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1 / 1)
翌日在众人满心忐忑中悄然到来。
一大清早爬起,粉衣在佟桂玉桂等人服侍下略施脂粉,换上件粉嫩的旗装,摸出八百辈子也不穿一次的寸子。收拾停当后光安慰弘昱就足足费了一个时辰,最终还是允禄摆平了他。
粉衣随满儿坐上车的时候,早已过巳时。
满儿将昨晚叮嘱的礼仪规范重复了几遍,见她脸色惨白,终是不忍。好在有自己随在一旁,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慈宁宫就位于紫禁内廷隆宗门西侧。
下了软轿,粉衣迈着碎步,小心翼翼跟在满儿身后。
二人随太监进门时,太后正独自倚在寝殿软榻上阖眸养神,几个小宫女立在一旁打扇。
满儿向她见礼。“满儿叩见老佛爷。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粉衣学着她的模样,乖巧福身。
太后呵呵直笑,连连招手。“这就是粉衣?快来,让哀家看看。”
粉衣偷眼瞄瞄满儿,挪蹭到太后座前。“老佛爷。”
太后不语,只是微笑着上下打量她半晌儿。“抬起脸,让哀家好好瞧瞧。”
被动地抬起头,粉衣有些羞赧,仍是张着澄澈的眼,怯怯一笑。
太后略略晃了回神,轻抽口气拍拍她的手,忽然转向满儿。“这丫头当真好样貌啊!”
满儿陪笑,不知怎么接这话茬。好在太后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意让她作答。扯了粉衣到自己身边坐下,越看越是欢喜,“丫头多大啦?”
粉衣面色羞红,语声轻细:“回老佛爷,粉衣今年十七岁。”
太后还待再问,忽听外面传来通报声,却是乾隆带着纯贵妃到了。待几人行入,满儿吃惊地发现不仅仅是皇帝和贵妃进来,还有个看来端庄万分的姑娘。
众人一一见过礼,场面上的事情都做足后,乾隆走到榻边坐下,看到粉衣亭亭玉立在太后身侧,心也柔软起来。“大家怎么不坐?都站着干嘛?”
见皇上心情大好,其他人也嬉笑着各自坐下。
纯贵妃附唇在太后耳边嘀嘀咕咕,太后笑逐颜开,轻拍额头:“看我,老糊涂了不是!还好你提醒!”
“老佛爷说笑了。”纯贵妃含笑坐到太后下手处,那端庄的姑娘轻移莲步紧跟在她身边落座。
太后连声自嘲,旋又对满儿开口:“你许久也不来宫里走动。前些时日我还说惦记着你的手艺。正好今儿都在,还不使出看家本领寻摸些糕点果子,也好了了我这老太婆的心思?!”
满儿犯难,面上不动声色,看看慌乱的粉衣,再扫过一圈神色各异的人,掂量片刻。“那粉衣就劳着老佛爷了!满儿去去就来。”说着轻轻扯扯粉衣的手,她暗暗点头以示安抚。
眼见满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粉衣忐忑回头,愕然发觉自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老佛爷噙着和蔼的笑,看来是个相当亲切的长者。乾隆也是目不转睛,虽被他瞧得有些不舒服,仍直觉他不带恶意。只是那贵妃娘娘和她身边的女子,粉衣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纯贵妃苏佳氏,于乾隆二年册为纯妃,十年十一月册为贵妃。秀美清新,得受皇上恩宠眷顾,看别人难免低一点。待满儿离开,她冷眼瞧瞧粉衣,酸溜溜地拍拍乾隆的手,递上一杯茶,见他终于收回目光低头啜饮,方才开口:“四福晋是哪里人?”
粉衣一怔,不很习惯“四福晋”这个称谓,“回娘娘,粉衣是杭州人。”
纯贵妃轻笑,“不是东京留守富察叶赫一支人吗?富察家常驻开封,怎么四福晋倒成了杭州人氏了?”
粉衣诧异地抬头看她,接收到她眸中淡淡的怨愤。跟着弘昱天南地北奔波,这般光景倒也能看得清。这女人,是来找茬的。幸亏额娘早有防范,原本慌乱不已的心反倒在这一瞬间平静下来。“回娘娘,粉衣只是富察家的养女。”
乾隆似乎觉出纯贵妃蓄意挑衅,清清喉打个圆场。“弘昱可好?”
再送她一缕若有似无的笑,粉衣移开目光,起身向乾隆福礼:“谢皇上关心。夫君的伤势已经稳定。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见她浅笑嫣然,规规矩矩地坐,乖乖巧巧地答,比照庄亲王府内仙姿翩跹的她和广州城中顽皮活泼的她又多了几许小女人的媚态,乾隆不禁心神激荡。
纯贵妃看在眼里,气在心头。“老佛爷,之前咱们商量的事……”
太后迟疑片刻:“初次见面,说这个……”,然纯贵妃仍是一脸催促,她只得打消搪塞的念头。“……粉衣啊。”
“粉衣在。”
“上哀家这来,哀家和你说几句体己话儿。”
粉衣应诺着坐到榻边,恭恭敬敬等待下文。
“你和弘昱成亲多久了?”
“回老佛爷,将近一年。”粉衣垂眉敛目,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可有好消息?”
“什、什么好消息?”
太后微笑,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可有身孕了?”
她面色一紧,黯然垂首。“有的,原本是有的。可是,在广州时因为白莲教,没有了。”
乾隆不忍她情绪低沉的模样,偏偏妇人家的事他无法开口,只得眯起眼,忽对手里的茶杯起了浓厚的兴趣,翻来覆去把玩端摩。
“这……”,未料及居然还有这么一出,太后有点过意不去,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后宫妃嫔斗中脱颖而出的最终胜利者,便是有着善良的心思,怕也要存上高于它十倍的机谋策略方能保自己安好。现在年岁大了,不必再为自保缠斗争夺,倒是喜欢上清闲的生活。可天天闲着也不是办法,老太后便有了替人牵线搭桥的嗜好。五年前正是她帮金日和琼古琼玉两姐妹扯的红线,不曾想金日英年早逝。虽是不说,心里却很是愧疚。此番非是她自愿帮忙,实是耐不住纯贵妃软磨硬泡,才应承下这门亲事。未料及弘昱的福晋竟是个如此绝色的姑娘,平凡女子怕是再给他配上十个、二十个也入不了他的眼吧。唉,头疼。老太后思前想后,这口却总也张不开。
奸猾如纯贵妃,自是猜得到太后的心思,冷扫粉衣神伤的俏脸,自行开口。“第一胎既已保不住,以后怀上的机会便小之又小。弘普世子已经不在了,弘曧成亲许久仅得一子,弘昶的福晋也没个信儿,弘明还小。这庄亲王府的人丁,可不能如此稀疏下去!”
见粉衣不答,纯贵妃也不恼,姗姗然走到她身边,“你这孩子,当真讨喜。”
粉衣向后退步,本能地躲避她摸上来的玉手。
纯贵妃轻笑如初,目光甚是冰寒。“不若今天就听本宫一言。瑶珠,你来。”
一直默默坐在位子上的女子站起身,优雅地踱到她们身边。纯贵妃笑意盈盈,扯着她的柔荑附到粉衣手上。“瑶珠是本宫的表妹,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四年前皇上出巡,便是瑶珠伴我同行。”
瑶珠浅浅一笑,羞涩地低下头。
粉衣愣愣看着她的手,不知作何反应。
“瞧瞧,还不好意思!这丫头,就是太羞臊。弘昱伴驾出巡,立下汗马功劳。多次解救瑶珠于水火,也惹得这丫头情根深种。无论谁与提亲,俱是不应。既今日有此缘分,得见弘昱福晋,你们不妨好好熟悉熟悉。姐妹情深,日后自然处得来。”话里话外,已然将瑶珠与弘昱的亲事定下,只待礼成洞房似的。
纯贵妃话落,粉衣已是面色惨白,踉跄着跌回座位,心疼得快要裂开,茫茫然不知所措。
纯贵妃犹如未觉。“按理说,瑶珠本不该屈居人下。奈何庄亲王府绝非等闲之所,我苏家亦是书香门第、名门之家。既自认配得起四阿哥,也不会做让庄亲王名誉扫地之事。瑶珠甘居第二,妹妹可愿意?”
粉衣垂头不语,小小的身子若秋风残叶,瑟缩不休。
眼见她受制于人,乾隆着实不忍,终于放下手中杯子,冷声提醒。“纯妃,注意自己的身份。”
纯贵妃一听,更是着恼。
“皇上,这就错了。本宫只是先和粉衣妹妹商量商量。自古女戒女学皆有云,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谓‘三从’;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是谓‘四德’。三从之礼,四德之仪,便是女子秉从的法规制度。既生为女子,便要明了妇德不必才明绝异,然必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七出中也说,无子善妒便是休妻的条件。”说着,她温柔地摸摸粉衣的脸颊,“本宫自是有法规据点可查才提出这门亲事,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早已打定主意趁满儿离开的机会逼粉衣应承下这事。正主儿都点头了,别人的反对还有什么可听的?她就不信,凭她堂堂纯贵妃,还摆弄不了一个民间来的野丫头!
纯贵妃向来牙尖嘴利,乾隆此番被她顶撞,却无法发作,只能闷闷地生气。
太后见一转眼功夫情势大变,慌忙出声。“这事儿不急,慢慢来、慢慢来……”
“不。”
颤抖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话,却是粉衣倔强地侧过脸,躲开纯贵妃的抚摸,再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忍受她们的虚与委蛇。她深深呼吸平静下翻涌的心海,指甲把手心掐的通红,直把浑身的战栗感生生憋回,才冷冷抬眸。“夫君不会娶她。”
纯贵妃亦是一惊,未待言语又被她抢了先。
“不要再说‘三从四德’,也别提‘七出之据’,要休我也是我家夫君的事。你说了不算。”
“你……你说什么!”纯贵妃何曾受过这样的顶撞,颤颤指着粉衣说不出话来。知道满儿难搞,不曾想她的儿媳妇更是胆大包天。
粉衣涨红了一双眼,语气仍是坚决。“休不休我,要不要她,都是弘昱说了算!”
“皇上!”纯贵妃怒意蓬勃,“您瞧瞧,这、这是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野丫头!就这样、就这样的人配得起庄亲王府,配得起我们皇家吗!”
“目中无人、冷嘲热讽便是皇室作风吗?千方百计、毁人姻缘便是皇家风范吗!”粉衣咬牙,“师叔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现在看来,你却连这一点都不懂。还要和我讲什么妇德礼仪!若非夫君生便是皇家人,我颜粉衣还不稀罕去配你皇家!”语毕,一秒都不多待,运上轻功远远逃开这屈辱之地。
乾隆恐她出事,急唤出大内侍卫加以拦阻,奈何她的轻功绝顶轻灵,几个晃神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满儿迟了一步,见慈宁宫大乱,抓了个宫女询问明白,才知粉衣不堪受辱已经离开,登时心下惊骇,匆匆进门向众人打了招呼,也无暇顾及纯贵妃的冷叱,飞也似赶回王府。
粉衣若出了事,庄亲王府还能安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