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1 / 1)
让满儿崩溃的是,粉衣果真没有回府。
更令她心寒的是,弘昱在她断断续续的陈述中,一直冰着圆眸,那眼神几乎要将她吃了一样。不等她说完便即暴起,只留下一个空虚的白影。
打点大伙出门寻人,满儿着实郁闷。皇家如此卑劣的逼婚行径,究竟要重复几次,才肯罢休?
穿梭于北京城内大街小巷近一个时辰,眼见夕阳西斜,弘昱有些力不从心,身形轻晃,停落在一间酒楼顶上微微喘息,眼睛仍毫不放松地搜寻在人堆深处。面上焦急的神色不曾消失过,只缓了一会儿,便凝起真气,开始又一轮的搜寻。
这一搜又是两个时辰,直到明月初升,星儿也悄悄爬上天幕。
北京城的夏夜总是很热闹,打尖住宿、沿街叫卖、寻花问柳、品茶消暑,碰头食逗闷子,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皆穿行于大大小小的胡同间,嘈声震天响。
人群熙攘,唯独不见那抹熟悉的水粉。
弘昱的面色从未如此难看,带着病态的白,却被怒火燃得赤黑。想了一会儿,腾起身形向皇宫所在奔去。
————————————————————————————————————
“额娘,额娘,不好了!”弘明还未进王府门,惊惧的声音已凄厉传来。
满儿正与两个儿媳、一个女儿候于大厅,本就焦躁,一听这声嘶吼,顿时腿软,三魂七魄忽忽悠悠,几乎要离她而去。
弘明仓皇蹿进大厅,顾不上喘:“四四四哥……闯闯闯宫去了。”
“什么!”满儿几乎昏厥,兰馨凝香赶紧一把扶住她。“闯宫!闯什么宫!”
“孩儿不知。怕是找不到四嫂,四哥急疯了。这是去宫里讨说法呢!”
笑话!弘昱会和人讨说法吗?绝对不会。这一去,是去讨人命才对吧!满儿扯紧绢帕越想越惊,“弘明,你阿玛呢?!”
“阿玛和二哥三哥带人分头去找四嫂。我也是在搜寻皇宫四周的时候,碰上御林军大动,才知四哥已经闯入宫中,不敢再多停留,马上就回来通风报讯了。”弘明着急,一口气说下来,声音颤抖,更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快去找你阿玛,让他赶紧回宫。要是寻不到粉衣,就叫弘曧他们继续找。双儿兰馨凝香,咱们马上进宫!”
弘明连声应着,急急冲出王府。
满儿也不再耽搁,扯起裙袍发足狂奔。
三个女人慌忙追上她。默默跟了许久,兰馨终是压不下心中惶惑,“额娘,咱们去了有什么用?”
这话可是千真万确、货真价实。弘昱的怪脾气,别人不晓得,他们还不明了吗?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今天若找不到粉衣,真就只剩下阿玛能对付他了。他们去,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唯一好用的王牌又没寻到,想阻止弘昱根本就是天大的笑话。
“没有用也得拖!”满儿磨牙,“一旦被皇上抓住小辫子,给他扣上意图弑君的罪名……”
满儿没有说完,她们已是心知肚明。恐惧地对视一眼,不敢多想,卯足了劲儿向皇宫狂飙而去。
老天保佑,她们能拖到阿玛赶来。
—————————————————————————————————
月黑风高,夜色暗沉,阴森森笼罩着紫禁城。明晃晃的宫灯火烛,也透露出几许阴森可怖。光明与黑暗的临界处,更形肃穆。
诡谲至极的一幕正在上演,手持刀戟盾牌的御林军密密麻麻包成一个大大的圆。将士们刀戟清寒,盾牌坚韧,几乎从脚底板一直包装到牙齿。没人勇敢地上前对敌,反而整齐划一地慢慢向后退却,直到退到金碧辉煌的乾清宫门前退无可退才算作罢,列阵以待,剑拔弩张。
官兵的眼睛紧紧锁住最中间那人,不敢硬碰,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仍在眼前回放。
就在几柱香前,他只不过以奇快的速度挥了几下手,闪出数道蓝芒,数十名围站在前方的大内侍卫便身首异处,软软跌俯在地上。
混迹宫中过的多半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见过杀人的,没见过以如此诡异的身法杀人的!没有武器,只是轻轻松松挥一挥手,数十武功高手俱皆毙命。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更多的是恐惧,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死于非命的人。没有人再试图拦截他,只是碍于赤胆忠心的训诫,远远包围作一圈,随着他的前进而后退。
眼下这种情形,无端端让人想到一只勇猛的肥猫闯入一群耗子的领地。
只是,耗子也有尊严,耗子也有使命。在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时候,某些官场上的话总是要说的。所谓“冠冕堂皇”之意在此时此刻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御林军头目不敢直视他几欲杀人的神色,吞了口唾沫,又往盾牌后躲躲壮胆,大声吆喝。“来者何人?!何故闯宫?!”呜呜,何人?还不是庄亲王府那一支子人!看那脸盘,看这气势,皆与庄亲王如出一辙,应该就是从未见过面的庄亲王四子吧!
弘昱不答,寒着眼冷冷逼近一小步,骇得众人吱吱呀呀又往后缩了缩。
御林军头目也是满眼惊恐,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想到皇上就在宫中,十成十已经得到通传,九成九在门后聆听,唇色倏白。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艰难地在弃械投降与忠于职守间抉择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表现下男儿本色,因着眼前那主儿出自庄亲王府,逃跑怕是没用。努力压下颤音扬声大喝:“皇宫重地岂容尔等撒野乱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一句中气十足,官威甚盛,果然是镇日里威吓喝叱练出的好嗓门,震得身前士兵俱一缩头,也将弘昱的怒气带到了顶点。
呼啦啦一把大火燃起,弘昱戾气激增,阴鸷狂涌,双目隐隐泛红,指尖寒光暴涨。伴着一声惊嚎,挡在头目前的盾牌被剑气震慑,持盾的士兵受不住这一击,盾牌一倒,正砸在头目畏畏缩缩的脑袋上。
头目吃痛,头晕眼花,泪汪汪辩不到东南西北。
旁边插入一道半含火气的男音,宫中旋即晃出个明黄身影。“弘昱,你当真不要命了?”乾隆现身,也是藏在数道剑盾后,透过层层叠叠的盾牌人头观察他苍白的脸。“你可知私闯内廷,按罪当诛!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冷冽杀气飘摇直上,弘昱的手在雪白衣袂掩映下爆射点点蓝光。刚动一步,身后忽然传来满儿慌乱的呼唤声。
弘昱眼中暴戾的杀意顿时收住,急切回头,见只有满儿四人跑来,脸色更形阴鸷。
“弘弘昱,你你你……你阿玛带人去找了。”满儿大喘,“别急,不不不……不会有事的!”
无视满儿七零八落的话语,弘昱漠然朝往乾隆方向,扯起冰冷的唇角,纵身杀入战团,森冷的剑气划出万丈寒光,灼得人眼皮刺痛。
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御林军接连溃败,不时有人软绵绵地飞离战圈。
打、打起来了?!
乾隆不是没见过弘昱的棺材脸,四年前南巡一路,整整对他数月。此际见他眸中掩不住的嗜血寒芒,一直从头顶寒到脊梁骨。
满儿更是惊骇。乾隆的脾气她比旁人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实是明君,然明君哪一个不是踩着千万人的鲜血尸骨才坐上金龙宝座?更无须说乾隆,一个真正的唯我独尊的皇帝,上位仅六年,便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波又一波文字狱的腥风血雨。无论他外表如何豪放倜傥,也不管他表现出怎样的风趣诙谐,骨子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狂热至极的□□主义推行者。这一点根深蒂固,动摇不得,不仅仅在文化上,更在精神上。他从来都不喜欢有人不听他的话,更不喜欢有他掌握不了的事。若非如此,金日又何必诈死脱壳?
弘昱闯宫之举已犯了大忌,如今动了手,必定惹起他的疑心,若再向他出招索命,背负上蓄意弑君、以下犯上的罪名,可就真的回天乏术、无药可救了。可是,如何才能阻止事件继续恶化下去!满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圈。
双儿三人也是心悸,想破头皮也想不出办法。
眼见僵持的局面越来越糟糕,围堵在弘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满儿几欲惊叫。这一次,王府真的要遭遇灭顶之灾了。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对皇帝下手。横横心,她撸起衣袖,飞身窜至乾隆身前,大张手臂护住他。不管自己会被甩飞还是立毙,总好过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粉影一闪,粉衣赫然现身。面色苍白,眼眶通红,不知是因之前哭泣还是此刻见弘昱杀红了眼伤心。
弘昱一震,收回将要喷涌而出的真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终是没有出声。
粉衣却看得一清二楚,知他在唤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地又杀人?”
弘昱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不留一点缝隙。
“夫君……夫君……我想回去的。”粉衣窝在他怀中哭道,“可是我……若不是阿玛来寻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会这样!”语声轻轻软软,透着浓浓的虚弱。
弘昱摇头,忽然面色一紧,将她打横抱起。
粉衣在他怀中勉强一笑,“夫君,我头晕,我想回家。”眉目间越显茫然,显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低头亲亲她红肿的眼睛,不再理睬其他人,弘昱大步向宫门走去。
允禄慢慢踱到满儿身边,拥着她看看弘昱,又微挑眉细细观察乾隆。
“老爷子,粉衣怎么了?”满儿不放心,猛劲儿扯着允禄的衣袖。
“我们在西山找到她时,已经昏迷了。”允禄淡淡地回答,双目定定锁住乾清宫门口。“皇上,可有时间与臣聊聊?”
乾隆没有回答,紧蹙眉再看一眼弘昱的背影,阴着脸转身回宫。
允禄五官也蒙上层煞气,“你们回府寻太医给她诊治。”说完,负手慢条斯理地跟进乾清宫。
满儿怔怔看着他倏尔邪佞阴毒、倏尔气定神闲的神色大惑不解,心头隐隐的忧虑无法消除,叹口气带着女儿儿媳回府。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让人无法忍受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