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横生枝节(1 / 1)
“小童,你能联络到罗渐吗?有份化验报告急着找他签字。”
换好便装准备下班的童妍被肿瘤科医生拦截在电梯口:
“手机不通,你有画廊电话吧,麻烦转告他晚上务必过来一趟。”医院同事自发将罗渐和童妍绑在一条船上,理所当然认为童妍有义务插手和罗渐有关的任何事情。
童妍百口莫辩,认命地调出电话簿。贪图方便,联系人一栏都用单字表示,并根据亲疏不同,有的选姓,有的用名。举个例子:安朵是“朵”,罗渐是“罗”。在整体的对照下,有一行尤为突兀——“黎珞疏”。不能称其为“疏”,潜意识又不愿让这个名字混入平平凡凡的“黎”,便放任它每每刺激注意力,延顿导航键的拖动。
“你好,东舟画廊。”
“你好,我是童妍,罗渐在吗?”
“童小姐呀!”对方马上半掩话筒,偷偷摸摸地说:“新来的小妹把画廊镇山之宝给卖了,老板正发脾气呢。”
“镇山之宝?”哪位名家有这能耐逼得兔子咬人?
“就是ALOS首次站着画画的作品!”
《霭露》?!
“需要叫老板吗?”
“...不用了,我现在过去。”
青涩小妹垂着脑袋可怜巴巴缩在墙根,罗渐黑着脸猛灌茶水,比起“发脾气”,“生闷气”来得更确切一些。童妍走过去,试探地唤了一声:“罗渐。”
罗渐抬起来,挤出笑容:“妍妍,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发生什么事...顺便通知你晚上得回一趟医院。”
“哦,”沮丧取代了欢喜,“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有些店规我要跟她交待。”
老板点向自己,小妹受宠若惊,一阵风似的刮过童妍身旁。童妍知趣地带上门,扶着雕花楼梯下到展厅。
高悬中央位置的《霭露》空空如也,墙壁孤伶伶一根钉子,蓝光照射愈显青冷。食指抚过画框留下的尘迹,童妍无声叹气。那幅画的存在总让她觉得芒刺在背,尽管它无可厚非是一副震憾视觉的佳作。现在,它被不认识的人买走了,想看也看不着了,遗憾不舍翻涌起来。但愿新主人慧眼识珠,好好珍藏它。
玻璃门前风铃“叮当”响入耳畔,高挑健美的黑衣男子旁若无人进来,看到童妍,先是一愣,接着前后左左右右观审一番,扯下了墨镜。
形容男子美貌的词语很多,眼前这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漂亮”,模糊性别的漂亮。
“你们老板在吗?”毫不客气的态度与他的外形根本不匹配。
不着痕迹皱眉:“他在开会。”
那名男子二话不说径自闯入办公室,大摇大摆坐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童妍懒得搀和商场明争暗斗,正欲退出,小妹忽然指着他结结巴巴地喊:“ALOS,ALOS的画就是这个人买走的!”
罗渐打量对方,着装看似休闲,里外均是名牌,光衬衫袖钉就价值不菲:“请问先生贵姓,来东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来是想和罗老板谈桩生意。”
“给客人泡杯茶。”罗渐遣走小妹,一回头,童妍不知何时站在门边,且不见回避的意思。
他心中苦笑,嘴上得体地问:“您是以个人身份还是代表公司?”
“纯属个人行为,但也关系公司命运。”他傲慢地翘起二郎腿。
罗渐扫了一眼名片:“原来是思飏企业的的执行副总裁,失敬。”
思飏企业的的执行副总裁?不就是童妍推却黎珞疏专访结果碰上的挡箭牌?
“客套话就免了,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请罗老板开个价,我想收购ALOS先生在贵画廊的所有作品。”
“哈哈,司徒先生说笑了。”罗渐俨然生意人的派头,完全不像穿白大褂的医生,“画廊有画廊的规矩,签约期间ALOS先生的所有作品必须由拍卖渠道出售。”
“做生意注重的是结果,最短时间达到最好的效果才是关键。如果我出的价是预估价的两倍,罗老板还有理由拒绝吗?”他潇洒点烟,眯着眼吐出烟圈,“不过有一个前提,贵画廊必须和ALOS先生解约。”
罗渐“腾”地站起来:“我明白您的来意了。ALOS先生和您,或是和贵公司的纠纷我没兴趣参与。合同期未到,违反条款单方解约,恕罗某难以从命。况且全国画廊成千上万,您能保证他不签另外一家吗?”
两个男人卯上了。
“这您不用操心。只要您和他解约,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不再和任何画廊签约。”司徒太了解好友脾气,若不是为童妍,他绝不可能甘心受人差遣,所以自己更要尽快断了他的念头。
推过来一张支票:“这里有500万,包括购画金违约赔偿金以及对您的酬谢。”
童妍再也听不下去了,冲到男子面前一拍办公桌,声音因气愤而颤抖:“不管你经营多了不起的公司,就算黎珞疏和你有过节,赶尽杀绝不觉得太过分了吗?人家靠本事讨生活,你凭什么砸人家饭碗?!”
男子有些吃惊,沉默三秒笑暴笑起来:“黎珞疏?他让你这么叫的?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你还搞不懂状况。什么‘讨生活’‘砸饭碗’,哈哈哈哈!黎珞疏,他是我的老板,换句话说,他是思飏的总裁,每年的股息分红都够普通人不事劳作十年!童小姐,我很感激您为我朋友挺身而出,但您似乎有自作聪明的嫌疑。好了,该说的说完了,罗老板,您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捞起西装朝大门走去。
“等等,”罗渐几步追上他,把支票往他手里一塞,“这个请收回去,您的建议我不接受。”
男子撕碎支票扔进废纸篓,耐人寻味地看了童妍一眼,留给罗渐 “后会有期”的背影。
“妍妍,”罗渐犹豫着推推神色错愕的童妍,“你,没事吧。”
童妍甩给罗渐虚假笑容:“没事...我先回去了,记得到医院签化验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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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绕双臂,右手压着久久不能平静的心跳。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张开了利爪。上回还能勉强归因为路见不平,但这次,童妍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游离于世俗外的超然、中文名字的隐情、电视剧里的豪宅,令安朵亢奋的劳斯莱斯,串成了一条线,主轴就是“思飏总裁”。手机里另外一个号码,属于那个叫司徒的男人吧。他是黎珞疏最好的朋友,是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出租车狭窄封闭,冷气都是凝滞的,正好成全思绪缕分条析。童妍不傻,如果说司徒来东舟的首要目的是利诱罗渐与黎珞疏解约,至少,在看到她之后,谈判有了一箭双雕的意义。
司徒知道童妍,那句“童小姐”已经暴露无遗。他说童妍“自作聪明”,童妍听得出来,潜台词是“自作多情”。他在警告自己,和黎珞疏保持距离。
“司机师傅,去万晟住宅区。”抬起上半身气急地吩咐。去万晟住宅区,去找黎珞疏当面问清楚,背地里都怎么解释两人关系,像那些无聊的公子哥,把它当笑话或炫耀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手机不挑时机震响,屏幕显示“朵”,童妍用力按下拒绝键,关机。
车行一路,霓虹渐浓,光影揉错着往童妍脸上投换明暗色调,一如此刻的心情。她在生气,生黎珞疏的气,更生为了黎珞疏小女人般生气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爬天岸山起,黎珞疏不知不觉左右了她的喜怒。不,也许更早,签约会?生病?宵夜?采访?越追溯童妍越恐惧,她发现,排斥伴随着好感,好感挤兑了排斥——喜欢...她喜欢黎珞疏吗?像罗渐对她那样的喜欢吗?
“小姐,万晟到了。”司机提醒一心一意啃咬手背的童妍。
红瓦绿树,奢华别墅二楼孤灯昏黄,其余的,静静隐没于夜色。黎珞疏血色淡淡的容颜毫无预警浮现在脑海。那天晚上,他难得一见的脆弱,她难得一见的温柔,烫湿的额角和冰凉的手心,还有他的笑,画画时的专注,保护她的坚毅,没有表情的表情,幻灯片一张张翻过、定格、定格、翻过,酸意不受控制滑出眼眶。
司机狐疑地回头,女乘客怒气冲冲上车,此刻却缩在椅背无助地像只猫咪。那幢别墅里住着她的爱人吧,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也曾年轻过,也曾为了喜欢的女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爱情哪,就是折磨人的□□,谁也帮不了忙,个中滋味,各人体会,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他不说话,熄了火陪着,好久好久,低弱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