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缘起(1 / 1)
“不!”
景琛向前猛扑,魂飞魄裂,“影卫,抓住她。”他大声地嘶吼着。
路为何如此漫长?
他看见了,明月脸上的笑容,月下她是那么皎洁。
他大喜,伸手去抓。
天色突然狰狞了。
他手中只有半幅衣袖。
“月儿!”
“官家,官家。”他猛然睁眼,是内侍省的总管高白。
景琛坐了起来,一跃而起,女官还未撩起绣帘,他已走进,又有两名女官守在碧纱橱外,机灵得紧,轻轻开启五色纱糊就的玻璃小折门,景琛也愈加放轻了脚步。
房内四面皆是玻璃落地门,用雨过天晴的纱罗轻覆,掩映得一室清雅,隔扇半开半掩,引得清风徐徐,角落里焚着栀子淡香,一张三屏罗汉榻上,湖色的绫被一大半拖曳在地上,明月(以后统一称呼明月)闭着双目,青丝堆枕,卷曲着身子,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
他席地在榻畔坐下,心里笑道:“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欲待盖上,又怕醒了她,还是放下手,只是温柔地看着,想着父皇和母后大约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母后不知有多欢喜呢。
明月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困顿地张开,睡心未过,惺忪地伸个懒腰,揉揉眼睛,这才看见景琛,忙缩回胳膊,红晕未退,又添了几分羞涩。
景琛见她一副娇怯慵懒的样子,爱怜横生,“睡饱了么?”明月似乎比以往更多了柔和和文秀,以前她这个时候早就挂在他身上了,嚷着他抱抱了,十年,隔离了他们的亲呢,景琛眼中黯然一闪。
明月点头,不自在地,“我想起来了。”除了父亲,她还从未在别的男人面前睡醒过,看他随意温和的态度,大约是以前惯了的,十年前他们有这等的亲密吗?心头念到未婚妻三个字,又转到那个热吻,不由脸烘烘的,可是她此刻不仅是十年前曾深爱他的柳明月,还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卢月,对他还是停留在陌生熟悉混杂的感觉上,但那绝不是爱,至少此时不是。
因为她的话,她不意外地捕捉到他的一丝伤痕,心里不由惴惴,可是她还是很坚持地,“好吗?”
她知道他肯定会尊重她的意愿,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好。”景琛站起,“我叫人进来服侍你更衣。”
明月爽快地点头,瞥了一眼榻边精致的雕花凤尾衣架上的衣衫裙子,小巧的红木雕兽镜奁台上精美的螺牒妆盒,轻叹一声,不由苦皱了脸,天哪!
景琛回头,笑道,“巧织房和宫内衣已经在赶制了,这几件衣服是前段时间做的,因为不知你长高了几许,所以不多,都是茱萸纹绣的单层纱衣,很轻便,不会太复杂。”母后说过那个时空的人穿着都舒适简便为主,所以他下旨这些衣裙都尽可能地简约。
体会到他的温存,明月也笑了,“谢谢。”他是一个皇帝呵,且不管其他,这份用心就非常难得了,同事的丈夫男友们有几个对女人的衣服上心,掏出钱来买单就是了。
“茱萸纹绣?好像是吉祥避灾之意喔?”她心里震动了,这个男人,太用心了。
两目对视,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景琛含笑,明月则慌乱地避开,脸不争气地更见娇嫣。
宫女捧上明镜,跪在她们的身后,女官恭敬地说:“郡主,您看看,可以了吗?”
明月忙摆手,“快起来,快起来,把镜子举高点就行了,以后不要跪了,行吗?”天,从穿衣起,她不知要折多少寿,也不知说了几回“不要跪了。”“快起来”,那以后还得吃饭,一日的琐事,天哪,她头皮都麻了。
“嬷嬷。”她沉吟了一下,决定如此称呼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女官,“我不管你们在别的地方或是别人面前如何,可是在我们相处的时候,不要跪来跪去的,好不好,嬷嬷,我头都晕了,好不好麻?嬷嬷?”她软语,她撒娇,这招儿粉灵的,上班时同事好友们都拿她没辙的,“同事好友,父亲”明月悲由心生,如剜割般疼痛,泪水盈满了眼眶,不觉倚靠在这个亲切慈爱的女官怀里。
女官张氏忙忙搂住,她是宫中老人,是官家当太子时的教引嬷嬷,紫衣和澄衣两位女尚书一手教导出来的,以前常常见到明月,也很疼爱明月,这次授命前来服侍,官家说过郡主遭遇了大难,好不容易回来,却又丧失了记忆,她已经是心疼坏了,“好好,全依你的,郡主,别哭呵,官家会责怪奴婢们的。”那会儿人人都说郡主骄横蛮缠,可她身边的人、亲近的人都晓得郡主有一颗多么柔软善良的心,要不,当年的皇后娘娘和睿亲王妃殿下会爱如亲女吗?
果然,明月擦了擦泪水。
张氏笑眯眯地,说起来,两位圣人和睿王爷王妃想必已经知道了,多高兴啊,自从出了那档事情,宫里头总有些悲伤的气氛,特别是那一月,如今好了,官家娶郡主,宫中又要办大喜事了。
明月勉强扮出笑容,看得出,这个嬷嬷是认得她的,而且打心眼里疼着她,“嬷嬷,你可不可以去告诉他,我的心绪还是纷乱,今天可以不见他吗?”
张氏迟疑了一下,从昨晚起,官家就没有出过毓庆宫,也是今天没有早朝,乾清宫的所有的叫起奏对都挪到了毓庆宫的前书房,官家的寓意如此明显,郡主这个时候不想见官家,恐怕…。
“他不会怪你的,你只对他说,让我再好好定定心神,好吗?”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沉淀思绪,这件事情对于她的震撼太大了,她不能若无其事地马上认定这个地方,甚至去认亲。
“月儿。”一声低沉的叹息。
众人都退了下去。
她迎头,看见他眼中的黯沉,“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第二次的冲撞,十年前,我或许是属于这里,但为什么离开了?还有那种前所未闻的时空穿越?这里肯定有曲折的故事,可是我还需要时间。”
“不要说对不起,”景琛深邃地注视着爱人,“说对不起的该是我,我太着急了,急于想重新获得你的专注,想让你的心重新为我跳动。”
一身绣褥纱裙,她如他想象中的殊容丽色,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这是他内心的渴望呵,渴望得都生疼了。
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放心,我没有预备逃避,而且,我或许还有爹娘弟兄姊妹,或许他们也伤痛了十载,无论如何,过去的已归了过去,我会面对。”
“月儿,”景琛动容,这是他的月儿吗?脸上闪烁着美丽坚毅的光芒,“月儿,你知道吗?你扣动着我的心弦。”他抚摸着她幼嫩的脸颊,“上天厚爱我,十年后,你终于回来了,而且更美丽,你身上的每一个特质都让我惊喜。”
明月没有退却,她扬起头,看着他温朗的面孔,眼光柔得几乎令她眩晕,听着他吐出低醇的声音,闻着他近在咫尺的雄厚气息,她绎动不安的心奇异地被抚慰了,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心里想着“来到这里,可知上天待我也不薄呵。”
夏日的午后,微风轻拂,悠远的清平调吹起,两人无言,脉脉凝视。
“那是你最喜欢的。”景琛低低地,贪恋的目光流连再三,“我是来告诉你,我回乾清宫了,这里的人都很可靠,你安心,只是时空一事,帝国境内知晓者,只有五六,他日唤起你的记忆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嗯,我懂得。”
“好好用膳。”
“嗯。”
“好好休息。”
“嗯。”
“闷了到花园走走…”
“嗯。”
“好好…”
“嗯。”
无限意味中,明月笑了出声,景琛的心舒张开来,“我明晚再来。”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平儿听到主子的低诵,轻轻叹了一口气,“主子,宫门传匙了,主子早些歇息。”这话天天说,心中不忍,可又得说。
“又是一日,是吗?”丽人云髻低挽,一枝翡翠叶片状的步摇簪着深红色的牡丹,红花、青丝,映得她细腻而玉白,秀美动人,只是眉尖蹙含一丝幽怨,抬起纤纤玉手,拔下牡丹,指甲在花心一掐,淡淡地:“即如此,就歇了吧。”
“是。”
平儿指挥着女官宫女们服侍着柳新月梳洗更衣,扶着柳新月在绣墩坐下,看着她们挑灭顶上悬挂的流苏金红宫灯,眼光一扫,房内只剩下了主仆两人。
平儿走到帘外低低吩咐了几句,就听得守夜宫女轻诺,罗裙影动,耳房的小门合上了。平儿回来,手里捧着莲瓣贴金圆盘。
柳新月端起青瓷小碗,又放下,随手调弄着白纱笼的掐丝珐琅桌灯,“有什么事儿?”
“主子,官家今早是在毓庆宫叫的起。”
“这有什么新奇,隔三差五的不是都有吗?”
“可是今儿午后却又回了乾清宫,留下了两个人。”
“哦。”柳新月轻轻捻动开关,火焰明灭不定,宫室内粉红壁上人影忽大忽小。
“是承乾宫的张尚宫和龙骑尉的副都统恒棠大人。”
“是吗?今儿宫中有什么贵人吗?”
“宫里的人嘴都很紧,可是这会儿有些异样的严实,连承乾宫的人都不肯吐个半字,后来,奴婢想起今儿不是送月例绸缎的日子吗,奴婢就借口顺路去了一趟宫内衣,还真发现事情了。”
“什么事儿?”
“您还记得三个月前宫内衣突然领旨做了一批许郡风格的衣裙吗?”
“哼,我怎么会忘记?”她还喜出望外,以为官家终于被她的痴情感动了,谁知这批衣物制成后直接送进了毓庆宫的凤舞堂,那个人终究是阴魂不散。
她心口发疼,后宫她的品轶最高,是四妃中唯一的淑妃,后位空虚,论理她该摄领六宫事,她也以为如此,在她是太子良娣时不就管着毓庆宫的内务么?可是在册妃的同时,官家下了一道旨意,按宣德例,坤宁宫的尚书带领六尚女官协理后宫诸事,这无异是一记毫不容情的耳光,十年间她没有所出,大约已有人料着她未必如传闻受宠,待等旨意一下,那些人,那些按例进宫向主位娘娘请安的命妇们,看觑她的目光分明是蕴含着轻视,谁都知道她不过是靠了故去的姊姊才能成为一宫主位,一个没有实权又不得宠的妃子,怎比得上朝廷重臣们的娇妻们,她们还可以吹吹枕头风。母亲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眼里的心疼怜悯她是知道的。
为了避免这种可怜的尴尬,她请见帝皇,上书言陈两位太上圣人不在宫中,请减命妇朝觐,帝皇在乾清宫偏殿召见,很温和,说道礼不可废,淑妃就辛苦些吧,朕还有奏折批阅。说完就到西次间去了。
所有人都走得干净,她一个人被凉在殿里,眼泪打了半天转,勉强支撑着走出偏殿,回到永和宫,大病了一场,坤宁宫奏知帝皇,帝皇下诏令太医调理,妃父柳家派人照料,并不曾驾临永和宫,她还得由人扶着磕头谢恩。
“他什么都知道。”夜深人静时,她绝望地想,想起当年皇后在她的病榻前问她,真的想嫁进东宫吗?真的不后悔吗?她那时不明白,现在知道也晚了。
以前听说过失宠的宫嫔在窈长的夜里把一袋豆子抖散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起装入袋中,然后周而复始,一直等到曙色透露为止,她还乍舌,这是什么日子?
这是什么日子?十年,足够她尝尽了。
“主子,主子。”平儿见她神思恍惚,自己说了:“今天宫内衣所有人手都在赶制衣裙,正是三个月前的尺码,我说呢,今儿怎么了,衣料上午没有送过来,敢情是忙着呢?”却半天不见淑妃反应,忙唤了一声。
“什么?什么衣料?”柳新月依稀听得衣料二字。
“主子,奴婢是说今天宫内衣所有人手都在赶制衣裙,正是三个月前的尺码,我说呢,今儿怎么了,衣料上午没有送过来,敢情是忙着呢?”
“什么?!”柳新月死死抓住平儿的手,“你再说一遍。”
平儿吃痛,见柳新月柳眉竖着,眼里隐隐有煞气,不禁害怕地咽咽口水,怯懦地:“奴婢是说今天宫内衣所有人手都在赶制衣裙,正是三个月前的尺码,我说呢,今儿怎么了,衣料上午没有送过来,敢情是忙着呢?”
柳新月慢慢地放开平儿的手腕,快步菱窗边,大力推开窗户。
一弯明月正高高挂在枝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不放过我?为什么?你在,他眼里只有你,你去了,他的眼里还是只有你,为什么?你好狠毒,作鬼也不肯让着我么?”先还是低语,到后来简直是声嘶力竭了,平素甜美文静的声音诡异地嘶叫着。
寝宫外有些骚动。
“主子,主子,奴婢该死,您息怒,保重玉体。”平儿慌的跪下,她有些吓坏了,她的话里有什么得罪了主子。
柳新月颓然地回身,跌坐在地,痛哭失声:“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清晨,东内灵渠岸畔,莲荷、牡丹盛开了。
牡丹似彩云落霞,莲荷如白玉翠翡,衬得清池碧泓,如九天的瑶池,宫阙殿阁,似花海中的蓬莱仙府,三五宫女,正在花丛中,采掬花朵,以供内厅插养装点,忽见毓庆宫方向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承乾宫的张尚宫,身后是两个宫女,提着花篮,都躬身问好,见有一蓝裳宫女,面生得紧,优雅美丽,似乎不是普通宫女,不由多望了一眼。
张尚宫自若地支派,指挥着宫女,并亲自示范,金剪落处,一株滴露的牡丹捧在了蓝裳宫女的掌心。
蓝裳宫女正是明月,“真美。”嗅嗅,沁人心脾呵,红玉般的花蕊绽放在金黄的花房里,一层层的花瓣像锦缎般丝滑,绿叶映衬着,引人无限爱怜,明月嘟哝着“这般美景嬷嬷还不许人跟来,差点错过了。”
张氏无可奈何地笑:“不是怕引起麻烦吗?您现在可什么都不记得了,官家也是为了您着想才下旨暂且封锁消息的,您偷偷出来,官家知道会担心的。”今儿早膳,宫女们说灵渠边的牡丹荷花次第开了,她就预备亲自来采摘鲜花,郡主以前最喜欢牡丹莲叶了,明月新奇,说要跟着来瞧瞧,张氏哪敢应允,官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可是转念一想,昨晚郡主辗转反侧,隐隐还有啜泣声,心中疼惜,散散心思也好,省得郡主闷闷的,就对宫女宛真暗使眼色,但等明月缠着张氏撒娇时,宛真回来,笑着点了点头。
张氏这才装作被痴缠不过,无奈地答应了。
明月兴致勃勃,立即扮成宫女的样子,说这样就好了,名正言顺可以出去了,又好玩。
明月笑着皱皱鼻子,“不是扮成小宫女…唉,是老宫女喔。”昨晚她偶然一问,才知道服侍她的宫女女官们大多在十四至二十芳龄,而她的年龄,在帝国算起来居然已是高龄女子了,“唉。”她佯装唉声叹气,心里念着怎么她到了哪里都是拉警报的光景,郁卒呵。
张氏和宛真对视一眼,都笑。
明月惊叹地欣赏着这美不胜收的如画景致,牡丹天姿国色,雍容华贵,莲荷婷婷玉立,高雅洁白,父亲最喜荷花,如果得见如此绝妙佳境,怕是要浮一大白,眼里的笑意顿时淡了,时空相隔,却是生离,他日相见,恐怕只能在梦中了,目光远远眺望出去,几叶兰舟,荡桨碧波,涟漪层层叠叠散开,“水波早晚东去,如遇故人,寄我满庭思念一枝莲。”
“老爸,您当日曾自夸,自家爱女生如夏花,灿烂,有勃勃生气,您放心,我一定很勇敢,会很乖的,我不在了,您可要注意身体,好好保重。”泪水还是扑簌簌流下,怕被人瞧见,蹲下身子,隐没在花丛中。
“郡主。”
张氏在身后轻轻呼唤。
明月抹干眼泪,听着脚步声,倏地站起来,灿烂地一笑,说一声:“嬷嬷…”
张氏何尝没有发觉明月眼眶晶莹,只装得没看见,笑着说:“您又淘气了。”
“嬷嬷,你告诉我,我以前很淘气吗?有没有惹你生气过?”明月腻在张氏的身边。
“郡主阿,呵呵,可真是淘气顽皮,可又体贴伶俐,叫人疼都疼不过来,那会有功夫生气呢?”郡主还是那么善解人意,生怕她方才看见了心里担忧。
“哦,原来我是这么受人欢迎喔。”明月捧着脸,吹着法螺:“想想也没错,我这么美丽善良,可不人见人爱…”
正沾沾自喜着,突然前面行走的宛真脚步一顿,“淑妃?”
那边一队人已转过目光来,听得有人娇呼一声,饱含着恐惧惊怕。
“主子,..”又有人惊呼,“不好了,主子晕倒了。”
张氏以为是淑妃喜极而晕,不由踌躇,这是一桩挺头痛的事情,淑妃是郡主的亲妹,从小姊妹情深,当日郡主投池,淑妃自责痛苦,一度水米不进,可是她现在是官家的淑妃,郡主会不会…在意…?
明月见张氏转向她,也疑惑地看着那一边手忙脚乱,“淑妃?”好啊,差点上当,那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还以为是贞节烈夫呢,原来,天下乌鸦…不,天下皇帝一样色,又黑又色,她磨着牙齿。
张氏想岔了,忙道:“郡主,淑妃可是您的妹妹,官家是爱屋及乌。”
“什么?”明月顿觉三只乌鸦从头顶上飞过,“我…”“咧”,她把最后一个字咽回肚里,太俗套了,太太老套了吧,她手指一指自己,又指指那边,“姐妹抢一个男人?”这种滥熟粉烂的事体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明月可以百分百地确定,以前,现在,将来,不管她忘了什么,也不会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
她看过去,“妹妹也,”先别管那么多,好好瞧一瞧妹妹,她探头过去,正好看见众人扶持的丽人抖动睫毛,啧啧,大美人,连睁开眼睛这等动作都是风情万种。
新月悠悠醒转,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她颤抖着手,抬起,喉咙里挤出的还是一声惊颤,两眼一翻,又晕阙了。
平儿本想呵斥,可看见张氏,立即闭嘴,心里顿生不祥。
明月张嘴,她是夜叉吗?摸摸自己的脸,才说自己人见人爱,马上遭报应,这大美人见了自己分明是活见鬼了。
张氏也觉得有几分蹊跷了,再如何,也不可能接连晕倒两次,她前晚见到郡主时,虽然也吓了一大跳,可随之是惊喜万分呵,当年郡主投池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她们这些人心里都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郡主哪一天活蹦乱跳地就回来了,笑嘻嘻地说只是和大家开个玩笑,后来时间太长了,大家才意识到郡主可能真的不在了,宣德帝皇还下旨把宫中的庆典从大明宫迁至保和殿举行,免得皇后娘娘看见太液池触景伤心。可是淑妃娘娘,她看得清楚,第二回晕去明明是惊吓,而不是惊喜,她是宫中老人了,心中敏锐得很,对着永和宫的人说道:“还不赶快扶着你们主子回宫去,请太医看诊。”
承乾宫尚宫虽然并没有协同处理六宫事的权限,但在女官排序中是第二位了,何况张氏还是当日的太子教引嬷嬷,平儿躬身称是,扶持着柳新月回宫去了,心中后悔不该怂恿主子大清早地观赏什么牡丹,结果心结没有散开,反而受了惊吓,她不禁回头又看了张氏身后的明月一眼,直觉就是这个人了,才让主子受了极大的惊吓。
灵渠边的一场小小骚乱,自然有人立即到了乾清宫,不动声色中条子被递到高白手中,高白一扫,皱眉,随手袖了,正在和大臣们商议毫州事宜的帝皇只是眼角微闪。
都御史姚泓正慷慨陈辞:“陛下,许默啜对圣朝不恭,常心怀怨毒,念念不肯忘当年是许国储君之地位,常在北地挑唆事端,宣德圣人宽仁,优抚于他,许默啜犹不知感恩,在归属各郡间挑拨生事,今次在封地毫州病死,北疆各原王族竟集聚毫州,公然祭悼,这是对我圣朝、陛下的公然挑衅,臣请旨,陛下严词训斥。”
“毫州大祭,丞相是如何看的?”
“臣以为只是各归属之郡心里的一些悲情罢了,他们长期处于朝廷监视之中,早已没有实权,他们归属也不过三十年左右,许默啜是其中的第二代,品性不佳,各族平时对其是不以为然的,所以此时他们拜祭的是原王族的衰败,而并不是许默啜其人。”右丞于学智沉思一下,恭谨回奏,他是帝师。
“嗯。”景琛点头。
“陛下,右丞说得虽有道理,可焉知他们没有一点不臣之心,没有陛下圣旨,集聚一地,这已是违旨了。”姚泓立即指出,“陛下新登基,他们就敢如此不敬,臣还是请求陛下降旨问罪?”
“姚卿说得有一半对,这些人,不臣之心?哼,朕谅他们也不敢,但是试探新君之心,窥测帝意,已是不该,朕不能优容;不过,人死伤怀是人之常情,朕当抚恤之,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很好,礼部拟旨,按国公礼安排许默啜的丧事,理藩院也照此办理。”
“遵旨。”
“丞相和三省一起发布上谕,按朕方才之意,拟旨来看,言辞语气需要严密斟酌,既要怀柔,又须昭示朝廷的威严,这样,发出之前,交朕过目。”景琛对左右二相并三省长官说道。
“遵旨。”
帝皇摆了摆手,就表示此事到此为止,重臣们都侧身退下。
高白忙奉上条子,景琛看了,站起身来,踱出大殿,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断了。
明月如烈火阿!
十年前那幕惨烈,彷佛就在昨日。
清醒之后,他彻查,真相令他惊心,大怒。
从来以为清平的宫廷居然藏着龌龊和污秽。
母后前去柳府,回来说新月水米不进,日夜哀泣,唯求一死,替换死去的姊姊。
他冷笑。
一切都天衣无缝,柳新月是无辜的吗?
可是被软囚起来的吴氏意外地自尽了。
一切都死无对证。
他震怒。
父皇和母后下旨授权。
宫里宫外一些人被处置,宫廷里惨剧的阴影未过,又平添了肃杀。
人们第一次领略到一向温朗的太子殿下,身上流着的是帝皇家的冷酷专横。
可是,一切都似乎与柳新月无关,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柔弱的不知情者,一个受害者,阴差阳错地睡到了凤舞堂明月的床榻上,而他在酩酊大醉中,在过度兴奋中进了凤舞堂。
他不相信,他深深爱着明月,他从来都不曾想过在大婚前得到明月的身子,他那样珍爱着明月,想把天下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明月面前,怎会在订婚的夜晚突兀地去冒犯她呢?
可是灯火辉煌处,凤舞堂的人是亲眼看见他从凤舞堂的寝房里冲出来,房里一声呜咽明明就是柳新月,他百口莫辩。
他对父皇和母后说,他愿意负责,他不能让柳府同时失去两个女儿。
他想过,如果新月坚决不从,那么新月就是无辜的,他虽然不能把妻子和情爱再交到另一个女人手中,可是他会爱屋及乌,好好地照顾新月,即使新月将来不愿呆在宫中,他会随她的心意来办。
可是柳新月站在他身边时,分明是含羞带怯,含情脉脉,眼里全是喜悦,一霎那,没有半点失去亲姐姐的悲恸。
柳新月成了太子良娣。
他的眼里褪去了残存的笑意。
其后有两年,他封闭着自己,父母面前是太子和儿子,大臣面前是果敢的储君,回到毓庆宫里,夜深人静,长夜耿耿,痛得无法呼吸。
从第一次看见明月,毓庆宫里处处留有她明媚的笑容,她娇纵的影子,剧痛爱侣从眼前消失,关起门来,他常常什么都不作,什么都不想,任凭思念潮涌,泪和着烈酒灌进肚里。
柳新月果真是个有心人,深夜里她温柔地潜近他。
景琛冷笑,自那一夜后,他就立誓不再醉酒。
他冷冷地喝退了她,并调换他身边所有的人。
柳新月委屈的泪痕,自然看在母后眼里。
母后把他叫去,一向温柔的母后严厉地看着他:“琛儿,这是你自己吗?酒是穿肠的□□,月儿就是为了它,那么骄傲的人儿,那么生气勃勃的小姑娘含恨去了,你太叫我失望了,你负了明月!”从来没有高声的母亲生气了,他娶柳新月时,母后也不过是叹息一声。
他醍醐灌顶,下令从此在毓庆宫里不能有酒。
柳新月承受着他的冷漠。
因为明月,他内心里的最温柔的牵念,他冷眼旁观着,让她做人人都称道的贤惠的太子良娣,既然她这么喜欢这个角色,这是她的选择,不是吗?
她眼里的怨怼,他不是不知晓。
这是惩罚。
柳新月的惩罚。
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可是登基那日,父皇、母后、长老告知他,他惊喜若狂。
他本来已经厌烦看见柳新月的娇柔,是打算直接送她去慈恩观的,明月既还在人世,他改变了主意,给柳新月一个空头淑妃的名分,给她留下最后的余地,给她留下自请出宫的余地。
可是这一切该如何向明月解释呢?任何都不是他的理由,万一明月拗起来…。
而且明月可能不知一切,她们是姊妹,从何处说开呢?他还真有几分投鼠忌器。
景琛笑了,以前,他若是开罪了明月,就得苦思冥想如何讨回她的笑颜,想不到,时隔十年,明月才归来,他马上就有这个难题了。
“陛下,毓庆宫张尚宫来了,她说,郡主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可以,她想知道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