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回来了（1 / 1）
晨起，天色霏微。夏锦葵低着头沿着湖边默默彳亍。江大的云泽湖是一处天然的湖泊，湖水蓝得很浅，极清，极透。
锦葵在湖边的一条木椅上坐下，双眸中映着一湾浅蓝。
云泽湖平日里就十分僻静，只有恋爱的情侣会在夜阑人静时相约在此。
她看了眼表，六点十二分。自嘲的笑了笑，往常这个时候她是雷打不动的抱着自家兄弟酣睡在床，今天不知是怎么的竟莫名其妙的起了个大早。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锦葵一凛，“谁？”
“葵葵。”
她松懈下来，舒了口气，“轻寒啊，好早。”
顾轻寒在她身旁坐下，口气很淡，“早。”
锦葵不知该说些什么，距离上一次的和平分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她刻意的去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顾轻寒这一号人。但效果不甚明显。
顾轻寒看上去一点说话的欲望也没有，锦葵只好硬着头皮掰出话来。
“最近好么？”
他看她一眼，“很好。”
如此低级的问答令她失笑。
“葵葵。”他低唤她，眼神讳莫如深。
“怎么了？”
顾轻寒不语，抬起头仰望着暗淡的天空。
锦葵摇他的手臂，故意欢快的问：“怎么了嘛？”
“他回来了。”一顿，他又说：“夏之珩，他回来了。”
沉默了片刻，夏锦葵笑笑，玩起了手机上的挂件，“回来、他还回来做什么？”
“也许他是为了……”
顾轻寒话还未说完就被锦葵冷冷的打断，“不要跟我说他是为了我才回来，也不要跟我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当年收留我的是秦家，而后照顾我的是你顾轻寒，从头到尾都没有他夏之珩！”
顾轻寒却说：“他想见你。他……”
“不可能！”她断然拒绝，眼中尽是轻蔑，“见我做什么？认亲么？哈！夏之珩是谁啊，国际上大名鼎鼎的油画大师Tanek。我夏锦葵高攀不上这等亲戚！”
几次三番被夏锦葵打断，顾轻寒即便教养再好也不免被她惹恼，“锦葵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些年他在国外时常跟我通邮件，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
“惦记？”锦葵鄙夷的笑，“他的惦记让我恶心！”
她说完立刻转身离开。
顾轻寒跟上，一把拉住她，他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看透，夏锦葵心虚的低下头。
“葵葵，有些事情你不愿意提起，我从来都不过问。但这一次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当年你跟夏之珩究竟发生过什么？”
“对不起，我无法诚实。”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起伏，平平淡淡的，“轻寒，请你转告夏先生，请他放过夏锦葵。”
顾轻寒松手。
她飘然远去。
湖面上渐渐弥漫起大雾，一如顾轻寒的心。
夏锦葵回到寝室看了课表，一天都没有课。她脱了衣服爬上床一头闷下。
室友都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林苒苒冲过来掀来她的被子却意外看见了锦葵眼角的晶莹。她装作不曾看见，将被子重新盖回到锦葵身上，笑着问：“这出去一早，怎么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
锦葵当然不答。
林苒苒将食指放到唇边，做个了安静的手势。
大家会意，自顾自的忙着。
锦葵紧紧的捏着被角，脑海中被一句话填得满满——“夏之珩，他回来了。”
夏之珩，夏锦葵的叔叔。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夏锦葵的初恋男友。
锦葵自以为爱上夏之珩时不过十三岁，什么都不懂得的年纪，而二十八岁的夏之珩却放任了一个小女孩的爱情。
锦葵早已不再为那段往事伤怀，尤其在遇见秦牧之后就更加明白那不是爱，只是单纯的迷恋与爱慕，这一切都无关爱情。
她只是寒心这些年来夏之珩对她的不闻不问，尽管顾轻寒说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
锦葵忽然很想念秦牧，哪怕是他依然对她冷着张脸。她伸出手在床头胡乱的摸了一阵，终于摸到手机。
找到联系人秦牧，不假思索的拨出去。
第一次被按掉。
锦葵皱眉，再接再励。
在响了五声后，秦牧略带疲倦的嗓声传来，“怎么了？”
“来陪我好不好？”
这样孩子气的夏锦葵让秦牧联想到四年前的她，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冷峻的轮廓迅速被软化。
站在一旁的年轻女秘书差一点把眼睛瞪出来。
锦葵闷在被子里的声音带着鼻音，秦牧又拧起眉，“病了？”
“没有，我就是想你了。”
听闻，他又是笑，“嗯。等我半小时。”
秦牧合上手机，将手里的会议资料递给秘书，“小徐，一会会议继续。把这些交给水霖。”
“好、好的。”小徐开始大舌头。
秦牧拿起钥匙，临走之前还不忘对小徐鼓励的一笑。
小徐抱着一堆会议材料冲进休息室，一阵风似的刮到水霖面前，气还没有喘匀，“水、水美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水霖疑惑，“知道什么？”
“老大、老大刚才竟然在一分钟之内变了三种表情！三种！而且他居然会翘班！走之前还对我笑！那笑得，倾国倾城，倾国倾城！”
水霖的脸然不如刚才那么好，伸手把她的小脑袋扯到胸前,“再倾国倾城也轮不到你。”
见他语气不善，她立刻弯下腰，献媚道，“那是，我有水美人了。管他倾的是哪国哪城。”
他还没来得急给她好脸色，她又自言自语着：“水美人和老大哪个好看？好象还是老大好看一些。”
夏之珩坐在明亮的画室里握着画笔细细的为一副已经初具规模的少女画像最后一次着色，纸上的女孩十三四岁的年纪，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黄，皮肤白净，双眼明亮，鼻子上有几颗浅浅的斑点。这是他画得最多的题材，画室到处都挂着同一位少女的画像，或喜或怒，或笑或嗔。
电话在一片安静里响起，他放下颜料盘和画笔。
“之珩？
“嗯。”
“葵葵她……”
“她不愿意是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之珩挂掉电话坐在椅子上凝望窗上这一张张被装裱精美的油画。
他明明知道锦葵是自己哥哥的女儿，但由于迷恋锦葵的母亲，便将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转加到了年仅十三岁的锦葵身上。这样子遮遮掩掩的过了一年，终于东窗事发，那时他对锦葵已经有了一种道不清的情愫，为了不让锦葵面对这场乱伦的苦果，他远走异乡。
自以为这就可以让夏锦葵的生命恢复到原有的轨迹，没想到他离开后还不到一个月，夏孟平和许柳双双身亡。
一年后，他放弃一切回国却看见她被照顾得极好。于是他在暗处观望。
夏锦葵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明媚，他想象中的凄楚一丝也无，身边时常出现不凡的少年，她会露出很幸福的表情，甜甜的喊道：“牧哥哥。”
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待了一个月，他买了机票回去，只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前面的努力通通白费。
如此，他仍然甘之如饴。
一晃三年，当顾轻寒提起她的那班火车脱轨时，他的心跳都停滞了。他想将她接回到自己身边，用一个长辈的爱去关心守护她时，顾轻寒比他快了一步。
也好，至少顾轻寒的人品他信得过，透过顾轻寒也可以知道她更多的近况。他这样劝着自己。
又是四年。
如今他回到这片他阔别已久的土地，想见一见当年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都成了奢想。
他从一本画册中抽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串号码。这是他联系夏锦葵唯一的途径。11个号码，他按了将近一分钟。
话筒中传出一首曲子，婉转动听，不知是什么名字。
“喂？”
夏之珩没有说话。
她又问：“哪位？”
正当夏之珩打算开口时，却听闻电话另一端响起一个极轻男声。
秦牧低声问：“怎么了？”
锦葵咬咬唇，“不知道，问了半天不理我。”说完就收了线。
夏之珩听着滴滴的忙音不由苦笑，活了三十七年，这待遇还是头一遭。
已经开始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完。他又按了重拨键。
铃声响起，锦葵正吃得欢畅，一看又是陌生的号码便向对面清闲的秦牧抬了抬下巴，“帮我接一下。”
秦牧看着夏锦葵油腻腻的手无奈的接起。
“小葵。”夏之珩低呼，简单的两个字带着浓浓的眷恋。
秦牧眉尖轻挑，“请问哪位？”
夏之珩停顿片刻，“我找夏锦葵。”
“稍等。”
秦牧将自己干净的小毛巾放到锦葵手上，“擦擦，找你的。”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她无措，愣愣的“哦”了一声，抓起毛巾很快的擦干净了一只手，接过手机。
“你好，我是夏锦葵。”说着，一只空闲的手又捏起一只鸡翅。
“小葵，是我。”
轻轻的一声闷响，鸡翅掉落在雪白的桌布上。
她呆呆的看着鸡翅，“之珩？”她略有迟疑，语气却是肯定的。称谓依然沿用了当年。
“嗯。我回来了。”
锦葵慢慢的回过神，淡然的应道：“轻寒已经告诉我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在约会？”
她抬眼看看秦牧，“是的。”
“那不打扰你了。”
锦葵没有说再见就结束了这场短暂的通话。
秦牧夹了根芹菜慢慢咀嚼，随口问道：“什么事？”
“哦，没什么。”
他不再追问。
吃完东西，锦葵擦了擦嘴，神色如常的问：“秦牧，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破镜重圆？”
“你希望呢？”
她用力点下头，“嗯。当然算！”
“那好。如你所愿。”
听到这六个字，锦葵一点意料中的欢喜也没有，胸口反而有些闷闷的难受。
一段感情，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这一次要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伤人，但不伤己。
这真是个很技术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