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 逢（下）（1 / 1）
故事要从大唐贞元十三年说起。那年冬天我出生在离蔡州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我家家境贫寒，娘怀我的时候正赶上朝廷征兵，爹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于是被抓去服兵役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娘怀着我无法下地干活，就把家里仅有的三亩薄地卖给了别人，这样一来日子更不好过了。娘生我的时候正好下大雪，刺骨的寒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邻家大婶帮忙接生，娘费了好大劲才把我生下来。她用家里仅有的一条棉被将我裹好，紧紧地搂在怀里。大婶问娘孩子叫什么名字，娘念我身世可怜，生下来就没了爹，于是给我起名叫小怜。从此我们娘俩儿就一起相依为命了。
娘虽然是个农家女子，却秉性温顺，知书达理。因此人缘很好，村里人都叫她顺娘。平时娘靠给人做衣服，缝缝补补的赚些银子补贴家用。由于她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所以上门找她做衣服的人很多，我们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偶尔揭不开锅了，四邻八舍都会拿些吃的东西来接济我们。邻家大叔看我们母女可怜，总是帮我们挑水、打柴，干些粗活。娘做了好吃的也不忘给他家送去一些，就这样大家关系处得很融洽。
我们村子里有一户萧姓的大户人家。萧家是书香门第，萧老先生开办了一家私塾，教村子里的孩子们念书。由于他为人方正，在本地德高望重，周围村子的人也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他的私塾里读书。萧老先生有个独生子叫萧剑平，他长我两岁，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由于萧家没有女儿，萧夫人又心地善良，她可怜我从小没了爹，所以很喜欢我，把我当作亲生女儿般对待。我和萧剑平也以兄妹相称。
娘不想让我因为没有爹而被人欺侮、看不起，所以希望我受到良好的教育。从我记事起，娘就开始教我认字。她总是一边干活一边教我。有时她在河边洗衣服，看到河里的鱼，就用手沾水在我的膝盖上写上“鱼”字教我认。有时她在院子里晒玉米，就用树枝在地上写上“玉米”两个字教我识。就这样，娘总是利用一切有限的条件教我认字。到我六岁时，我已经认识了百余字，娘也已经把她的全部知识都传授给我了。
为了让我继续受教育，娘想送我去私塾，跟着萧老先生念书。可是私塾里都是男孩，我一个女孩子在那很不方便，娘也怕我被人欺侮。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想法和萧先生讲了，先生也很为难。这时剑平主动提出来要教我念书，再由先生隔一段时间检查我的学习情况，这样我上学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从那以后，每天上午娘都教我做女红，做家务。下午剑平放学后到我家来将一天所学的课程教给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和剑平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一幕幕至今仍旧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怜说着脸上显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更显妩媚动人。方明听着她的叙述，眼前也似乎展现出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怜妹，怜妹！”剑平大喊着跑进了屋。
“嘘，小声点，娘在里屋睡觉呢。”小怜轻声道。
“怜妹你在做什么？”剑平压低了声音，望着小怜手中的针线活问道。
“我在绣花。你没见过你娘做针线活吗？”小怜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活。
“我见过，可是娘没有你绣得好看。这是只什么鸟呀？有些像鸭子，可羽毛比鸭子好看。”剑平反复地打量着小怜绣的水鸟自言自语着。
“哈哈哈……”小怜忍不住笑出了声，“平哥，这哪里是什么鸭子，这分明是对鸳鸯！”
“噢，这就是鸳鸯啊。”剑平恍然大悟，“我听娘说起过，但没亲眼见过。原来它长得这么漂亮，我还以为像鹅一样呢。不过怜妹，你知道鸳鸯为什么总是成双成对的嬉戏游水吗？”剑平得意地问道。
“不知道，我绣过许多鸳鸯的花样，没有一个是单独一只的。平哥你知道吗？快告诉我吧。”小怜急切地说。
剑平看到她那略带乞求的眼光，越发得意了。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听娘说，鸳鸯对感情十分专一，一生只婚嫁一次。如果其中的一只死了，那另一只会守在它的身旁，哀鸣不已，直至悲痛过度吐血而亡。”
“真的好感人啊！”小怜喃喃道，“如果我是鸳鸯，我宁愿做后者悲痛而亡。”
“为什么？”剑平惊讶地问。
“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夫君饱受相思之苦。死者已去，留下生者在这世上独自受苦实在太残忍，因此我愿意替他受苦。”小怜望着剑平动情地说。
“怜妹！”剑平感动至极，他轻轻地握着小怜的手，四目相对，良久无言。许久，剑平才信誓旦旦地说：“怜妹，我是不会让你受苦的。我要让你一生幸福！”
他们二人久久地沉浸在彼此的真情之中无法自拔，此时无需更多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怜妹，我昨天教你的诗你背会了吗？”剑平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爹说过两天要考考你，你可一定要过关啊！”
小怜莞尔一笑，开口吟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的声音是那么地清脆动听，就像黄莺在歌唱，令剑平神魂皆醉。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小怜的声音逐渐变小，只见她脸涨得通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怜妹，你背得很好。”剑平看到她的窘态，忙说道，“你一定能顺利通过爹的考试，我等你的好消息！”
小怜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几天后小怜果真通过了考试。萧先生还夸奖她才思敏捷，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剑平高兴得手舞足蹈，硬拉着小怜到山上去放风筝。他们一起将风筝放上了天，眼看着风筝越飞越高，他们跑呀，笑呀，那欢笑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中。突然，一阵大风吹过，风筝断了线，小怜不禁失声惊叫起来。风筝随着风在空中乱舞，飘忽不定地飞来飞去。
“怜妹，许个愿吧！飞走的风筝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剑平微笑着说。
“真的吗？”小怜将信将疑。
剑平肯定地点了点头。小怜轻轻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中虔诚地默念道：“我愿与君长相守，山无陵，天地合，不敢与君绝！”
“怜妹，你许的什么愿？”小怜刚一睁眼，剑平就迫不及待地问。
小怜害羞地说：“我不告诉你。”
“好妹妹，告诉我吧！”剑平哀求道。
“不嘛！”小怜羞得小脸通红，一转身跑掉了。
“怜妹，等等我！”剑平喊着忙追了上去，“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怜妹，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剑平神秘地说道。
“是什么呀？”小怜好奇地望着他，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玉箫，递到小怜跟前，“你看，这是我们萧家的传家宝，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小怜接过玉箫仔细地观看，她轻轻地抚摸着，生怕把它弄坏。之后，她将玉箫小心翼翼地还给了剑平，“平哥，这是你家的祖传之物，怎么能送给外人呢？我不要。”
“你哪里是外人？”剑平笑着回答，“早晚你都是我萧家的人，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也赖不掉！”
“平哥，你好坏！我不理你了！”小怜又气又急，脸羞得更红了。
“好妹妹，你可千万别不理我，否则我会死掉的。”
“我不许你这么说！”小怜忙捂住了剑平的嘴。
“怜妹，我来教你吹箫吧。”剑平说着拉小怜坐在了山坡上，“你看，手摇这么拿，口要这么吹。来，你试试。”
小怜接过玉箫，按着剑平说的吹了起来。可是玉箫却发出了阵阵怪声，小怜不禁皱起了眉头。
“别着急，慢慢来。你天资聪颖，一定会学会的。我刚学的时候也这样，多练练就好了。这样吧，我先吹首曲子给你听好吗？”剑平说着吹了起来。
小怜托着腮凝望着剑平，她完全沉浸在了那悠扬婉转的箫声中。她只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飞了起来，似那只风筝般飘忽不定，亦幻亦真。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她的整个灵魂都融入到了那醉人的箫声中。直至剑平一曲终了，她仍旧出神地望着他。
“怜妹，你怎么了？”
“噢，没什么，只是你的箫声太迷人了，我都醉了。平哥，你一定要教会我吹箫，我也要吹得像你一样好。”小怜下定决心说道。
“好呀，不过，你怎么谢我呢？”剑平故意问道。
“我……”小怜思索片刻，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香囊，“平哥，这个送给你吧。”
剑平只感到阵阵幽香沁入心脾。他接过香囊看到上面绣着一对鸳鸯，“这是你绣的？”
小怜点了点头：“里面的花是我亲手栽的，有丁香、茉莉、海棠、还有……”
“还有什么？”剑平追问道。
“还有几颗红豆。”小怜喃喃着。
剑平含笑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平哥，你又在笑话人家了。”小怜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
“怜妹，你放心，这个香囊一定片刻不离我身。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我的好怜妹。”剑平说完将小怜拥在了怀里，二人都沐浴在幸福之中。
“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小怜向方明讲述着那段美好的时光，脸上仍旧洋溢着难得的笑容，“后来，半个月后，萧家到我家来提亲，把婚事定在了下月十五。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一天竟成了我和剑平的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