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四(1 / 1)
白子芊小姐来了,在银幕上万种风情的女子,于生活之中却是美丽优雅的斯文女人,衣着很简单,画着淡妆,唯一特别之处便是鼻梁上那副黑漆漆的墨镜,与张兆扬真是如出一辙。
酒店上上下下的神经都莫名地兴奋着,尽管已经三令五申不许骚扰到白小姐,还是有些员工趁着机会让那位万众颠倒的大明星签名拍照留念。她无意中跟顺顺提起来,之后非常后悔,本来以为顺顺的目标已经转向周杰伦,不想那情绪依旧高涨,在得知去酒店见白子芊一面无望的情况下,竟然使出了死缠烂打的功夫,非要让她搞到一张签名照片,还言之凿凿地鼓励她,总经理叔叔那么好说话,一定会帮这个小忙的。
总经理哪有这个闲功夫?
听说他包了楼顶的西餐厅,请白子芊吃晚饭,当班的侍应里面有一个叫王健的,正在追求荆箐。荆箐一令下,小伙子立刻很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偏偏又走不开,便打电话让她去顶楼的西餐厅来取。
她到了后厨那里,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议论着:“哟,想不到白子芊竟然是总经理的女朋友。”“才不是的呢…坐在另一边的那个帅哥才是白子芊的男朋友…”“不对,不对,那个人是和旁边那位小姐一起来的,那两个人应当是一对才是。”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听地是莫名其妙。王健穿过那堆莺莺燕燕,向她扬了扬手里的信封,笑道:“石姐,回头跟顺顺说,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为了顺顺,我可是鞠躬尽瘁了…”
她笑着道了谢,拿了信封走出餐厅时,正巧可以看见那偌大的餐厅里,如酒醺般朦胧的灯光沉醉其间,仿佛镀上了一层泥金的油彩,光华照人。有四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女在大厅中央的一张台子跟前,相对而坐。由她这里只看得见张兆扬和白子芊低语浅笑的脸孔,另外两个男女,却只能看到后背,裹在那盈盈摇动的光影里,仿佛有一种静止的停滞。她在微微诧异的瞬间,缓缓地走了出去。
电梯间里依旧是沉闷的,三十六楼上的风生水起,自有睥晲天下的万丈豪情,金钱与权力堆砌而成的繁华人生,金碧辉煌,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企及的。而她不过是想要一段安稳平淡的生活,却是这般艰难。
这个时间电梯一般都很慢,她等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想想却没有信心徒步走下去,依旧站在那灯光的阴影底下,低头看着脚上的那双皮鞋。还是很久之前的款式,褐色的丝绒鞋面上扣着一根银链,坠着三粒小银球,已经褪地瞧不出本来面目了,反正潮流大抵都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也不会太碍眼。
有个人餐厅门口转悠着,好象是在打着电话,低沉着嗓音,娓娓道来,让人不由得就联想到电话那一端一定是很甜蜜的表情。她无意中望了过去,高大的一个背影,刚刚才餐厅里看见过的,缓缓地转过头来,有灯光顺着那俊毅的侧影滑落下来,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裤腿,好象《无间道》里刘德华改也改不了的习惯性动作,最终暴露了天机。那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指环,晶莹夺目,反倒显得那微小的钻石,渺不可见。
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她几乎在那同一瞬间匆忙地背过身去,然而有轻微的脚步沿着墨绿的羊毛地毯,在余光里踏踪寻来。她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几乎要将指头折断,却无法阻止一步步前来的威胁。然而那个人却开口唤道:“对不起…小姐…麻烦你能不能替我找只笔和便笺纸来…”
这是每一个酒店职员寻常都会遇见的情况,一般都得及时妥当地解决,她穿着酒店的制服,理所当然不能逃避。然而那熟悉的声音听在耳里,却是雷击电掣一般,轰隆隆,侵身入骨。就算改变了容颜,可是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却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是她在午夜梦回,时时要惊醒的,怎么能记得错?
她松开手拼命地按着电梯按扭,手指却在不争气地颤抖着,这该死的电梯,为什么还不来?不,该死的人是她,她早在三年前就该死了,他曾经狠狠地告诫她,“连楚嘉,如果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所以他才会让人到医院里又补了那一枪,他恨她入骨,如果给他知道了,她还活着,不过是借着别人的身份可怜地活着?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再补第二枪…不,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已经有了顺顺…如果她遭遇了意外,顺顺可怎么办?或者,他连顺顺也不会放过?
“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好烦呀!他竟然在身后轻拍着她的肩膀…拜托…心中哀求,天可怜见,电梯门终于开了,她踉跄着走了进去,却不肯抬头,只拼命地按着黑色方框里的“1”字按扭,电梯门慢慢地阖上,将那高大的身影阻挡在外,她才慢慢地松开了手。不想,那电梯门又缓缓地开启了,仿佛芝麻开门般的神奇,却不是她要的结果,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外面有人在喊:“Winson…于孝伟…你在磨蹭什么呢?”好象是张兆扬的声音,外面的人在这意外的呼唤之下松开了手。电梯门又慢慢地阖上了,她只听见他道:“你们酒店的服务员怎么反应有点迟钝呀…”
她随着那电梯一层层地向深渊滑落下去,再也没有人来打搅,只有她的心在无限制地壮大,大地已经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相遇。在孤寂的铁轨上,只有她在默默独行着,可是在不远处已经有火车隆隆地开了过来,她听见了声音,其实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也许那里的搬道工已经岔开了铁轨,已经开走的列车,不应该再往回开的。
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流熙攘,天地之间一片璀灿,灯火串联,蔓延不见边际,仿佛浩瀚的星海,闪闪烁烁,欲近犹远。她只觉得被一种疯狂的情感压迫着,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一路走着,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直到双脚有些发软了,才想起找个地方坐下来。长长的椅子,搁浅在梧桐树下,一旁的开着一间小小的书店,静悄悄地,仿佛放置在木架上的书籍,长久也难得经人翻动一下。记得许多年前这里是一间面包店的,那扑鼻而来的香味,隔着时空的长长隧道,好象还能闻地见。
对面的大楼灯火通明,已经六点多了,可是还有许多人没有下班,是不是也包括他?她走来走去,还是又回到了这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自从她回来之后,悄悄地坐在这里,已经第三次了,可是她一次也没有看见他…三年过去了,赵国辉已经升至省厅副厅长,而他已经是这座城市最年轻的公安局副局长了。登陆到公安局的网站,经常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新闻里,无非是出席这个会议,参加那个活动的,仿佛已经离他的老本行“刑侦”,很远了。长篇累牍的新闻报道,他藏在那些宋体字的后面,好象也变了模样。
他或许已经和方璇结婚了,或许是和别的女孩子,反正都与她无关了,反正她已经把他忘记了,只是没有留意到,在那艰难的遗忘过程中,反而使那情感,疯狂地滋长,因为永远也得不到了,她那卑微而无望的爱。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那潜移默化的威胁,迫使她对着已经冰封尘覆的情感,回想从前。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不知道是怎么把晚饭做好了摆上桌,顺顺摆弄着那张白子芊的签名照片,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半晌,才笑道:“妈妈,我明天要带到托儿所去给小朋友看…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说完,跳下椅子来跑到她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满脸紧张的表情。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将顺顺抱进怀里,道:“妈妈没有不舒服,只有要顺顺,就是再大的困难,妈妈也会坚持下去的。”沉吟了片刻,又试探着问道:“顺顺,反正离手术还有一段日子,要不,我们先回村里去,好不好?”
不想,顺顺却在怀里扭着麻花辫,央求道:“妈妈,我不要回去…我喜欢这里的托儿所,我喜欢托儿所里老师和小朋友,我喜欢跟隔壁的爷爷学京戏,我喜欢…反正我就是不想回去…妈妈…”
她心里也很清楚,其实已经回不去了,只得苦笑道:“那就依你,不回去…”
那么,她只有更加小心行事,大不了辞职就是了,只可惜了那很不错的工资了。
可是,还是有意外发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疑神疑鬼了,反正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发现有人在悄悄地跟踪她,鬼鬼祟祟的。她到底还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还是凭着那一点灵敏,将那个人堵在了胡同里,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胆量。
不过是个小角色。
为了方便医院与她联系,她买了一部二手手机,这会儿拿出来一边作势拨打着报警电话,一边冷笑道:“告诉你,你可别欺负我是个女人,我可认识市公安局局长…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城市混下去了…”
那男人一脸的无奈,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苦笑道:“哎呀,小姐你误会,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哪个男人会对你有企图…”
倒是说地有道理,只是她现在真的有那么差吗?她抓着那人的衣服,死也不肯松手,叫道:“那么…那么是…林韦辰派你来的吗?”尽管是胆战心惊的,却非要装出一副泼辣有为的架势来。
不想那人没有被她吓倒,反而被她的纠缠烦燥地失去了耐心,跳脚道:“小姐,你快松手,这样拉拉扯扯地象什么样子?哎呀,好了,我告诉你,我压根就不知道谁是林韦辰,我是张兆扬的私人助理…小姐,拜托,你松手好不好?”
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张兆扬能和他一起吃饭,也许是很要好的朋友,也许是坑溃一气,反正一切都乱了…
可她还是急冲冲地跑到了张兆扬的办公室,不想那里还在进行着部门主管会议,她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一脸“你欠了我”的表情。虽然这位总经理拥有魔鬼脾气,但似乎在对待女人问题上,还是很慷慨的,只是不知道这品位什么时候变地如此恶劣了。
秘书小姐可能刚刚去洗手间了,回来发现她冲了进去,急忙跟进来说着“对不起,总经理”,他的眉头一蹙,摆可摆手,道:“那么,今天就先说到这儿,散会吧。”
大家起身纷纷经过她的身边,眼神互有交流,含义无穷。只有辛大姐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小石,你没事吧?”然而他的声音却如暴风般席过:“石新竹,你给我进来…”大家方才会意,又有一个倒霉鬼不知犯下了何等弥天大错,要等着披斗挨训了。
还是他们第一遇见的地方,只不过这次他是衣着光鲜地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面,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正带着一点挑衅似的望着她,道:“你懂不懂规矩?这里是你在办公时间随意撞进来的吗?”
她站在老板台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回应道:“总经理,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为什么对这酒店里最下层的一个清洁女工投入了这么大经历?你为什么找人跟踪我?”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仿佛是从一个极远的地方暗中窥视着她,倒让她有些不寒而栗的后怕,突然有种感觉,不该这么冒失的,三年的艰苦生活,她的最大收获就是学会了忍耐,怎么会突然神经质般地失去了理智?事情也许并不那么简单,她是不是往别人已经步好的陷阱里,自投罗网而来?
果然,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狠狠地掼向她的面前,冷冷地道:“石新竹?你真的是石新竹吗?真是好笑,我还以为石新竹换了别的花样来报复我…五年了,居然给她想到这个方法,换了另一种面貌重新来到我面前…可是,我反复地试探过你几次,发现你根本就不是石新竹…你究竟是谁?”
她吓了一跳,只恨自己的鲁莽,没有搞清状况,就胡乱发威,还以为是林韦辰…那个改换了容颜的人…和他串通一气…原来不是…听那口气,好象他是认识石新竹的人…
她怔怔地道:“你…是谁?”
他向椅子背上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地一敲,才道:“石新竹…她曾经是我…太太…”
她一下子跌倒在后面的椅子里,战战兢兢地道:“你…你…你…在说什么?”未免也太荒谬了吧?石新竹竟然是富豪夫人?她怎么也不想到会是这种出身。如今,自动自觉地撞到枪口上来,还气势汹汹地…早知道她就应当早早跑路的,还来追究个什么劲呀。
他反而镇定了下来,站起身走到她这边,俯首轻轻地用手指滑过她的头发,微微地嗅着那发间的芬芳,缓缓地道:“石新竹?我一开始对和我太太一样名字的女人,充满了那么一点好奇与困惑,所以便人将你的人事档案调来,想不到却简单地不能再简单了,仿佛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这也就算了,世上同名同姓的原本就很多…可是,真正的石新竹,是不能吃辣的,因为她一吃辣就会皮肤过敏起红疹…真正的石新竹在自己的耳朵上穿了许多耳洞,因为她有一阵子为了跟我赌气故意把自己变地奇奇怪怪…而你不仅能吃辣,而且耳垂上干干净净,压根就没有打过耳洞的痕迹…你和真正的石新竹有那么多的差别,但是你竟然用了我太太的身份证,戴着她的结婚戒指,为什么?你究竟是谁?”
说话间,那手指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她的颈间,她只觉得喉咙发紧,呼吸停滞,背心里嗖嗖地地穿着冷风,呆呆地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他在瞬间离开了她,走到了窗边,看着海滩上自由翱翔的飞鸟,成群结队地贴着海天之间的缝隙滑着美妙的弧弦,仿佛那舞台上纵情旋转的舞者,跳跃着脚尖,随着激情洋溢的音乐,无休止地舞动下去。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穿着酒店的制服,戴着与石新竹同款的眼镜,绾着头发,好象上个世纪的童养媳似的,有百般的委屈掩藏其中,难道都是旁人的错?
好一会儿,他冷冷一笑,道:“石新竹,她在玩着什么把戏?到如今,还是这样幼稚,只不过越来越有新意了,竟然找了一个冒牌货,送到我面前来…还是…根本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你究竟把石新竹怎么样了?你究竟是谁?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一连串的发问,她都无法回答,只是抬起手掩住了双唇,仿佛是害怕那激烈地颤抖,暴露了此时此刻的慌张与狼狈。
他走到桌前,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来,道:“需要我叫警察来吗?冒名顶替的女士…”
她本能地站起身扑上去,却是十万八千里地根本够不着,只得本能地叫道:“不要…求求你…总经理…”
他并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已经淹没在时间里的惨痛,又一点一滴地寻着那血液翻涌上来,她想起那由天而降的巨石,仿佛又在面前跌落,混身发冷,冷地打着寒颤,连牙齿也在咯咯作响。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道:“石新竹…她…在三年前…死了…”
他脸上讥讽的表情瞬间僵滞了下来,手机从手心里滑到地毯上,“扑通”一声,紧跟着轱辘了好远,仿佛也是被突然而至的噩耗惊呆了。他喃喃地道:“你…说什么?石新竹…她死了?”仿佛是在问她,也仿佛是质问着自己。
她缓缓地道:“三年前我和她在一辆长途车上,结果半路上下起了暴雨,又遭遇了山体滑坡,她没能躲过去…”
他突然探过身来,一把揪住她的双肩,叫道:“那你为什么你冒用她的身份证,冒用她的身份…”
她被晃动地有些晕头转向,只得解释道:“因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好象已经疯狂了一般,依旧不肯放过她,高声叫喊道:“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不知道,五年前,石新竹又无理取闹地离家出走了,我已经被折磨地心力交瘁了,可还是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去找她,结果却一无所获。现在,你却来告诉我她死了…在我从生气她的不负责任到慢慢地从痛苦中挣脱出来打算结束这段婚姻重新开始的时候,你却告诉我,她这几年来的杳无音信,是因为她…死了?”
她也是无奈,只是沿着自己的思路,嗫嚅道:“对不起,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您会是她的丈夫,可是我真的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和目的,我只不过是想借用石新竹这个身份安稳地生活下去…”
他一把放开了她,在一旁来来回回地度着步,用手拍打着头,叫道:“真是可笑!我马上就要跟另外一个女人订婚了,现在却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口口声声说要用我从前妻子的名义继续生活下去?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一个对于我来说已经从生命里消失了五年的人,现在…却…我靠…我真他妈地要疯了…”
媒体已经在盛传白子芊与某神秘富商即将订婚的消息,只是白子芊本人却遮遮掩掩,一直没有出面澄清,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人在说那个结婚对象是美国著名的投资并购专家,有人说是年轻的酒店业巨子…历来女明星是最忌讳传出婚讯的,可白子芊的形象一向清新健康,所以大家的反应竟然是非同一般的热情,竟然借这次新闻抬高了身价,广告片约接连不断。现在看来,那传闻中的结婚对象,大概就是面前这个象狮子一样咆哮的男人。
她沉吟着,怯怯地道:“那个…我知道我的存在可能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妨碍,可是请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的,我之所以会到这城市里来,绝对不是跟你制造麻烦的,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石新竹的丈夫是谁?我的意思是,我和石新竹的认识不过是一个偶然,我们在最后的时刻拿错了包,我侥幸活了下来,而她却不幸…我极需要一个另外的身份…所以我才会…其实,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给我女儿治病。顺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必须得作手术…作手术的专家靳志勇博士,现在就在这城市里。只要治好了顺顺的病,我就会立刻消失…一切都会恢复到我没出现前的状态…你可以当作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出现过…”
他微微一怔,态度竟然缓和下来,道:“你说…顺顺他有心脏病?”
她点了点头,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泣道:“顺顺她很坚强,尽管有这样的病,那么地痛苦,可是她一直都很坚强,只恨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好好地照顾她,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的病治好…”
那样真挚的情感流露,仿佛在悬崖边绝望挣扎的小草,不过是为了最后的一丝希望,依旧在努力地向上攀沿着,总期冀着有逃出生天的那一刻。然而命运的残酷,却使最后的这一丝希望,也有可能化为泡影,只不过是在他的一念之间,他不禁有些犹豫了。
“兆扬…”一个温柔地声音推门而入,“哟,原来有客人呀…”
星光四射的明星,此刻只是温婉清雅的寻常女子,只是偶尔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令人隐隐艳羡的高贵之气。
他却好象根本不曾在意这突然间闯入的美丽容颜,只向她摆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过后我会再找你的。”
她却在那光芒万丈的美丽映照下,自卑地低下头去,微微点了个头,仿佛是灰溜溜地逃了出去。走到门外来,方呼出一口气,恍惚听见屋里说话的声音。
白子芊问道:“刚刚那个女人是谁?”好一会儿,他才应道:“噢,是公司的一个清洁工,女儿病了需要动手术,所以来跟公司借点钱…”白子芊“咦”了一声,道:“总经理还要处理这种小事吗?”
再也没有声音了,她的气息也在那停顿中慢慢地调匀了,明天真的是凶多吉少,他倒底会不会报警呢?然而,她担心的其实另有其事。因为她始终没有说出那秘密,她一直强迫着自己在情绪激动的顶峰,没有开口问他:“你是什么血型?”因为只怕那结果…是真…那么,也许顺顺将不再属于她了…
第二天她是早班,早早地赶到酒店去,可是他并不在房里,她很快地清理完毕之后,才刚刚六点钟,想想这个时候他一般会在酒店的游泳池里,平常很少有人在这个时间去游泳的,最后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果然,偌大的游泳池里,只有一个人在劈波斩浪,翻江倒海地仿佛要将整个池水都分化瓦解一般。
她也不敢断定那个动作猛烈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只得在泳池的尽头耐心地等待着…本来就起地有点早,等地几乎都有些睡着了。突然,一个人影从水池中鱼跃而出,甩着满身的水光,淋淋洒洒地扑到她的脸上,好象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本能地向后倒退着,差一点儿被身后的休息椅绊倒,幸而被那人伸出手来揽住了腰,她的脸几乎要擦上那□□的胸膛,强烈的男子气息来得甚是凶猛,迫地她禁不住一把推了开来,雪白的脸上仿佛化洇了胭脂,淡淡的一层粉红,渐渐地蔓延至后颈。
他也是一怔,半晌才从休息椅上拿起毛巾来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宽阔的胸肌上水光莹亮,仿佛充满着刺激性的诱惑。她微微地别开了身子,将目光望向别的地方。想不到他在一旁冷冷地讥讽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上次怎么不见你这么扭捏作态?有什么好害羞的…别装纯情了,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倒是连孩子都生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样的讥讽,甚至是羞辱,都算不得什么。她必须得得到他的一个承诺,象他这样的人,被身份拘限住了,只要肯答应,就不会再反悔的。
她只得回过身来,道:“总经理,我…想求你…求你不要报警…我不是骗子,我更无意诈骗你的钱财什么的,我只是…”
他披上了浴巾,没好气地道:“有不得已的苦衷嘛!鬼才相信呢?谁知道你是不是杀人越货正在被通缉的逃犯,所以才巴巴地抓着这个身份死死不放。”
她不能说,她其实是被“黑白两道”都在寻找的人。尽管时隔三年,她并不能断定,那寻找的决心,有没有被时光渐渐地磨损到偃旗息鼓。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向浴室方向走去,她方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追了上去,低声下气地道:“总经理,拜托你了…我并不你想象的那种坏人,我…只是想治好顺顺的病…”
他停了下来,仿佛是在沉吟着,半晌才道:“我要不是念在与顺顺特别投缘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你昨天所说的靳博士是不是叫靳志勇?我今天已经预约了他,一会儿我和你去接顺顺一起去医院…”
不想他已经提前作了安排,看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酷,还是有些心软的,只是…她突然踌躇起来,其实是有些触动了那天的担忧,他既然要跟着去医院,那么因为血型才迟迟没有动手术的原因就会不揭自破,到时…也许,他不是这个血型,石新竹才是的?也许,他根本就不是顺顺的亲生父亲?她真的是太自私了,始终困杂在自私的囹圄里,蒙蔽了眼和心,如果他是这个罕有的血型,那么顺顺就有救了…只是那样,她舍得把顺顺还给他吗?
他看着她犹疑的神色,恶狠狠地道:“你要是再敢骗我,有你好看的…真有你的,竟敢唬我的助理说自己认识市公安局局长,你有那么大的能耐,何必躲在这里,受着委屈?得得,我也懒得多费唇舌,顺顺治病的医疗费用你也不必担心,甚至我还会给你一定的补偿费,足够你舒舒服服地过完下辈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到时候,事情必须恢复本来面目,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只是不希望你打乱我的计划,毁了我的人生…”
她当然没有这个权利。
可是顺顺却很高兴,在车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也听地津津有味,两个人仿佛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般的融洽。每当说到高兴处,他总是会伸过手来,捏捏顺顺的脸蛋,笑道:“顺顺,可真了不起。”顺顺最讨厌人家捏脸了,因为总有哄小狗的误解,可是这会儿却一点都不介意,只傻傻地笑着。
遇上了红灯,车子停了下来,顺顺向车窗外指了指,道:“妈妈,你看,好漂亮呀!”旁边街道的橱窗里的一个塑料模特,鹅黄色的绉纱连衣裙,底下坠着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边,好象大海的波涛,跌宕起伏。
顺顺再乖,却也象任何一个小女孩一样爱美,喜欢漂亮的发卡,喜欢漂亮的衣服,喜欢照镜子,她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满足这一切最基本的愿望。顺顺当然知道她的难处,于是还是象往常一样安慰道:“妈妈,我只是随便看一看,并不是想买。妈妈的钱,还要留着给顺顺治病呢。”
有泪水奔驰在眼眶里,她害怕会不争气地哭出来,只得将顺顺缓缓地拥进怀里,让眼泪洒在顺顺的头发里。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身上流连着,不知是诧异,还是同情?
医院里依旧是人来人往,但是却有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来接待他们,并且很注意地看了看她,还有她怀里的顺顺,拉着声音,道:“二哥,就是这位小朋友吗?”
他不耐烦地道:“张弦歌,你别罗唆…小心我把你的一切都跟你的靳老师都抖出来…”
那女孩子撇了撇嘴,叫道:“你敢!等爸妈飞过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告谁的状呢!那么,这位姐姐,不给介绍一下吗?”
他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仿佛有些尴尬,眉头一蹙,道:“不用介绍…不是介绍给你的关系,你也不用知道…你只需要帮忙治好病就可以了。”
她本来也有些难堪,可听他这样坦白,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舒服,不想那个女孩子却伸出手来,笑道:“你好,我是张弦歌,是这位雷公的妹妹…”她在仓惶间只得迎了上去,语无伦次地道:“你好,我是石…”这些年来,以“石新竹”的名义做自我介绍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想到却被他凶狠的目光给压了回去,他从她的怀里接过顺顺,道:“张弦歌,快点,我哪有时间在这儿陪你磨牙!”
进了靳志勇的诊疗室,顺顺很热情地叫道:“靳伯伯…”靳志勇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今天被介绍来看病的原来是旧相识。张弦歌突然收敛了顽皮,有些局促地道:“靳老师,这是我二哥张兆扬,这是他朋友的小孩子,希望你能给看看…”靳志勇微微一笑,道:“石女士,你以为我是随意地敷衍你吗?所以才特地又拐弯抹角地托了人来,难道是不相信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她本来是早有心里准备的,可还是尴尬地无言以对。倒是张兆扬扫了她一眼,低声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你可真有够本事的…果然又骗我!”说完,又浅浅地挂上了笑容,道:“靳博士,不关石女士的事,是我想知道具体情况…噢,我准备资助这个小朋友做手术,所以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这倒是不足为奇的,因为有许多有钱的善心人士会资助一些贫困儿童上学或者治病什么的,现在也属平常之事。靳志勇点了点头,道:“石女士,这样吧,你先带顺顺出去一下,我和张先生详细谈一下。”
有些话是不方便当着顺顺的面讲的,她只得牵着顺顺的手出去,到走廊上的长椅上坐着等着。顺突然扯了扯她的手,道:“妈妈,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点点地害怕。”
她其实比顺顺更害怕,走廊上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患者家属,大概是去取药或者交费的,谁也没有留意坐在角落里的母女,正在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命运地宣判。
生命总有起承转合的那一瞬间,他从靳志勇的诊查室里出来,面无表情,也不和她说话,只缓缓地走下楼梯去,没有再回头。
倒是张弦歌跑了出来,很注意地看了看她,方道:“大姐,要不你先和孩子回去吧,发生了一点状况,等解决了以后,再进行手术的事情吧。”
她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顺顺可以做手术了,就怕那个人…他不肯…
医院候诊大楼的门前是一座雄伟的喷水池,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地倾泻着铺天盖地的水帘,哗哗的气势,如同山间的瀑布。水帘下站着嬉戏的小铜人,赤金皮肤上光彩夺目,惟有一个呈低头沉思状,艳阳底下,只是孤单寂寞的侧影,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两旁种满了绿色的植物,经过人工修剪成别致的造型,只两棵碧桃还保持了自然本色,满树银花迎风摇曳,相依相偎,共进共退。
她牵着顺顺的手,绕过喷水池,突然有一辆宝马车气势汹汹地斜插过来,将她们逼至树下,惊恐地望着从车上下来的人。顺顺怯怯地接道:“总经理叔叔…”
仿佛是被这称呼狠狠在心上烫了一个窟窿出来,他想以牙还牙在她身上报复回来,步步逼近,目光喷火,噬人一般,一字一顿地道:“你做的好事!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看我的承受不起,难道这就是石新竹交代给你的特殊使命吗?”
微风吹过,抖落了片片飞花,扑簌簌地落了她一身。她心里清楚,春天就要过去了,她挡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