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十八章:两个随从(中)(1 / 1)
“卫幽?难道是那个卫幽?”
“就是那个卫幽。”慕容对她的疑问给与了肯定的答复,“就是那个和潇湘碧一样来自巫教,同为四大护法使之一的卫幽。”
仙衣的疑问在卫幽听来和别人没有不同,甚至和十几年前听到他名字的人反应完全一样。因为知道他的名字的人很多,知道他经历很少,就算在巫教内部,他也鲜少露面,大多数人甚至怀疑巫教内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在巫教扮演的角色,简直可以和幽灵划等号,因此人们给他一个很恰当的称谓——隐形使。
“他的排名还在潇湘碧,骆白之上。虽然他即不像潇湘碧那样手段狠辣,也不像骆白那样囤积金钱和杀手,更没像怀青那样蓄养蛊虫,叫人防不胜防,但是据说连巫教的教主,都要忌惮他三分。”
慕容说这些话的目的,是在给仙衣以警示,毕竟对付隐形使,他也根本没有把握。
“那么这个卫幽,他来此有何目的?他是找你,还是找我?”
“应该是找我。”慕容苦笑。他话锋一转:“卫幽,丢掉的东西,还想要讨还的话,岂非笑话一般?”
“我的责任是看守它,不让它落在任何人手里,即使沉了它,也不算失职。你请采珠人将它捞出,我自然要来找你。”
“你竟然查我?!”慕容张大了眼,企图转移话题的重点。
“帝女杜鹃的养子,流民营的红袖笛,轻车港的珍宝大盗,江南第一楼的金丝燕等等;特长是易容。”卫幽有趣似得说着,又补充,“近年来和我教怀青有过大小不一的近十次冲突,同时又和其余我教势力暗通款曲。”
慕容以手掩口望着卫幽,露出思索之色:“闹了半天,你是担心我对贵教有所图谋。你也知道我是杜鹃的养子,她是贵教元老,我如果做过什么,无非是替她跑跑腿,须谈不上暗通款曲这般严重吧?”
他忽然轻笑:“话又说回来,你知道你负责看守的究竟是什么吗?大海贼江驳留下的宝藏?还是鬼神流才子留下的宝藏?”
仙衣瞳孔猛然收缩,果然麻烦的连连出现,都和忘川浮出水有关。
“谁留下的都无关紧要,我要的只是拿回。”随着卫幽的脚步临近,无形的压力竟开始变得有形。
“当然不会无关紧要!”慕容断然反驳。“江驳不过也是个代管人,鬼神流才子李夜氓留下的宝藏,他的弟子卓少船王拿去,也算物归原主。”
“原来在你那儿——”卫幽再次注目仙衣。少年船王在他的视线下,完全没有表露哪怕一丝慌乱,倒令他有些许诧异:“李夜氓的弟子吗?有意思——,你就不怕牵涉进来的后果,根本不是你或与你有关联者能够负荷的?”
“说实话,我被吓到了。”仙衣冷冷回答,“就算我根本毫无牵扯,你也已经害了和我有关联的人。”
少年船王清楚每个扈卫在房外分布的位置,即便看不到人,偶尔也会有轻微的脚步声。现在这一切都归为静寂,夜晚的空气里只流动着轻微的血腥味。
被她这么一提,卫幽仿佛才想起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原本只不过让他们睡一会儿,运气好的话,应该也不至于残废。”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若不是有一个比别人更有能力,更会反击……”
“他怎么样了?”仙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也没怎么样,只是特别照顾了他一下。”
照顾到什么程度,他即便没明说,别人也想象得到。
仙衣克制着,让心跳慢慢恢复,却没发现握紧的手已被手里玫瑰的刺深深扎出了血。连掠不仅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扈卫,还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可靠的伙伴!
慕容叹了口气,拿过她的手,掰开那失去温度的白瓷般手掌,将一根根细刺小心地拔了出来,仙衣恍若未觉,只是凝视卫幽。
他一动,手上的锁链也发出轻响,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链子的一头扣死在墙上,他能活动的范围很有限。卫幽虽然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眼前两个人的关系。“你这样精打细算的人,也会沦为他人阶下囚?”他对花慕容的镣铐加身表示好奇。
“没有办法,我再怎么上蹿下跳,不是人家的对手。”慕容见仙衣终于转眸看他,笑一笑道:“是不是还有点疼?”仙衣才觉得手心刺痛,不由微微蹙着眉,慕容道:“我替你包一下吧。”
“不用。”仙衣翻过手心自在唇边舔舐,舌尖尝到了血气,反冷静下来。
在明白了卫幽会出现在此的原因后,就会发觉老问题还摆在那里——
忘川是谁拿走的?是卫幽自己贼喊捉贼,还是骆白或者罗然夫人的圈套?前者缺乏其必要性,若是后者,一定在什么地方有了疏忽,之前就觉得某个环节出现了偏差,她感到有必要将那个环节仔细回想。
罗然夫人那边,在江上堵截赃船时应该还确信忘川在她手上,反过来说暗通巡察放走他们的骆白应该不知情。罗然和狄飞要是继续追击楚蝶等,至少说明自己栽赃给他们的用心没有白费。而眼下忘川已失,只怕除了拿走的人,没人会相信,无论如何这个黑锅她是背定了。
同样也想到了这一层的慕容,脸上少见地出现了忧郁之色。
“我原该想到,世人无法忘记忘川,只要它稍露痕迹,就会引来无数明里暗里的势力。不管我初衷如何,仙衣,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我信你。”仙衣神色柔和,几乎在心里微笑了。慕容毕竟也会吐露一两句她希望听到的话。
她会趟这趟浑水,就没指望会毫发无损,更未指望全身而退。“你也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那个侏儒——”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所有的线到了侏儒怪那里就打成了一个节,要解开这个节,其实也很容易,只要知道罗然夫人的人是否还在监视她。这之前她本来一直在等连掠的回报,而现在,连掠显然已经无法给她任何消息。
“仙衣,放了我,这个人你对付不了。”慕容乘机游说。
“——我轻车港不过小小商户,为了行路安全,见谁都得礼敬三分,何况巫教尊使亲临。可有人对我的人出手在先,既然伤了我的人,说不得,就要付出代价。”在卫幽眼里像猫一样舔愈了伤口,美貌的少年船王吐出的字句竟让他一时难以在脑中转化出含义。
“你要我付出代价?”卫幽重复。
“世上什么事都有代价。”仙衣在陈述的不过是最简单的道理。
“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代价?”卫幽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这是他兴奋起来的前兆。眼前的两人犹如一对精致的水晶玻璃人偶,那个眼睛下有泪痣的,看似柔弱,以卫幽对他少许的了解,也知道他的外皮只是假象;而那凤眼柔媚,肤色更为白皙的,更给人以贵公子的印象,哪怕听到他师承后,人们也大都会选择性忽略他可能具备的特长,而只看他的外表和年纪。直到此刻,卫幽才觉得即使这个印象也是错的,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竟然也是带种的,竟然在得知他的来历后,还能毫不迟疑和他索要代价。然后他恍惚想起虽然此人姓卓,他父亲却好像是有海上霸者之称的花群英,王虎花群英。
忽然被拉开的门错乱了他心跳的节拍,单膝跪在门口的高挑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连掠?!”连掠竟然无事,仙衣不禁浮现喜色。
卫幽不禁轻轻“哦?”了声。就是此人,不仅在他潜入时被迎面撞上,还来得及向他出了三剑!要知道以前的他想不被什么人发现的时候,就绝不会有人能发现他。而今已先后被两个人识破行迹,还都年轻到让人无视的地步。
他也记得自己没有容此人有机会出第四剑,由于此人较前面放倒的那些扈卫有明显不同,因此他下手更重,虽不至死,至少在短时期内不再拥有行动能力。他自信应该不会记错才对,为什么此人不但已经苏醒,还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宝剑不用也会生锈,还是自己果真已经老了?
比起卫幽的狐疑,仙衣已觉得有些不对了,连掠始终保持单膝跪着的姿势,对房中多出来的那人仿佛视而不见。
“少船王,罗然夫人和狄飞的人都走了,由于意外看到侏儒,就将他拿住逼供,他承认狄飞已带走了那件东西,”只是卸下了两条胳臂的程度,怕死的侏儒就拼命告饶,全都招供出来,当然连掠不会想到这里面还含有侏儒对狄飞的不满,利用机会给他制造一些麻烦,让他无法复命。
“在侏儒身上,还有一个意外发现。”
“什么意外发现?”仙衣沉住气问。连掠的话至少已印证了她的猜想。
连掠迟疑了一下,手伸在怀里,却不拿出来,这时候才朝卫幽扫了一眼,充满了戒备之色。卫幽骤然动了,如鬼魅般,只眨眼功夫便已在连掠跟前,冷笑一声,朝他怀里探去,顺手使暗力撞击他的胸口。之前就使其重创的部位,他不信再受一击后连掠能承受。
在他足够靠近后 ,才发觉连掠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凝定,心里大敲警钟的卫幽立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侧身闪避,只见三道银光贴身而过,直没入旁边的柱子。
他的手还是在瞬间撞击到了连掠胸口,连掠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目光涣散的眼里却出现了一丝揶揄之色。卫幽感到方才被擦破了一点皮的手臂竟有些微微发麻。
事发突然,就连仙衣也未想到连掠会冒险来暗算卫幽,才要上前,见卫幽只轻轻一带,就将重伤的连掠控制住,一手扣住了咽喉:“过来的话,他就马上没命了。”仙衣只得站定,转看了一眼露在柱外的仍抖动不已的三枚□□尾簇,这三枚雪吹弩虽小,然皆是如毒蛇牙齿般的管状设计,内槽里蓄满毒液,一旦穿透皮肤,毒液就会大量渗入血液。由于精密度的问题,依旧是不能量产。
卫幽啧了声,直到此刻才发现连掠虽然睁着眼,其实早已在那一记暗劲下昏迷,搞不好暗算自己的那一下,都是肢体的本能,而神智根本已经支离破碎。而他体表流淌着灼人的高温,最可恨的是还带着那种揶揄的神气。他不知以何等巨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才能在自己第一次下手时没有和别人一样昏迷,还装得如无其事,用一个小小的诡计令他这个老鸟着了道。
要是知晓连掠根本在支持到门口的时候,就已失去了视力,只凭借感应认准了人,卫幽不知会作何感慨。
“好的很,居然藏着如此厉害的武器!从什么时候开始,年轻人都这么厉害了?”先有一个花慕容,已经让他预感到可以脱离长期的无聊萎靡,毫无趣味的状态,又出现了这么个少年船王,继续引燃了他的热度,而现在居然让自己还负了伤。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深感不虚此行。他撩起袖子,随意撕下条衣襟绑在手肘处卡住毒势,幸亏只是擦破一点皮,否则眼下只怕已经栽了。仙衣道:“放了他,我给你解药。”
卫幽笑了笑,忽然又伸手探向连掠胸口,他就喜欢看别人惊惶至极,却又无能为力的面孔。
在卓仙衣意图阻拦之前,他就已卸下了雪吹弩。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里面的机关还能发射两排这样的□□,不禁也暗叫侥幸。
接着拿出来的东西是一轴画卷,抖开看了一眼,便浮出了思索之色。又打量了画面半晌,他忽问:“你们前面提到一个侏儒?”
“没错,实话对你说。你要的东西被这侏儒拿去了,信与不信在你。”仙衣想不出他看到的是怎样的东西,或许连掠所说的意外发现,不是凭空虚构。
“你们知道他名字吗?”
人们都称他侏儒怪,仙衣根本没听人提到过他的名字。
慕容沉吟道:“似乎姓安名少师。”名字可谓风雅,和他的人品外貌殊不相称,也难怪人们会逐渐忘记他的本名。
卫幽一扬手,画卷便朝仙衣的方向稳稳飞来,仙衣接住展开,同时看到的慕容也瞬间凝固了表情。
画卷上是一个正卸妆的女子,画的内容,笔法和布景,都与李夜氓铜镜内的轻容绣品丝毫不差,就连题跋也一样。
画卷微微发黄,装裱也显得陈旧,显然有些年月了。当初仙衣就和阮君贺兰两个议论过,猜测轻容是阿沅夫人和她一位仰慕者所作,那位题跋上落款为乔江归客的的画师如实描绘下了她的身姿,而她自己则一针一线,亲手临摹成珍贵的轻容绣品,又被李夜氓重而慎之收藏。
“你的意思,难道说这画是侏儒怪画的?他就是乔江归客?”仙衣很难想象那个一脸献媚奴相、猥琐低下,又嗜钱如命的侏儒以前竟也是个颇具才名的名士。
李夜氓和阿沅夫人虽未提起,或许三人还曾是朋友。
更想深一层,侏儒说不准还做过阿沅的入幕之宾,想到阿沅的身不由己,花慕容的眼底掠过少有的杀气。
——难怪会被侏儒识破忘川,想必李夜氓造出来时,他就已见过。
原来安少师,就是乔江归客!
“你前面说,忘川被他拿去了?”卫幽确认。
“如果他果真是乔江归客,那么忘川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即便去找侏儒,也不过是打草惊蛇,仙衣想到忘川已落入狄飞手里,心中不免焦虑。
“不管是谁拿走,我都要追回来,我的任务是看守住它,不许任何人碰它。”卫幽说罢再不留恋,推开连掠便欲离去。
“且慢!”
叫住他的是仙衣。
“我说过,伤了我的人,必须付出代价,我会轻易让你走吗?”她的语气很缓慢,全身却散发出冰寒的气息。
卫幽站住:“——好,说来听听,你想怎么处置我?”他决定给少年船王一个机会,纯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办法怎么留下他。
“既然你伤了他的扈卫,自然应该赔偿同样的东西。”慕容忽道。
“什么叫同样的东西?”卫幽弄不懂了,仙衣也同样不懂。花慕容附耳过去,嘀咕了好一会儿,卫幽也没有表示出不耐烦,单就论赏心悦目的角度来看,他就不会不耐烦。
仙衣似乎有些犹豫,考虑了片刻,才下定了决心转向卫幽:“既然你要的是忘川,就跟我一起去找狄飞,我答应你,只要能拿回来,我就将它交还你保管。”
慕容笑吟吟道:“你我就权且充当少船王的扈卫,有你卫护法在,就算是高原的王座那里,也能去走上一走。”
卫幽也笑了:“听起来再合理不过……”。这样一来,双方虽不至于都满意,至少可以说得过去。卓仙衣是李夜氓的弟子,可以算忘川的半个继承人,甚至可能知道忘川的使用方法,无论他的承诺是真是假,卫幽还是觉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可靠。算得上基本合理的条件,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何况我伤了少船王的扈卫,自然该赔他个扈卫,有我在,自然是什么地方都去得。”
别人会开出那样的条件,必定也需要他付出相应的回报。
“不过有你在,我就不能确定了。”在他看来,花慕容根本就是只披着人皮的小狐狸。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有所企图?”慕容张大了眼,“难道我还没有你可靠?我去是要保护少船王,免得被你这种毫无信用可言的家伙利用。”
他不提他给少年船王出点子利用巫教的首席护法,反说得仿佛对方占了莫大便宜,卫幽一时气结。
“不过,想要指使我,先让我看看有没有那个斤两!”
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卫幽的身影突然模糊,转瞬如一只带着残影黑鸟,扑抓向案后的卓仙衣。花慕容被锁着,无法援护,见状不免大惊。
漫天嫣红的花雨在房中洒落,缭乱中带着绚丽,宛如摆脱了叶与茎后的恣意而欢狂的盛宴。
卫幽又出现在房门口,恍若从未离开,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匕首,一把很细,但很利的匕首,流畅的外形和光芒一看就非凡物,原本该是在卓仙衣的手里。
失去匕首的仙衣发丝尚在飞舞,几乎是旋转着轻轻落下,露出了惶然的脸。
卫幽却看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这只手的手背上赫然插着一支完整的玫瑰!
将茎部削尖以便成为武器,故意扬起满桌的花叶混淆他的感官,装出要拿匕首防御的样子。
他也风闻李夜氓的弟子擅长下药,玫瑰的香气显然成功扰乱了他的判断,那时他暗自闭气,对方露出的怯战之意也使他没有出尽全力,夺下匕首后才意识到太过轻巧了。
由于仙衣利用转身的力度,下手极快,他几乎没有察觉疼痛。
“做得好……”他甚至没了火气。
“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想重创我。我也知道你中了毒,那只手不大灵活了,所以必须把毒血放出来,我的匕首就借你用用好了。”仙衣眼睫微颤,嘴角却挑起,仿佛他不过是同自己闹着玩。她表面已经恢复镇定,其实心知毫厘之差,就要和幸运失之交臂。要是在赌桌上,她赌的就是自己的命。
诚如她所说,卫幽若非之前就中了毒,那只手也不会中了少年船王的暗算。对方小小年纪,却拿捏得如此精准,论强论快,少年船王或许比不上很多人,令卫幽骨髓一泠的是那份精细的算计,却在恰恰正好上,他简直觉得是自己把手送上去给人家插花的。
“既然你这么替我着想,我就姑且保护你,直到拿回忘川。”卫幽拔出玫瑰,任凭血流如注,将花朵举到了鼻端。
绵密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再正常不过的玫瑰香气,使得他为自己的过多疑虑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想不到最麻烦的人物就这样作出了承诺,反叫人有种虚浮感。室内一下变得极为安静,只能说提议者对结果并未抱有希望,因此怔了片刻才松了一口气的慕容,怕卫幽反复起来要坏事,抓住机会问:“既然如此,什么时候动身?必须要赶快了。”
卫幽翻过血洞殷然的手掌,伸向仙衣:“既然我们都是充当少船王的仆人,之后该怎么做,自然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