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生死一线(1 / 1)
整夜挣扎难眠,总算熬到天亮,看着镜子里眼袋浮肿的人,童妍做了个深呼吸,用冷水拍打脸颊。
过去的都忘了吧,从今天起,黎珞疏只是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她一遍遍自言自语,直至僵硬肌肉牵起笑容。
可天意往往难遂人愿,童妍尽量跟平常那样振奋精神去上班,走出车站,穿过弯角,迎面而来梦中侧影——黎珞疏。
一时间心海翻腾,童妍忍住纷乱情绪,视而不见。黎珞疏拉住她的手臂:“童妍。”
大帅哥形单影只等在医院门口,本就招徕了不少眼光,现在又和女人当街上演肥皂剧,旁观者更多了。
“有事吗?”童妍伪装漠不关心。
又回到相识的最初,冰冷眼神仿佛利刃□□心脏,很疼,很疼。
“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代司徒向你道歉。”
“道歉该去找罗渐,不该来找我。”
“童妍...能给我点时间吗?”他的声音是哀求,是里外难做的苦楚。童妍撇向玻璃窗,把他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比起自己,他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凌乱,容色憔悴,烈日底下,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晕倒。
童妍硬着心肠:“我跟你可不同,上班要打卡,迟到要扣工资。”天,自己怎么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黎珞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苍白的嘴唇无力轻颤。
双脚灌了铁铅,重得挪不开。人流没有间断地朝医院涌来,一阵喧哗攫取了绑在黎珞疏身上的心思,童妍这才发现事情不妙。
“快看啊!有人要跳楼!”围观者大喊大叫。
童妍退后几步,高高的楼顶的确站着一个模糊黑影。
果断抛下私人感情,童妍飞奔进电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天台。
“小周,怎么回事?”拨开闻风而堵的人群,童妍扯过小周气喘吁吁地问。
“童医生,里面那人的孩子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县医院没处理好,孩子高烧昏迷了才送到锡林,可是太迟了,伤口严重感染,现在院长和罗医生正给孩子动手术,腿怕是保不住了。那个人一直坐在手术室外哭,后来接到通知书,就抢了把剪刀,挟持一名来看病的小孩跑到这里,扬言要跳下去!我们已经报警了,谈判专家马上就到,在此之前我们要先设法稳住他。”
“我的孩子啊~~~”人质的母亲瘫软在地几近崩溃。
稳稳心神:“我进去。”
“童医生!”小周惊恐的摇头。
拍拍她的肩,毅然推开门。
“出去!给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他!”挟持人质的男子农民打扮,年纪不大但满脸沧桑,皱巴巴的棉布衣服全是泥土。他横握着剪刀抵在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胸口,见有人靠近,剪刀倏地举到了孩子脖颈。
童妍张开双手,一寸一寸挪近:“别激动,放开孩子,我来换他。”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换这个孩子!说!” 他也十分紧张,竟然有人自愿做人质。
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无措,童妍断定他本性老实,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出此下策。童妍心里有底了,她学过心理学,懂得谈判的原理,但在紧要关头,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加倍小心。
“我是这个医院的医生,我做人质院方更紧张,对你达到目的更有利呀。”虽然不清楚具体要求,童妍估计,有一部分是为了正在手术的孩子。
“骗人!你没穿白大褂算什么医生!滚出去!”他气急败坏挥舞剪刀。
“我刚到,还顾不上换呢。我真的是这里的医生,你记不记得一楼的橱窗里有我的照片?”童妍伸长脖子,指着自己的脸。
他左看右看,面露困惑:“好像见过。”
童妍趁机深入:“你看这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他的母亲有多担心多难受,你也为人父母,应该能明白的,对不对?放了这个孩子,我做你的人质。”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表情真挚。
男子几乎被打动了,持刀的手有些松落。
瞅准情绪瞬间的变化,赶在他反悔前,童妍朝他走去。
忽然,有人狠狠拽住了她。黎珞疏,他怎么也跟进来了?
“童妍,我去。”童妍的胳膊快被他掐断了,想起那天在山上,他也是这么使尽全身力气守护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一点儿伤害。
“傻瓜,”眼泪不听话地冒了出来,“你是男人,他怎么会同意,还是我去吧。”
他的手,从上臂、肘、前臂、到腕,恋恋不舍滑落。
“妍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依稀听到他的耳语,低低地,轻轻的,却浸染以生命起誓的执著。
童妍携带那一丝忠实围绕的体温,笑着站上楼檐。即便马上死去,也能无悔了吧。
巨大的力量曳止了呼吸,锋利刀锋一下子划开娇嫩肌肤,腥热慢慢流了下来。
门缝匆然开启,摄影机镜头频频反光。记者灵敏于警察,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孩子被小周迅速带离现场,童妍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就是和男子周旋,争取营救时间。
“你们,你们去把县医院那个该死的庸医找来!我要让他给我的儿子偿命!”
走廊外母子团聚的哭声极大地刺激了他。
“好,你不要激动,我们这就去接他,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黎珞疏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童妍的安危是压倒一切的焦点。
“他叫什么名字...”问题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姓王?姓黄?还是姓汪?我,我不记得了!我怎么不记得了!”他声俱泪下地叫喊,“我怎么把那个庸医给忘了?!该死的庸医!我的儿子才8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没有腿就什么都完了!!”
没有腿并不是最糟糕的,没有腿也可以拥有美好的人生。穆穆就是个例子啊!童妍想劝,但剪刀就粘在她的大动脉。她闭上眼,将性命全权交付黎珞疏。
“没有腿并不是最糟糕的,没有腿也可以拥有美好的人生。我认识一个小孩儿,和你儿子差不多大,他失去了腿,可他怀抱梦想和憧憬,只要家人和朋友关爱他,鼓励他,他也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家人?朋友?哈哈哈哈!”男子狰狞地尖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他的妈妈,我这辈子就爱过她一个女人!可是,可是她嫌我穷,她跟有钱的男人跑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不怪她,谁叫我没本事?我拼命地赚钱,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给孩子最好的东西,等她回来就会明白能给她幸福的人到底是谁!现在,现在什么都毁了,被那个该死的庸医给毁了!!你们把他找来,我要和他同归于尽!!”他绝望地怒吼,刀又划深一分。
“那你想过没有,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你想过没有,亲人离开,对孩子来说是多沉重的打击?每次看到家庭合照,他的心就像被钝刀来来回回地锯,滴不出血,只能感觉到痛,刻骨的痛!”
黎珞疏完全进入角色,他逼真地揪着胸口,低婉的嗓音变得沙哑,如沐春风的口吻变得撕心裂肺:“等他长大了,想要孝顺父母的时候,他只能跪在坟前,一堆一堆地烧那些毫无用处的纸钱!还有很多很多,你想不想继续听?”
谈判专家到了,小周想叫回黎珞疏,专家向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大家都缄默着,忘情听着黎珞疏的话,有的还流下了眼泪。
男子的呼吸缓了下来,混浊的泪水滑入童妍衣领。门“砰”地一声撞开,院长带着罗渐赶到。老松般挺立的院长,语重心长地为谈判画下胜利的休止符:
“报复伤害你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更好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权益...奇迹出现了,手术很成功,你的孩子没事了!”
大家屏息以待,终于,男子一点一点松开了童妍。记者蜂拥挤入,边推攘边拍下珍贵画面。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大悲大喜之下,男子腿根发软,脚底打滑,他本能地抓紧童妍,连带着童妍笔直跌堕。
尖叫四起,罗渐发疯似地冲了过来。
“结束了,这波折重重的人生。”重心颠倒那一刻,童妍看到高高的天,云朵乘着风拂过面颊,好白,好美。
身体没有像预想中坠落,突如其来的外力改变了方向,来不及反应,她和男子已经双双跌在天台。接下来,是熟悉的声音,安朵的,高分贝撕裂气流的叫声——“珞疏!”
黎珞疏,黎珞疏呢?童妍心跳骤然停止,是他,是他在殊死关头救了自己,那片白云其实是他的白衬衫!
警察迅速押走男子,安朵的衣裙朝自己身后飘去。听觉消失了,视觉延顿了,原来,真正悲伤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妍妍,妍妍!”谁在摇晃她,不要摇了,头好晕:“没事了!没事了!”
今天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可笑,怎么会没事呢?没事...没事...难道?
“黎珞疏呢?!”童妍气若游丝地询问,双手青筋暴起。
“没事啦,你看后面,他福大命大,刚好落在了铁丝网上!”
安朵抱着失而复得的黎珞疏不肯撒手,形象皆抛,涕泪俱下。她的助手还端着数码相机,脸烧得像红辣椒。
罗渐环着童妍,下巴磕在她头顶细语:“妍妍,你可把我吓坏了。”
仿佛有心电感应,黎珞疏也往这边看来。他怀里抱着别人,她被别人抱在怀里,但这并不重要。他和她,不需要相拥,言语也是多余。他明白她的心,她理解他的情,生死一线,他们心中记挂的只有彼此,夫复何求,妇亦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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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密乌丝由于惯性作用,化为海草,柔若无骨,□□着狂舞。他的脸,惟一对瞳仁,刺穿魂灵,安定忱净,凄美带笑,渐落渐小。
白色衣鼓成斗篷,却无法阻止失重,想飞的精灵,悲哀地亲吻地面。终于,粉碎,散落,江南未雪,梅开暑月。
童妍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泪流满面,冷汗层布周身。她急喘着拉升布帘,朗朗白昼,夏光明媚。梦,这一切都是梦。脱力般倚在墙上,后怕啃噬她的神经。
“妍妍?”安朵敲门,“你起来了吗?”
“哦。”她胡乱地刮去汗水。
“那先刷牙,再出来帮我尝尝味道。”安朵甜甜地,心情普照阳光。
童妍在浴室整理了好久,方让自己的模样不像女鬼怨妇。刚打开门,厨房就飘来了浓香。
煤气灶“嘟嘟”炖着瓦煲,安朵系上大围裙,筷子盘插长发,在家里最陌生的地方翩翩飞。
童妍抱着手臂,感慨地看几辈子没下过厨房的大小姐沦为不齿的主妇,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在煲汤吗?”
安朵舀出一小碗,殷勤地端到童妍手里:“妍妍,尝尝。”
“挺鲜的。”炙热眼光殷切期盼,童妍补上一句,“味道也不错。”
“大功告成!妍妍,搞不好我有当大厨的天份呢!”她乐滋滋地把汤倒进保温壶。
“这是要给谁送去?”明明知道答案,仍不甘心地问。
“珞疏啊。”
童妍斜托脑袋,表情很受伤:“劫持的事我也有份呢,而且我还是倒霉的人质。” 她勉力说笑,高高束起的姿态几乎以假乱真。
“对不起啦,”安朵对搓双掌讨饶,“你喜欢等回来再给你做嘛。”
“去画廊还是美院?”闲话家常的语气。
“万晟,这两天他躺在床上,连门都没出呢。”提起这个,樱唇孩子气地噘起。
胸中一痛,梦里情景历历在目,脱口而出:“他病了吗?”
“没有,他朋友太紧张,强迫他卧床休息。”
是司徒吧,黎珞疏的身体确实让人不放心:“好了好了,你赶紧走吧。”童妍打发式地挥手,埋头将碗里鸡汤喝尽。
“你没换衣服怎麽走?”
“我也去吗?”安朵不设防的天真刺伤了童妍的眼睛。朵朵啊朵朵,你不明白我的用心吗?别再诱惑我了,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压抑萌动的感情?
“当然喽,人家救了你一命,换作古代,可得以身相许呢。不过你没机会了,他是我的!哈哈。”安朵摆出樱木状,“哈”着“哈”着,严重饱和的自信心泄了气,“妍妍,第六感告诉我,他心里有别的女人。”
“什么?”汗又冒了出来。
“就是感觉啦,可能她只是一个影子。我也不懂该怎么说。”安朵显得很烦恼。
童妍笑得苦涩,延漫至耳根,又僵僵地冻住了:“朵朵,我问个问题,你坦白回答我。”
“什么问题这么认真?”安朵饭桌对面坐下。
“你喜欢他,和他是思飏总裁有关吗?”童妍没绕弯子,开诚布公。
“呵呵,”她干咳,讪笑道,“你知道啦...其实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情报有误,我也被蒙在鼓里。直到那天商场外,我看到思飏副总裁和珞疏在一起,而且状似亲密。我就跟踪他们...妍妍,你相信我,虽然我有点爱慕虚荣,可我认真考虑过,即便黎珞疏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画家,我也会喜欢他的!”
家财、地位,这些魅力男士的必须品,在黎珞疏身上,不过锦上添花,可有可无。比起安朵,童妍领会地太晚,投入地太迟,所以放弃,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命运。盯着桌面,她微撇嘴角,验证完毕,输给安朵,她也能输得安心。
“朵朵,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他。” 童妍郑重嘱托。
惊异于突兀的慎重,安朵也以向神父宣誓的严肃回答:“我永远不会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