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侯门深似海(1 / 1)
出了高大巍巍的东直门,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我着一身素蓝布衣,将手里拿的木匣子交过他们。来人一身粗布衣服,五大三粗,一张阔脸,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接过去,颠了颠,笑呵呵开玩笑道:“姑娘这里装啥金银珠宝,这样沉?”
宫门守卫才检查过,听他这样说,一瞥,道:“一个小宫女还能有金山银山?都是些破书旧物。”不耐烦地对我们一挥手,又道:“你们快走吧,这里可不是你家大门口,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汉子大眼一瞪,喝道:“姑娘咱们走,还不稀罕留这儿呢。”说着把我扶上车。
那守卫正要发火,却被边儿上人拦住,听得:“老三莫跟他们粗人一般见识,再说——八贝勒府上的人,阿猫阿狗也不好得罪。”
汉子哼了一声,喊了声驾,马儿嘶叫一声跑了起来。我,就这样,离开了这个我度过了十七年岁月的紫禁城。我拉开那挡住窗子的帘,向外面看去,马车颠簸,视线随之上下晃着,只想,这一条清冷的大道,通向的又是一个怎样的我未曾知道的世界。
马车跑了一段,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壮汉见我半天没出声,拉闲话道:“姑娘家住哪儿啊,离咱这儿近不近?要顺路我能让你看看家门口,停是不能停,可看看也成呀,我知道你们这帮宫女儿,进去了就一年半载看不着家人,苦呀!年轻轻儿的,真是——”
“这位大哥,奴才家就在宫里。”我听他越说越不着边儿,只得硬着头皮打断。
没成想,他却哎呀一声,道:“听听!脑子都关出毛病来了,你莫骗大哥,哪有宫女打一出生就长宫里的?那是小阿哥小格格,咱们哪有这命?有咱也不去……”他又自顾自说个没完起来。我听着,也不插话,想原来世上还有这等豪爽之人,与宫中是多么不同。只是听听他说话,也觉得心中无比痛快。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哥,您是八贝勒府上的人?”
他正说的兴头上,被我一问,大声道:“可不是,咱就是八贝勒府上赶车的牛二,如假包换!”
想着他说话的样子,我不禁扑哧一笑,道:“奴才——”
“哎我说咱出了宫就别老奴才奴才的,听着别扭,主子面前儿您是奴才,在我牛二面前,咱都是平起平坐一样的人!”他打断我道。
我心里一暖,道:“是,听您的,大哥,奴才,不,是我想问,我不是要去卿颜小主府上么?怎么成您来接我了?”
“呦敢情你还不知道呐?小福晋已经嫁过来啦,前儿办的事儿,咱小声说,这小主子脾气可真够拧的,自打皇上指婚起,就不吃不喝的关起门谁都不见,眼瞅着人都快撑不住了。可皇上的旨,谁敢抗啊?你说也怪了,又不是嫁给牛头马面,咱们八贝勒,整个北京城哪家姑娘不想嫁过来啊?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子,好嘛不就跟哪个娘娘扯上点儿关系嘛,这么看得上自己了就?真是——”
“大哥”,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忙打断他道:“那小主是怎么嫁过来的?”想通了?以卿颜的性子,不会。想到她那个爹,恐怕小主是遭了不少罪。
“要不事儿没大办呢,你说说,让她闹的这八贝勒府上的喜事儿,办的这么悄没声儿的,说给人人都不信!不过,”他嘿嘿一笑,“倒是合了咱大福晋的意——”说到这儿,他自己竟住了口,道:“不说了不说了,你看见前边儿那个码头没有?咱们八贝勒府就挨那儿。”到了?我向他说的码头寻去,果真见一道显显赫赫的红墙,没边儿似的,不知道围了多少亩地。
他喝了一声,马车忽地停下,我正出着神,没注意地一下子磕在了窗子框上,只碰的我哎呦一声,眼冒金星。牛二一掀车帘儿,见我正捂着头,一愣,却是哈哈大笑,道:“小丫头怎么磕着啦?快下车让大哥看看。”说着,把我扶了下去。
刚下车,却听门口那边儿传来一个声音,带着笑道:“怪不得牛二你驾车快呢,横是根本不管不顾坐车的人哇?”
我站定一看,一个穿着黑布长袍的微胖男人正乐呵呵地看着我们。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哪只眼睛跟着我啦?挖出来我看看?”牛二梗着脖子道。
“得啦得啦,好歹人给好好的接到了。别这儿废话啦,主子那儿等着呢。”他走过来几步,打量我几眼,道:“听说姑娘是跟过侧福晋的?”
“是,小主住在储秀宫的时候,我伺候过。”我回道。
他狐疑地又看了看我,牛二却不耐烦道:“李顺子你这是看没完了是不是?刚不还说主子那儿等着呢吗?横我们迟了,你给兜着是不是啊?”
李顺子便笑道:“没没,我哪儿有这胆子。姑娘快进来吧。”
两支金色大柱撑着王府的朱红大门上的屋檐,一道黑底横匾上用金漆写着——八贝勒府。不知是否因为刚刚撞的那下,站在这匾下的我,竟觉得有些晕眩。
随着他二人进门,只见一池碧绿映眼而来,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几道长廊亦不知通向哪里,身穿粉红翠绿衣裙的婢女们在廊上穿梭着。虽是秋季,却如满园□□一般。
“丫头,嘛呢?看傻了?走了走了。”牛二笑道。
我忙收了眼,跟上他们顺着长廊往前走,左拐右拐,穿过几道门,可算是停住了脚。到了?我抬头,见正是一处院落的门口,门关着,李顺子进去通报。牛二整整衣服,道:“ 待会儿见着大福晋,千千万万别多言声,问什么回什么,一句也别多说。咱们大福晋人虽不坏,可就是性子急。嘿也别说,咱小福晋的性子倒跟她挺合适——”
说着李顺子回来了,见牛二说着什么,皱眉道:“又在这儿瞎嘀咕什么呢!”
牛二嘿嘿笑道:“怎么了?说几句话也不成啦?”又见李顺子脸色有些难看,便笑道:“你这是受了气找地儿撒呢吧?大福晋又怎么啦?”
李顺子一撇嘴一瞥眼,道:“还不是侧福晋。大福晋好心去看看她,给她拿吃的不吃,说梳梳头吧也不梳,愣是一声不吭,倒是大福晋一提自宫里来了个小宫女儿,她立马精神了,吵着要见呢。冷不丁飞来这档子鸟事儿,弄得鸡飞狗跳的,哪是娶媳妇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这儿是抢媳妇儿呢。”说着一指我,没好气道:“你快去看看你这小主子去吧,再不去天都要被她吵塌了不成!”
我一心为小主担着心,倒不管他怎么说,见他走,便急急跟上去。
到了一处独立的院子,院门上终于看到一个倒贴的喜字,可这贴着喜字的大门背后,却是满目砸碎了的瓷器摆设,一片狼藉。
“你们瞅瞅,就差房子没拆了,”李顺子叹气道,“大福晋说了,也甭通报了,人带来直接进来。唉你说说,这什么事儿呀!”
一进门,却差点和一个正端着水盆要出来的婢女撞上,李顺子刚要骂,看见那婢女后面的人,却赶忙地打了个千儿,道:“大福晋,人给您带来了。”
我一听,慌地抬眼看,只见一身着金花纹褐色袍外加浅绿色镶黑边大褂的少妇面带愠色的正看着我们。一双凤眼美则美矣,此时却满是怒火,只听她脆生生道:“哪个?”
李顺子竟把我一把推过去,我忙一福,道:“奴才巧巧,见过大福晋,大福晋吉祥。”
“吉祥?吉祥个屁!快看看你小主子去吧,我一个阿哥的福晋,倒还比不上一个毛丫头!”她气冲冲地说完,众人已自觉闪出一条胡同来。
“你过去吧,侧福晋就在西间房里。我们先出去了。”李顺子道,说着就要带上门。
半天没出声的牛二临出去前倒是回头对我一笑,道:“丫头有事儿大声叫啊,外面有人。”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你倒是躲得快。”
“不快成么,等着人用花盆儿砸脑门子啊?摊上这么个主儿,八贝勒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他们的声音,顺着风吹过来,吹得人心里凉凉的。可他们,又有哪一个,知道小主心里的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