小主扶上床,给她盖好被子。
小主是个不轻易示软的人,在外人面前,从不说一句心里话,可是刚刚她却对我说了,不是因为我与她有多么亲近,恐是因为,竟没有一个家里面的人来看过她。而我这个只伺候了她一个月的宫女,竟成了唯一的她觉得还算是亲近的人。
我不知小主这一句话这一个问题在心里憋了多久,但看她硬撑到现在,也能知道她心里是多么的怨恨,多么的气愤,多么的委屈。从小到大的梦想一如这一地的碎片,片片扎在她心上。三阿哥,若是他看见了,会是怎样的心疼?不敢想。
“福晋睡了?”忽听得一句温文的问话。我转过头去,见门口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清瘦男子,正一脸疲惫的站在那里。我一愣,忽地反应过来,忙跪下,道:“奴才见过八贝勒。”
“起来吧。别吵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八贝勒道。
我起身,他示意我随他出门。
关上门,来到了院子里,他才转过身来,打量眼我,道:“怪不得要你来,果真有用。”
“福晋这些天一直没怎么休息,你就在福晋院里住下,好好照顾福晋。我每日派人过来,需要什么,自同她们说。”交代完毕,他竟转身离去。
而我待在原地,看着八贝勒走得这么潇洒,只道小主,恐怕真是失了八贝勒的耐心。可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有侍婢给我拿来一床铺盖,我就在小主房里打了地铺。小主心情不稳定,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小主一直睡着,天已经黑透了。院子已经收拾完了,空空落落的,只剩一颗大树,虽只有几片树叶子,却也算有了几分生机。手上被碎瓷片儿划了的口子还没有完全愈合,红红的一道线,划在手掌里。很疼,却也不算是坏事,我本是断掌,这口子倒是划得巧,正给它破解掉了。随身没有带着药,初来乍到的,也不想麻烦生人,只用香灰覆上草草了事。
过了中秋,月亮却还是很圆。我用铲子给那一圃小小花园松着土。月光悠然洒落,却是难得的安宁。我坐在小板凳上,望着月亮,兀自想着心事——
最是遗憾的,是没能和公公道上一句再见。知道打掖庭里出来的人,没人想回去,而即使想回去探望也是万般困难,本想求荣妃娘娘的恩,荣妃娘娘却说她也不能违背了宫里的规矩。却也道会帮我留心着公公的身子。待我,待一个公公如此,娘娘已是大恩大德。我心下感激,不敢再奢求什么。
回储秀宫又住了几日,华姑姑和几个与我谈得来的姐妹,见我出宫是又替我开心,又替我担心。原因也如荣妃娘娘所说的,唯恐八福晋这只母老虎一巴掌把我拍死,最后也只道是人各有命,还能怎样?而我最想跟她说说话的莲翠,却是一直没有搭理我。直到最后,才在一起扫院子的时候,跟我说了句:别再做个傻瓜,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问了姑姑翠心家里人的情况,才知道翠心家住的远,别的宫女儿一年能见家人一次面,她的家人因来一次花销太大,她进宫这些年,竟是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她只道家在山东,具体在哪里却没人知道。我去问了登记宫女户籍的太监,他们却已经把翠心的记录涂黑——一个被发配了的宫女。
翠心的荷包被我装在匣子里带了出来。虽则只知道她的家乡在山东,虽则也明白寻到她父母的机会渺茫,可我不能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
忽然听到小主屋子里又传出凄厉的哭声,我忙地扔下铲子跑进去,几个在下房里早睡了的婢女也被惊醒了,马上跑了过来。
进到屋里点上蜡烛,却见小主只是哭喊,人却没有醒过来。“是太累了,做了噩梦。”我悄声对身后的人说。
“可真吓人啊。”一个声音怯怯地说。
“再怎么折腾下去,咱们几个才真得疯了。”一个声音没好气的说。
“好了好了,都回去歇了吧。”一个年长些的声音说。
等她们出去后,我把门关上,站在小主床边,看着小主那张带着泪的憔悴的不成样子的脸,心底一阵的疼痛。
窗子没有关严,一阵风吹进来,手里的蜡烛挣扎了两下,还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