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1 / 1)
唐乐怡没有想到会看到高屹然,就呆住了,站在那里,看着来人。
高屹然挂着温文的笑:乐怡,回来了。
唐乐怡有了反应,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高屹然,你……来了。然后突然就上前去搂住了高屹然,呜呜的哭起来。
高屹然被唐乐怡的举动弄得尴尬不已,可是还是伸出手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唐乐怡抽抽噎噎:你不知道,知非、知非他没有获得直升的资格。他这几天一直不高兴,我怎么劝他也不听,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高屹然哄着她:傻瓜,哭什么?问题总可以解决的。
唐乐怡摇头:你不明白,知非他很看重这个,他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是为了可以获得这次直升的资格。可是……可是却没有,他去问了学院的领导,但就是没有个说法。
高屹然不明白了:这怎么会呢?他的成绩那么优秀。
唐乐怡就说了:听说,还是因为他爸爸的问题。我真的不懂,当初考大学都不看这些了,为什么现在又要提?这不公平。
高屹然沉默了,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那么……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他还是要安抚唐乐怡的情绪:乐怡,这种道听途说怎么能当真呢?也许是有别的原因。
唐乐怡就问:可我应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高屹然也没法子回答。可是他答应了唐乐怡,第二天就去找荣知非,有时候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会容易一些。结果,一大早的,荣知非居然不在宿舍,张龙云说他到医院去了。高屹然颇为惊讶,学期才刚开始,医院怎么会就要他去呢?张龙云耸耸肩,说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荣知非已经好几天翻来覆去的睡不好了,他是被那个直升名单给打击了,找个蜗牛壳躲起来。
高屹然无功而返,有些惭愧的向唐乐怡汇报。唐乐怡满脸的哀愁,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事实上,荣知非也被灰色笼罩着,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医院躲起来,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学校里的一切,他被自己给打败了。医院的胡主任见到荣知非,也挺意外,就问他怎么过来了,荣知非便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胡主任。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胡主任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胡主任听完后,很是认真的开始考虑荣知非目前的情况。他觉得荣修文的问题一天不解决,的确会对荣知非的前途造成一定的影响。虽说现在并不如以前那样讲究阶级出身了,可是那也是因为当初很多被打为“走资派”、“□□”的人都平反昭雪了,所以荣知非要想一劳永逸永无后患,必须要想办法把父亲的帽子给摘掉,如若不然,谁也难保“直升”的事件会不会再次上演。
荣知非听完胡主任的分析,很是心力交瘁的抱住了头。当初从家乡离开,他就发过誓,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踏上那片伤心地,可是如今却要他回去,重新翻开心底的伤痛?荣知非抬起头,困顿的看着胡主任:没有别的办法么?
胡主任想了又想,严肃地说:靠你自己么?那很难,你用什么来证明呢?
荣知非说:我做什么都可以。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一个医护人员,是负责行政事务的。他认识荣知非,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跟胡主任说,第一批赴边境医疗小组的人员已经全部都确认了,就等领导批示择日出发。
胡主任接过名单,说自己看一下就签字,那人就点头离开了。荣知非看着胡主任手里头的一叠名单,想到了他曾经跟自己说的这个医疗小组的性质——这是一个义务志愿小组,说是支援边区其实是开赴边境前线的,艰苦却具有非凡的意义。
荣知非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灼灼看着胡主任:主任,我可以参加这个医疗小组么?
胡主任立刻就愣住了:你?!
荣知非点头:对,我想参加这个医疗小组。您知道,我递交过好几次入党申请报告,虽然还没有被批准,可是我发誓要成为一个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要为广大的人群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我想,有些人正需要我……我希望可以把我所学的一切用到最需要我的地方。
胡主任说不出理由反驳他,就问:知非,你想清楚了?你真的确定你自己的决定么?不是意气用事?
荣知非说:我很认真,绝不是开玩笑。我很想让大家知道,我可以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我不是全社会的敌人,我跟大家一样。
胡主任看着荣知非接近悲壮的表情,几乎就被他震住了。他在医院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的学生和下属,还从来没有见过荣知非这样的。从这时开始,他更欣赏荣知非这样的“医生”了。
荣知非又说了一遍:胡主任,请你相信我。
胡主任回答:可是知非,第一批名单已经定下来了,你现在说要加入,可能需要组织上的特别批准。我……可以帮你忙,作为推荐人,可是组织上要同意,也许还有些困难。
荣知非沉默了,他知道胡主任说的是道理。想了又想,快要想破了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然后立刻就跟胡主任说:主任,我要借用医院的电话,我要找一个人,他可以帮助我。
唐中兴接到荣知非的电话,并没有荣知非想象中的那份意外。他好像未卜先知的知道荣知非一定会找他,然后就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荣知非很是惭愧的说自己的直升研究生失败了,他没有做到当初对唐中兴的承诺。唐中兴就回答,人生在世挫折是难免的,关键看你如何面对失败。
荣知非诚恳的说:我会从摔倒的地方重新爬起来,我会为自己的人生寻找新的目标。
唐中兴很是满意荣知非能这样看待挫折:那很好啊。
荣知非说:唐参谋长,我希望您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想跟医院申请参加开赴边境的医疗志愿小组。
唐中兴身在军队,当然知道这个医疗小组的性质,颇为惊讶,可是也佩服年轻小子的勇气:你要参加那个小组?你知道那个小组是去干什么的么?你确定自己不是意气用事?不要因为直升失败就跟自己赌气。
荣知非说:我没有赌气,我是认真的。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觉得我应该走出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去看看,到最需要我的人群里去。
唐中兴就说:可是,那里很危险。小子,你没有当过兵,也许听到炮声就腿软了。
荣知非说:唐参谋长,当初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难道也会考虑这些么?
唐中兴在电话那头哈哈的笑起来,他现在觉得荣知非的倔强未尝不是一种可爱。他就同意了:好吧,小子,我帮你这个忙。不过,我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参加这个小组,就要好好的干!不能给我唐中兴丢脸,当然,也不能忘记你对乐怡的承诺。
荣知非连连说:我明白,我明白。谢谢您,唐参谋长!
唐中兴在挂电话之前,说了一句:好好去做,等你回来了,就换个称呼喊我。
荣知非顺利的进入了第一批医疗志愿小组的名单,胡主任在特批的文件上刷刷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告诉荣知非,到学校去办理手续,然后等着通知准备出发。
当唐乐怡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直接就冲到了荣知非的宿舍。他已经在收拾东西,打包裹,只要号角一吹,他就会从自己的跟前消失了。
唐乐怡看着忙碌不停的荣知非,憋着一肚子的气说:知非,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突然要去参加医疗小组?
荣知非说:我觉得那里需要我。
唐乐怡就不懂了:我不明白。你只是失去了直研的资格,为什么就要去医疗小组?我知道那个小组很辛苦的。
荣知非坐下来,也拉着乐怡坐下来:乐怡,我去参加医疗小组,跟我直不直研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当然,你说一点关系没有,那也不对。我只是从这一次的失败想通了一些事情,我想做一些事,能证明自己的态度和能力。我想到需要我的地方,到可以发挥我才干的地方去。
唐乐怡说:可是那里很远,也很辛苦……她的眼圈就红了,捂着脸,哽咽起来:我舍不得,我不要你走的那么远。
荣知非揽着她的肩:这有什么好哭的。我是去支援医疗服务,又不是去打仗,我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唐乐怡听了这话,就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
荣知非说:相信我,我会好好的。医疗小组的志愿期限不超过一年,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唐参谋长说了,他就同意我们结婚。
唐乐怡睁大了眼睛:爸爸?他也同意你去么?他真的这么说?
荣知非很肯定地点头:对。所以乐怡,希望你可以支持我的决定。不但为了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唐乐怡斗争了半天,终于有了决定:知非,我等着你。
高屹然后来也知道了荣知非的决定。他比唐乐怡想的多一些,他觉得这个医疗小组的选拔很严格,所以绝不是普通的医疗支援行动。为此他也打电话回家询问高德明,然后当然就知道了其中的真实情况。
越临近出发的时间,荣知非就越忙,要接受很多的培训和讲解,所以就很难找到人。高屹然去了他的宿舍很多次,终于在一个晚上,等到了姗姗而来的荣知非。
荣知非对于高屹然的出现倒不是很惊讶,他觉得高屹然迟早会来。
高屹然开口就问:荣知非,你一定要参加那个医疗小组么?没有挽回的余地?
荣知非回答:为什么要挽回?我是做一件于我于社会都很有益的事情。
高屹然说:可是你要知道,这个医疗小组的工作性质,不是单纯的支援边区。
荣知非说:我知道,我当然清楚医疗小组去做什么。我在医院那么多时间,我还参与过小组的组建流程。
高屹然瞪着他:那你还要去?你不怕危险么?
荣知非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危险……再危险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去做。
高屹然审视起荣知非的内心:荣知非,你想用这个来证明自己?来清洗你的阶级身份?不等荣知非回答,高屹然就下了结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觉得你的决定不但鲁莽,而且幼稚。
荣知非撇开了视线:不管你怎么说,我已经决定了。
高屹然带着悲哀的语气:荣知非,你如果真的执意而为,你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乐怡不负责。
提到乐怡,荣知非按捺不住了:高屹然,我不要你每次都这样来悲天悯人,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清楚前因清楚后果,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乐怡。
高屹然说:乐怡不需要你做什么去证明自己,她……
荣知非打断他:她需要,她需要一个跟她可以完全般配的伴侣。高屹然,你不是我,你不能明白我的处境和考虑。我知道你的心,我也清楚你来这一趟是为了我和乐怡好。可是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事情于你是多余的,可是于我却是必须的,我必须为我要得到的付出我的努力。
高屹然说:可是,方法有很多,你却选择了最危险的。
荣知非就笑笑:不,这是最好的。我是个男人,我承认在有些时候我不如你勇敢,可是我也有可以为乐怡付出的勇气。高屹然,如果换成你是我,也许你跟我的选择是一样的。所以,请你也不要阻止我。
话说到了这里,高屹然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
荣知非抬手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高屹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最亲密的朋友。我知道我的话也许是多余,可是我还是自私的希望在我离开之后,你可以好好照顾乐怡。毕竟,你也了解她、也关心她。
高屹然点头:我会,我会照顾她到你回来。可是荣知非,你必须安安全全的回来。否则,我和乐怡,都不会原谅你。
两个男人达成了默契,荣知非就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至此,他可以完全投入到医疗小组的最后准备工作阶段,前路虽然艰辛崎岖,可是走过坎坷,就是最光亮的未来。
出发的日子定在五月中旬,唐乐怡数着日子和荣知非相聚,她虽然嘴上说她理解、她支持,可是事实上,她还是舍不得。终于到了临行前的一天,离别的情绪就比什么都重了。早早的,唐乐怡就离开了学校,到荣知非的医院去。荣知非已经在一个星期前就从宿舍搬到医院去了,因为要进行最后七天的全封闭集训。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了,唐乐怡才等到了从集训室出来的荣知非。
荣知非看到来人,立刻上前:乐怡,你怎么来了?
唐乐怡看着他,本来是想笑的,可是嘴巴一咧眼泪又上来了:我……来看看你。你明天就要出发了是不是?
荣知非点头,嗯了一声。唐乐怡也不说话,低下头去。
荣知非看到唐乐怡低垂的头颅,从她的发际边缘露出了一段宛然的颈项,很是惹人心动。荣知非就伸出手去,捉住了她的:走,我们去走走吧。
两个人在医院后面的草坪上一圈一圈的走,谁也没有说话,就是十指交缠,然后慢慢的踱着步。一直就走到医院的人都走光了,走到天黑得连月亮星星也看不见,走到唏唏嗦嗦的小虫叫嚣起来,还有一闪一灭的萤火虫飞舞。
唐乐怡始终抓着荣知非的手,低头看着脚下的细草,然后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从眼眶里溢满了落到脚尖上。泪一直掉着,直到有一滴被风吹斜了,滴在了两个人互相紧握的手背上。
荣知非就发觉了,停下了脚步,去看身边的人,这才发现一向灿烂欢笑的唐乐怡居然已经哭成了泪人,连忙伸手去擦她的脸颊:乐怡,你……这是做什么。
唐乐怡想逞强,但是失败了,就扑过去抱住了荣知非:我……舍不得你走,我舍不得。
荣知非抚着她的发:我只是去工作,最多一年,我就回来。
唐乐怡看向他:你……一定会回来。
荣知非点头:当然。
唐乐怡因为还在抽噎,呼吸就急促了些许,她很认真很仔细的看着荣知非的眼睛。他的眼睛也透着光,在夜色的深处,幽幽地散着迷乱的光泽。
唐乐怡放开他的手,搂住了他的颈项,然后踮着脚,将自己的唇递了上去。荣知非也抱住了她,仓促、慌乱、急切而又用力,放佛要把整个人都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似的。唐乐怡完全迷失了,她除了要紧紧抓着他,什么念想也没有。
离开他的双唇,可是仍旧紧紧搂着他不放开,唐乐怡幽幽的说:知非,我不想你走,我也不想自己走,我要陪着你,就现在。
荣知非将自己的头颅埋入了她的肩窝,什么也没说,只是越发加重了手臂的力气,许久才“嗯”了一声。
这一夜,注定无眠。
高屹然猜着唐乐怡会因为荣知非的行程而苦恼,一下了课就到唐乐怡的宿舍去找她,结果只有丽丽在。她告诉高屹然,唐乐怡去了医院,一早就去的。高屹然也料到了,没说什么,就转身要走。
丽丽拉着他,问他为什么不坐着等等呢?高屹然说不用了。
高屹然只是这样说,他毕竟不放心,所以他没有走,而是在宿舍楼下等着。
这一等,竟然等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