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 一十节 真的不在了（1 / 1）
寂静之后，马蹄声便遥遥远远的传过来，整齐划一轰隆的马蹄如同训练有序的鼓点，扑面而来震撼人心。刚刚松懈下来的士兵们不由均是身体一震，不安的聚集在一起面面相觑。
声音越来越近，大有千军万马之势！
怎么回事？难道是黑衣军又杀回来了？有人小声的说着，但是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有风卷着泥土漂浮过来，冲撞进弥漫着浓浓血腥气的小盆地，这时有人缓缓拔出了战刀，紧接着仿佛激进的连锁反应，噹！噹！噹！出鞘声接连不断，原本已经精疲力竭的士兵们纷纷拔出战刀，杀红了的眼又一次泛出滔天战意，笔直的躯体宝塔般迎向声源，他们默契的一字排开，将我保护在其后。
我看着，听着，然后低头望向怀中的人。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同我说话，也没有睁开眼，我无法询问他的想法，但是那抹沁人的笑容却固执的挂在他的唇边眼角。于是我也想冲他笑笑，然而想法出来了，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这种能力。
马蹄轰鸣，是谁来了呢？我这样问，即便他不会回答。矽尤，说不定你不需要等太久了呢。缓缓的、轻轻的，我将他放平，起身抽出战刀，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墙，我昂首站立在士兵之前。
有身后这样的属下，我又怎能做缩头将军！没有回头，但是我知道身后有着一双双清澈且执着的眼神在看着我，唯我马头是瞻！死，没什么可怕，精神灭了，才是魂飞湮灭的时刻。即使寡不敌众，我们也要笑傲战场。
来吧！来吧！
小路的尽头有刀光闪烁，先头部队冲了过来。然而……
“不对……好像是蓝旗。你们也看看！”
“……真的！蓝的，是朱雀的大旗！将军，是咱们的大军！！”
我一愣，眯眼细看，果然半空中飞扬的是蓝底白鸟红飞边无比熟悉的朱雀大旗。身后的士兵们瞬时沸腾了，我甚至听到了武器丢弃的声音，在他们的欢呼声中，我看清了前来的大军，和带领他们的人。
韩冷意。
距离尚有十几米，韩冷意便飞身下马，狂跑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惊恐的将我锁定在他的瞳孔中，上、下、左、右，然后我看到他明显的缓出口气，喘息的垂下头，喃喃的反复的道：“我还以为晚了……还好、幸好。”
我注视着眼前的人，汗水让他在阳光中看起来灼灼闪光，有些耀眼，甚至刺得我眼痛……
“笑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哪儿痛吗？”韩冷意慌乱的拉过我再次仔细看，只为我滴落的那抹水光。
我缓缓的挡开他的大手，轻声道：“我没事。”
“你没……”
我别开眼打断韩冷意的话，展望四周道：“没时间在这里叙旧了。”
韩冷意一愣，突然间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大的一个小盆地，此时早已如同血浴修罗场，无数死状惨烈的尸骸叠摞在一起，而活着的我们，居然不到不到区区百人！令朱雀骄傲令他国心惊胆颤的第五纵队居然剩下不足百人，可想此前的战斗如何的惨烈。
韩冷意张了张嘴，但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这样的战争不需要评论，也无法评论。
我拉过韩冷意的战马，翻身上去，拔出战刀，一字一顿喝道：“不灭青龙，誓、不、归！为我逝去的青龙好儿郎——报仇！！”
“不灭青龙，誓不归！”
“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放回战刀，我冲韩冷意道：“留几个人，梳理这边的战场，咱们的人不能就这样倒在荒野风中。原第五纵队的人，也在原地休息待命。”然后，我遥遥的看向躺在那边的他，心如刀绞，呼吸一滞，沉声道：“他要与我一同去那边的战场，扶他上马。”
韩冷意愣住，顺着我的目光寻去，矽尤安静的躺在那里，周围的士兵黯然的垂下眼帘，那里躺着的是他们平日极为爱戴的队长。这时其中一个士兵高声道：“将军！交给我吧，矽队长就交给我了！我带着他去。”
“还有我！”
“我也是……”
原第五纵队的士兵们虎目闪泪，哽咽着争先恐后的喊着。
“……好！”我忍着伤痛扭转马头，高呼：“那么，我们就一同杀回战场！全体——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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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丛林前，两军交锋白热，厮杀正酣，但朱雀人数不占优势，虽有阵势勉强支撑，却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这时青龙方突然有人高举一个黑色头盔骑马绕场着朱雀诸将喊话。
“韩大将军已被我军歼灭，有此物为证！”
“韩将军已死，朱雀还不快快投降！！”
正在厮杀的朱雀将领均是一震，只见黑色的头盔被高高的悬在半空，赫然醒目，果然是见惯了的那个头盔。人们左右相视，心中的念头不敢说出来，却也不敢不去想。
青龙的喊话还在继续。
“韩将军已死，朱雀还不快快投降！！”
“此时尔等投降，可不杀恕罪！！！”
朱雀的攻势明显停滞，青龙乘势反扑，大有一鼓绞杀的气势。却在这时，自东方一马率先冲进来一个黑色身影，枣红色的大马在她胯下肆意驰骋，霍霍战刀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那个蛮懂小儿敢说本大将军已死？！！韩某人在此！！”我勒马高呼，单手挽出刀花，喝道：“朱雀众儿郎，拿起你们手中的刀，让你们的敌人知道，朱雀斩不尽杀不绝，人死还有后来人！！不灭青龙——誓不归！杀！！！”
“喔——是将军！！”
“将军没事！！”
“万岁！万岁！！”
“杀！杀了青龙这些卑鄙小贼！！”
“不灭青龙——誓不归！”
方才还斗气丧失的朱雀将士们瞬间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先是冲天欢呼，然后嗷嗷的扑向就近的敌人，战场的形式瞬间发生大转折。就在这时，韩冷意带领的援军全线抵达，黑压压一片朱雀大军的到来，即使还未投入战斗，就已经让青龙方面士气一顿。这时，韩冷意将一直挂在马头上的一枚头颅拿起来，冲着青龙方喊道：“伏乃坤！你的南北夹击已成春秋大梦，你盼得可是这等庸夫？爷爷给你拿来了，送你！！”喊完，韩冷意挥臂投掷，竟是生生将其扔到了青龙阵营。
顷刻，那里就有人爆发了惊呼——是牛将军的头颅？！
青龙原本伏击在北方的战队被韩冷意出其不意全歼，而这牛将军眼看兵败便打算金蚕脱壳，不想早被一侧等待的韩冷意逮个正着就地刺杀，此时拿出来做了青龙的催命符，也算是物尽其用，终于展现了他的作用。而青龙期盼的两军夹击的局势，终告完全失败。
青龙哗然，兵败如山倒。
日头西下，余霞飞染，大丛林前硝烟渐消。土坡上，临时组成的卫兵队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团团包围，其中一个士兵冷喝一声，见了大将军还不行跪拜之礼！跪下！！说完，一脚踢在那老人的膝盖上，老人虽穿着战甲，却也经不起这样的力道，闷声哀嚎跌倒。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杂乱的发髻，灰白的发色，那里还能看出是哪个指挥千军万马令三国交锋恶战的伏大将军。他也在看我，只是目光之中探寻多过自省。
半响，我轻叹，“听说贵国的血脉乃是土气，而你也有一丝微弱的血脉继承，如今让你跪在土地之上，且死在其所也算是尘归尘土归土。你，自刎了吧。”
身边一个小个士兵听了，立刻向伏乃坤递上一把剑。不想伏乃坤接过之后哈哈大笑，笑毕，朗声道：“我这样一个糟老头，还论什么死法？况且本将军便是自刎，也不必假借他国兵刃。”说完，将剑用力丢弃。
我暗暗皱眉，心烦气躁起来，冷声道：“我没功夫陪你表演英雄气概，要死快点！给他……”
将军！这时跑来一个士兵，报，有人自称将军旧友，在山坡下求见。
我微愣。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的旧友？正思量，那士兵又递过一个物什，说是那人一并呈上的证物。
士兵手中是一个圆玉，通体白皙圆润造型古朴，这个玉的主人曾是我，后来转赠他人。我侧头看向伏乃坤，眯眼想着他是否知道，还是……
心中感叹，终还是下了山坡。
一个男人优雅的矗立在丛林前，身边是见过的枣红战马，唯有原本后背上的银枪此时却不知去向。几个朱雀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也不能改变他的表情，似乎是笃定我会来。
“……三哥。”屏退士兵，我轻声唤道。
韩冷玉苦笑了一下，道：“没想到你还会这样称呼我。”
我微愣，忽的明白了为何我觉得他是那样孤独，说不出的孤寂味道，仿似天下净别离，飘出世尘的孤寂。因为他没有了根，国不再是国，家不再是家，敌人不再是敌人，亲人不再是亲人。这些年来他是如何自处的？
“不必那样看我。”韩冷玉淡然的笑笑，自嘲道：“人总该有长大的时候，不是你说的吗？”
这次换我苦笑，想来五六岁的小孩说出这样的话会令人无法忘怀，而自己竟是后知后觉，只一味的我行我素。
“别的话我不多说了。”韩冷玉收了笑意，一脸的恳切，低声道：“饶我祖父一命……就当一命换一命吧。”
我正要出言讥讽，不想韩冷玉说出了一命换一命，话到嘴边便有咽了回去。我怔怔的瞅着他，他救我，的确是冒了天下之大不为，不但背叛了伏乃坤，更是背叛了青龙和他的属下。甚至可以说，如今伏乃坤能被我所困，只因他放了我一条生路！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韩冷玉不急不舒的继续说道：“东北方，有一处海岛，我早年就改造了那里，现在我将是最后一批抵达那里的人员，然后我们将毁掉所有的船只，永远身居海岛，终生不再上岸。”
我愣住，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不由的细细的看向眼前的人，这个原本的浮夸公子哥，如今考虑问题已经是如此的细腻周全了。
见我不语，韩冷玉又递过来一个玉瓶，道：“活着放人，恐怕你也做不到，士兵也不会允许，这是一种毒药，可以造成中毒身亡的假想，三天之后人便会转醒，但是自此不能快步行走也不能剧烈活动。”
握着留有余温的玉瓶，我终叹了口气，低声道：“要喝多少？”
“一口即可。”韩冷玉听我这样问了知是有戏，便急切切的答道。
“你走吧，天黑后土坡西北角。”说完我淡下表情，转身欲走。
……笑儿。
我一顿，这声呼喊不由的又让我忆起那银甲枣红马的孤单背影，反叛不是反叛，道义不是道义，罢了。
笑儿，对不起……语音刚落我便听到了离去的马蹄声。
对不起……我仰天望向虚空，不自觉泪眼摩挲。对不起谁呢？是父亲、是我，还是你？还是什么别的人？脑中不由一阵混沌，我是谁，我为了谁？终有一口浊气憋在心中，吐不出。
“算了，矽尤，我们走吧。”我轻声道，在迈出一步之后，却只听到了风的声音，看到自己的形影只单。
脑中轰隆一声巨响，我猛然的回身，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惊恐的左右张望，没有！真的……没有！
我的矽尤，真的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