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怎一个愁字了得(1 / 1)
小主自打娘胎里出生,哪里受过这样的责骂,胡乱团了手下的纸张向门口砸去,眼泪流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嘴里却仍逞强说道:“你以为我稀罕嫁过来?我就是不想嫁不想嫁不想嫁!”说着说着,却似腿软似的,摸索着往后坐到床上去,有些茫然,慢慢地,又是一行清泪流下,转过头来,竟是满脸的凄楚。
我去捡小主扔了一地的纸张,捡起一张有字的,却见上面写着:“月落霜繁深院闭,洞房人正睡,桐树倚雕檐,金井临瑶砌。晓风寒不啻,独立成憔悴,闲愁浑未已。人心情绪自无端,莫思量,休退悔。”这正是一首写相思之苦的词。捡起几张,却张张都是差不多意思的诗词。怪不得大福晋要生气,才会在小主面前故意地提起了三阿哥。
可说什么三阿哥不要小主,这怎么可能呢?三阿哥疼小主还来不及,若皇上真的把小主许给了三阿哥,这眼下的事情,也许也就不会闹得如此境地。小主呆呆地坐在床上,心里想的,怕也是这回事。
让人帮忙拿来热毛巾,我轻步上前对小主道:“小主,擦把脸吧。”见她没有拒绝,便小心地给小主擦了擦脸。
“巧巧,我想见三哥。”小主忽然拉住我的手对我说道。
“小主,见三阿哥,岂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我不管容不容易,我要见他,我要问他,我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啊!巧巧,你帮我,你帮我好吗?在这里,我只认得你一个,你帮帮我,好不好?”小主急切的说着,我却只能撤出手去。这个忙,我没办法帮?我只是一个奴才,这个忙,我要怎么帮?
小主吃惊地看着我,而后冷笑起来,瞪着我道:“连你也不帮我。好都走,你们都走,都不要管我,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她赌气起身把我推出门外,哐的一声撞上了门。
门外,却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天冷风冷雨冷,而我站在房檐下面,满脑子却只是刚刚捡起的那首词——晓风寒不啻,独立成憔悴。大福晋方才的那句话,是连小主唯一的安慰都毁掉了。
小主心里难过我知道,她想见三阿哥问个清楚我也知道,可我能怎么做呢。这王府大院,虽不比深宫来的森严,想出门一趟却也要得到主子的批准不是随便能够进出的,更何况,即便是我出去了,又哪里知道三阿哥的家住在哪里呢?
我蹲坐在小主屋门前,看着正遭受风雨吹打的那些刚发出的嫩芽,心里忽然一热,人便冲进了雨里去。我奋力地扯过卷放在墙角的草席子,将这些个幼苗好好地保护了起来,虽然雨水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里流进了衣服里,浇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可我心里,却似乎觉得好过了一些。
一个下人,一个奴才,一个被冷落的侧福晋的贴身丫头,用草席子帮一众花草挡风遮雨,这便是她的能耐,她所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她想辜负主子的期望,而是,她要凭什么去达成这些她根本无法去达成的期望呢。
一场透雨,送来了秋寒,也送来给我一场大病。不知怎么躺回了床上,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候,只见半室灿烂阳光,一个人正在窗边向上卷起竹帘。我不自觉眯起眼睛,看不清那个站在金色光线中的人是谁。那人掸掸落在身上的灰尘,向我这边看过一眼,笑了,道:“你醒了?”
我分辨出他来,忙地要起身问安,却被他示意不用,只听他道:“你现在身子很虚弱,还不好乱动。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吧。”
我便靠着床柱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竟是满身的汗,头昏昏沉沉的,问道:“安大人怎么在这里?”
他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看我的神色,伸出手来给我把了把脉,道:“昨日来八爷府上赏菊,见有些菊上生了虫子,问起,才知府中花匠回老家奔丧,我便想起你,与八爷说了,派人去叫,才知道你受了风寒,我就顺便来看看你。”
“劳烦大人了。”我道谢。
“不碍事,倒是你这病来得凶猛,幸好发现的及时,没有让邪气侵袭上头,转成头风症。我已让人用香苏、藿香等熬了药剂让你服用,你这一身汗出来,病已经去了大半,再卧床休息三两日,就可痊愈了。”安大人道。
“奴才怎受得起大人如此费心。”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了回去,听得他道:“不只为了你,也是为了你的小主。”
“小主?”
“是,你昏睡这两天,小主恐怕也没睡过一天好觉,我进来看你时,正见小主靠着床柱瞌睡,小主醒来时,眼睛都是通红的。”安大人道。
我听了,鼻头一酸,落下泪来,忙低头用袖子擦拭,安大人见了,一笑,道:“患病之人心思脆弱,是人之常情。你好生休养,我也该回去了。”
“大人请留步。”我心下一急,竟冒失地拉住他的衣袖。
安大人回头挑眉看我,我横下心来,咬牙起身跪倒在地,他惊愕地要把我扶起来,我却只是固执地看着他,半响,他收回了手,淡淡说道:“侧福晋的事情,在下帮不上忙。”
“安大人,奴才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求您帮这个忙。您只需让人给三阿哥带句话,告诉他小主想见他,就行了。安大人,奴才求求您,帮帮小主这个忙吧!”我给他磕着头,磕头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响在这沉默的屋子里,而他,却只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着,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淡淡道:“卿颜小主有你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真是福气。”
见他松了口,我心里狂喜,抬起头看他,却是头痛欲裂地往一边歪去,但这一次,我却没有跌进冰冷无情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不断下坠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