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一章（1 / 1）
高屹然做梦都没想到，出现在车站迎接自己的阵仗会那么壮观。因为他不但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也见到了唐乐怡的父母。四个家长一溜正气的站在月台上，其中两个还一如既往穿着笔挺橄榄绿的军装，把高屹然慑得够呛。
高屹然走到四个人的正对面，放下手里的行李袋，恭恭敬敬的喊着：爸、妈，唐伯伯、唐伯母。
高屹然的父亲高德明就点点头。母亲陆梅感情强烈多了，没等儿子把人喊全，已经过去一把搂住了人，带着热泪直说：回来好回来好，想死妈妈了。
高屹然也搂住了母亲，心头热热的，直到看见后面站着的另外一对家长，这才放开手。唐乐怡的母亲吕萍也走了过来，拍着陆梅的肩：你啊，儿子回来了，怎么还哭呢！高兴才对么。
高德明就说：是啊，儿子是读书放假回家，你以为是去打仗么！
这一说，两个母亲就都笑了。高屹然习惯了父亲这辈总喜欢把“打仗”两字挂嘴边，也陪着笑了笑。这一笑，看到始终不发一言的唐中兴脸色并不好看，连忙收起神色。
高屹然看着他：伯父。
几个人都看过来，唐中兴还是板着脸：嗯，屹然啊。乐怡真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高屹然一愣，心里头想着自己不是已经在信里头交待过了么，怎么唐中兴会有这样的反应？嘴上也没说，就看向旁边的人。陆梅说：乐怡的功课不是还没有结束么？我看，该就这两天了。
高屹然附和：是啊，等考试都完成了，乐怡就回来的。
唐中兴竟“哼”了一声，双手负到身后，冷着调子说：我看这孩子，是昏了头了。
声音不大，可是唐中兴的嗓门怎么压都摆脱不了部队的浑厚，包括高屹然在内，所有人都听个一清二楚。高屹然没明白唐中兴话里头的意思，就去看父母。高德明和陆梅的脸色显得有些尴尬，都没出声。只有吕萍，一把拖住了丈夫，说了几句：好了，有什么回去再说，这外头……像什么话。
大家都不再说什么。高屹然提起了行李，走在父母的身后。一行人就回去了军区的大院子。两家人分了手，各自回家吃饭。高屹然就始终纳闷，为什么自己回家来，唐中兴和吕萍要巴巴的到车站接人呢？
吃过饭，高屹然都来不及打开带回的行李袋，就被高德明给叫到了书房。高屹然惊讶的发现，母亲也在里头。
高屹然喊了一声：爸、妈。
高德明点点头，招了招手：屹然，这段时日在学校里，还好么？
高屹然就答：挺好的。
边说边看到陆梅在使眼色，高屹然便把后头的话给缩了回去。
高德明继续问：你是不是跟乐怡闹矛盾了？
高屹然这次真的“啊”了一下，然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高德明见到儿子的表情，皱起眉头，转过了身去。高屹然楞没明白父亲这高深莫测的举动，只能向母亲求救。陆梅走过来，扯住了儿子的臂膀，轻声问：屹然，告诉妈，你和乐怡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这回不同你一块儿回家来？
高屹然还想用“她有课没完成”的理由来搪塞，结果被陆梅的话给说的没声了。陆梅说：乐怡是认识别的男孩子了吧。
高屹然听到这话，简直都傻了。他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没说，乐怡没说，远在他处的父母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而且，自己的父母都得到消息了，那唐乐怡的父母……
高屹然的表情出卖了真相，陆梅觉得果然事态严重，就问：屹然，这是真的？
高德明转回了身，看着高屹然沉默不语的表情，就轻哼了一下：小子，你姓什么？
高屹然不明所以，就说：姓高啊。
高德明似笑非笑的：可我看你……一点儿不像我儿子。
高屹然看着父亲，没说话。高德明也没说话，又背转了身子去。陆梅拉住儿子，低声问：屹然，告诉妈，你和乐怡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屹然有点点无奈：妈，我们……没什么呀。
高德明插嘴说：还没什么，高家的媳妇都要成别人家的了。
陆梅过去扯他的衣摆，高德明看了一眼妻子，没说下去。
高屹然低头去，不吭声。陆梅走回来，轻声问：屹然，你倒是说说，那个、那个什么非的，他到底哪儿比你强了？怎么乐怡就、就……
高屹然意识到父母连荣知非的名字都知道的八九不离十，想来是瞒不过的，就说：妈，有些事情怎么能比的呢？那是乐怡的感情……
高德明听不懂了，又□□来：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你别跟我们谈什么感情的，我和你妈不懂你那些小情小调。我就知道乐怡是个好女孩子，你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怎么就让别的小子给占先了呢？要换成从前，你这是不战而败。
高屹然听到父亲又搬出了打仗那套，颇有些啼笑皆非，可是不敢当面反驳，只好小心翼翼的解释：爸，感情跟打仗怎么比呢？我跟乐怡从小一块儿大，那也是兄妹的感情，又不是青梅竹马都能成夫妻的。
高德明就说：我看，要是没有那姓荣的小子，我们和中兴就能成亲家！
高屹然嘀咕了一句：爸，你这是一厢情愿。
高德明手指儿子，冲着陆梅直说：你看看、看看，我让这小子去读书，就是让他这样来顶撞我的！
陆梅连忙说：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儿子大了，你别总把他当孩子么。又冲着高屹然看了好几眼：屹然，你也少说几句，别惹你爸了。回房去吧，坐了一天的车，早点睡。
高屹然有了陆梅的帮衬，立刻开溜。高德明还想说的，可是被陆梅拖着，高屹然又已经脚底抹油，最后也就作罢了。
从第二天开始，高屹然就想着要给还在学校的唐乐怡通风报信。可是写信是来不及的，打电话吧，家里的电话在高德明的书房里，那头又只能接到学校门房，加上来来回回十几分钟的传呼，还没等唐乐怡拿到听筒，就准被高德明给发现了。高屹然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山穷水尽了，只能暗暗希求唐乐怡和荣知非自求多福。
这期间，高家和唐家的亲和度依旧浓稠，两个老长官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喝酒下棋聊天，胡说着当年南征北战的豪迈痛快，而两个母亲也一如既往的唠嗑家常。家长们的态度空前的一致，绝口不提那个敏感的话题和人物，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不过高屹然相信，情况是一定会有的。
转眼到了一月底，唐乐怡怎么着都该回家了。因为荣知非要同来的关系，唐乐怡不打算跟父母说，反而给高屹然拍了个电报，也就是“几号几次车到”这样的简短消息。高屹然收到了风，就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唐中兴和吕萍打个预防针。不过自从他回来之后，只要一提到唐乐怡的事情，高德明那神情就像要吃人。高屹然自问连自己的父亲都拿不下，还怎么去搞定别人的爹？唐中兴当年在部队里，那是出了名的牛脾气硬骨头。在他还是团长的情况下，高德明都要顾忌唐中兴几分颜色，何况现在他已经是军区副司令员级别的显赫人物！
高屹然退而求其次，预备届时自己找个借口到车站去接唐乐怡和荣知非。既然打不了家长的预防针，那么给当事人打打，总是可以的。
唐乐怡完全不知道家里头埋伏的地雷，她终于等到了荣知非的事情全部结束，然后满怀幸福和希望的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一路上，荣知非静静的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远景，很少说话。唐乐怡猜想他必然是紧张，就好言好语的安慰他：怕什么呀，我爸妈人很好的，不会为难你。
荣知非回过头来，浅浅的笑笑：没什么，我没什么。
唐乐怡端详着他的眼睛，瞧出了里面的闪烁，就嗔他：在我跟前都不说真话！
荣知非抽出了身后的手，捏了捏唐乐怡的：我真没什么，我只是……想象你爸会是什么样子。
唐乐怡就说：他呀，人很结实，说话声音很大，从早到晚就是一身军装。他说军装穿了一辈子，除了这身衣服，别的穿什么都不自在。
荣知非看过来：你爸……很疼你吧。
唐乐怡没觉出什么来，懵懵的点头：当然啊。我妈跟我说过，老爸以前一直打仗，到三十出头才和我妈结的婚，结果因为剿匪的缘故，哥哥还很小就生病死了，后来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虽然老爸有时候也会说，希望唐家可以添个男丁，不过他真的很疼我。就常常念叨着，儿子没有，以后就找个好女婿当儿子看！
唐乐怡说着，眼神就瞄到了荣知非的脸上。荣知非有些窘了，转过了头。唐乐怡故意扯他，娇憨的低声笑：喂，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荣知非挠挠头：听到了。只是……
唐乐怡就问：只是什么？
荣知非憋了半天，才说：我觉得，你爸爸希望的儿子，不是我这样的。
唐乐怡立刻就明白了荣知非的意思，脸色暗下来。荣知非也没有答话，而是把头又转向了窗外。风顺着缝隙呼呼的灌进来，荣知非觉得脸上有些生硬的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乐怡软软的偎过来，把头靠在荣知非的肩膀上：知非，我爸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会喜欢你的。
荣知非转回来，看到了唐乐怡的小脑袋，心立刻也软了，点头说：我相信。我也觉得自己不差。
唐乐怡抬起头来：你……
荣知非露出笑容：我说我觉得自己不差，你爸爸会喜欢我的。
唐乐怡也笑了：不害臊！低下头去，想到什么：不知道高屹然会不会露口风。他那个人耳根子软，万一我爸或者我妈套些话，他准完蛋！
荣知非的眼前就浮现出了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来，没来由的走起了神。因为他又想到了当初高屹然来找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其实他心底里总觉得高屹然身上洋溢的书卷之气跟军人家庭是完全两回事。不过军人的特质有时候又能在高屹然的身上找到某种契合，这让荣知非觉得迷茫又奇特。
唐乐怡还在那里说着高屹然的超级糗事和“懦弱”性格，说得眉飞色舞，咯咯直笑。荣知非就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唐乐怡伸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喂，你有没有听我在说啊？
荣知非拉住了唐乐怡的手：我听着呢，听着。
唐乐怡噘着嘴：我已经拍了电报给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咱们。
荣知非就问：谁？
唐乐怡瞪他：就知道你没听我说，还有谁，高屹然么！
荣知非抚着额头：乐怡，我总觉得……
唐乐怡问：觉得什么？
荣知非想了一想，放下手来：没什么，没什么。
唐乐怡伸手去捏住了荣知非的下颌：你……总是说一半藏一半，荣知非，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荣知非愕然，笑着说：想什么？没想什么。
唐乐怡恶狠狠的：那我就打开看！
荣知非呵呵的点头：行，就怕你打开了到时候缝不上！
于是两个人嬉笑成一团，直到车厢里的乘客投来注目的眼光，方止住。唐乐怡仍不甘心，偷偷捶了荣知非好几下。
终于到了目的地，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下了车，唐乐怡迫不及待的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兜了几圈，都不见人，直到乘客散得差不多了，还是没有高屹然出现。唐乐怡表情怏怏的，步子也耷拉下来，冲着后面提着行李的荣知非埋怨：这个高屹然，怎么没来呢！
荣知非就说：也许他有事呢。再说，你也没让人家来接。
唐乐怡才不管：他能有什么事？也就是看他的书，打发时间罢了。
荣知非说：好了，那咱们现在……是去旅馆还是……
唐乐怡打断他：干嘛去旅馆，当然是回家！我家有好多房间，住什么旅馆！
于是两个人就提着行李，往军区大院去。他们当然不知道，高屹然的不出现是有原因的。高屹然此刻正陪着四个家长在吃饭呢，要不然，他早就赶去火车站通风报信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这天一早，唐中兴就让吕萍到高家来请人，说是一定要让他们一家吃个饭，有好些话要说说。高德明和陆梅欣然应允，反正两家人时常一块儿吃饭，没啥好客气的。唯独高屹然叫苦不迭，这一吃饭他是绝不可能有□□术了。到时候，意外就大了。
正在他暗自焦灼的时候，两个长官喝的兴高采烈。
唐中兴说：老高啊，记不记得那时候咱一块儿打日本鬼子，那小日本狡猾的很，躲在老百姓后头朝咱们扔炸弹，结果弹片都扎到我身子里头去了。
高德明说：你啊，让你在医院里好好养伤你还不愿意，刚有些好了，就缠着绷带上战场！
唐中兴又说：怎么能不打？咱的机会，那是兄弟团用性命掩护辟出来的，我是团长，当然是轻伤不下火线了！
陆梅和吕萍就在一边低声笑：这两个人，说起当年来没完没了，快成孩子了。
那两个人权当没听见，继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说完了抗日说解放，又说剿匪和抗美。这期间，高屹然没滋没味的吃着碗里的东西，还偷偷看过几次时钟。陆梅终于发现了高屹然的异常，悄悄来问：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高屹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唐中兴这个时候就放下了酒杯，豪气干云的说：屹然，当着老高和陆梅的面，我告诉你，乐怡和你的事情，就该咱做父母的说了算！你放心，那丫头是昏了头，我唐中兴可不会不管！老高，你信不信我？
高德明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吕萍就握了握陆梅的手去：屹然是个好孩子！
高屹然差点就晕了，放下碗就要站起来，预备陈述一下理由，可是衣摆一紧，被陆梅给扯住了。陆梅使眼色，示意他别激动。
气氛颇有些尴尬的当口，“哐”的一声，大门就开了。桌边的人齐刷刷的看向门口，一时安静极了。
唐乐怡没想到能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愣了一下，可是马上就堆起笑容来：爸、妈，我回来了。
吕萍最先意识过来，离了座就把女儿给抱住了：乐怡，怎么也不通知一下爸爸妈妈呀？
唐乐怡笑嘻嘻的：就是要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呢。
她眼睛撇到唐中兴，发觉父亲的表情不如母亲来的热情，有些奇怪，可是没露出什么。又喊了一声高伯伯、高妈妈，就瞅到了高屹然。高屹然的眼神怪怪的，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唐乐怡就开始气愤他只顾着自己吃饭，不去车站接她的过失，狠狠赏了个白眼。
高屹然越过唐乐怡，见到了门口站着的另外一个人。唐乐怡也想起来了，回转身去把那个人给拉了进来，一个一个介绍：这是我妈，这是我爸。这个……是高伯伯，这个是高妈妈。又拉着人进来些：这个是我医学院的同学，他叫荣知非。
除了高屹然，四双眼睛就把焦点都落到了荣知非的身上。然后，高德明和陆梅看了一眼自个儿的儿子，没有说话。吕萍拉住唐乐怡，眼睛就瞥向了丈夫。唐中兴什么话也没有，冷冷的“哼”了一声，就把背脊晾给了两个人。
荣知非含在嘴里的“伯父、伯母”被硬生生的给弹回去了。
高德明开口了：老唐啊，乐怡回来了，还有客人……咱就不打扰了，咱回去了。
陆梅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回去了。
吕萍就要挽留：这、这怎么呢，饭还没吃完呢。
高德明挥挥手：没啥，以后有机会。
唐中兴没有说话，吕萍见丈夫不开口，就知道他那是默许，也就不说什么了。
好好的一顿饭，就戛然而止了。唐乐怡和荣知非谁都没料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一番场景。高屹然很无辜的跟在父母的身后，走到唐乐怡的面前，微微做了个神色，告诉她自己的无能为力。
唐乐怡和荣知非就明白，大风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