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1 / 1)
身后追兵气势汹汹,好一阵奋力奔跑。回头瞧见赵仅、刘少康也是气喘吁吁。刘少康因这一阵大动,血几乎将整个衣衫浸透,面色惨白,看样子是支撑不到瘴气林了。
如今已进入八岭山中,丛林密叶,那伙人应当一时半会儿找不着我们。
计较一番,我停了下来。赵仅搀着刘少康,以刀撑地,喘着气问我:“嘉鱼,怎么停下来了。咱们,咱们得赶紧找一个藏身之所。天色本就昏沉,一会儿下了大雨怕是行动不及。”
就着那一片林子,找了一阵总算找到了艾叶。灰绿色,气清香,放在口中轻尝,果然有些微苦辛。还是野生的药草好,香气这么浓郁,药效发散起来也快。
摘了好些塞到赵仅手里,我定定看着赵仅,道:“这是艾叶,对止血很有效。一会儿你拿这个捣碎了敷在他伤口上。他再这样失血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赵仅点头,攥紧了艾叶。
而后,我又对刘少康道:“表哥,旧时我们曾一同来这八岭山里游戏过。那时你我发现了一处山洞,你还记得么?”
刘少康现下连唇色都已发白,面上细汗层层,不是凭着绝佳的毅力,怕是早已昏厥过去。听我说罢,他亦点头,虚弱地说:“记着,我还分得清方向,应该寻得着。”
“嗯。”我心里略宽,扯裂裙裳,撕成长条,粗略包扎刘少康手臂上和腹上的伤口。再拿过他手里的刀,一咬牙,往左臂上划下,只觉痛的发昏,好半天才定住。
“嘉鱼你做什么!”
赵仅、刘少康叫我这突然的一下,具是惊住。
我忍住痛,把到送回刘少康手中,右手紧紧攥住伤口上端,说道:“表哥,你现在就带赵仅往那个山洞而去。我继续向前,引开他们,寻着机会再去找你们。”
“不行,你一定得跟着我们。”还未说完,就叫赵仅打断,“这荒山漫野的,莫说还有追兵,单那些野兽就能生吞活剥了你。”
“我与惠王爷想的一样。”刘少康亦表示赞同赵仅。
我凄惨一笑,道:“我这些年不知在这山里来来去去多少回,实在熟悉得紧。你们别再说了,等他们追来就真的要生吞活剥了我们。”
“可是……”刘少康还待言语,赵仅忽而紧紧抓住我的手,双眼几欲喷出,沉着声音道:“不行就是不行,别再多说。”
伤口传来阵阵痛楚,又被赵仅拽住手,我动弹不得,放低了声音哀求:“赵仅你听我的。我不会有事,我许了你地老天荒还没兑现,怎么会让自己有事。我还有琛儿等着我回去呢,你都说了不替我养儿子,我当然得留着这命。你让我信你,那你也信我一回。我说了会去寻你们就一定会去,你和表哥快走吧。”
赵仅还欲说什么,见我眼里噙着泪,又很是决绝,终是放了我,满目痛楚,极力压抑许久才道:“你记着,你欠我的。若你不回来,我就是一点一点铲尽八岭山也要把你挖出来!”
我咬着下唇,重重点头,再看了赵仅一眼,向八岭山深处跑去。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再一眨眼的时间,大雨磅礴而至。
雨丝密布,宛若一道道幕布,遮住视线。
再想要逃到瘴气林似乎不大可能,就算找去了,雨这么大,瘴气也会冲得无甚作用。
故意松开手,让血顺着手臂流下。
跑得太急,面上被小道旁的枝叶划得生疼,却听到身后窸窸窣窣有人声道:“那儿,他们在那儿!”
我已是筋疲力尽,再没力气挪动半分,靠着树,颓然坐下。
不一会儿,那几个人便围了上来,领头的还是辛管家。他皱着眉看我,吩咐其余人在附近好好找找。
“姑娘,你不过是被他们连累,只要你告知我他们现在何处,我定然禀明王爷放了姑娘。”
我觉得有些好笑,可雨落在脸上,面上刮伤的伤口浸了雨水,就犹如被一根根细针扎了般,连嘴角都扯不动。
“辛管家当真做的了主么?”
他听罢,那双混沌的眼里放出光彩,忙点头说:“这种小事,我还是拿得了主意的。”
我扶着树干,慢慢站起。凑到辛管家面前,轻声道:“可惜了,我不想说。”
他先是一滞,面色难堪,举了手一巴掌扇过来,厉声道:“姑娘这般不识好歹!姑娘就是不说,我们这一些人还怕寻不到他们两个么?只怕还不等我们寻着,他们二人便被豺狼叼走了。”
重重的巴掌扇得我一时没站稳,撞在了树上,头上嗑得钝痛。我想着自己现在的模样,衣衫不整,臂上还淌着血,面上额上都是伤,定然十分狼狈,若被赵仅看到还不知他要多心疼。
“辛管家寻我的晦气做什么,不如省了力气去找惠王和刘大人。若是让他们逃了,”我抚着脸,“那就是楚王寻辛管家晦气了。”
“你!”辛管家被我说得双目赤红,“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反正留你无用,你安心去了。等会我再送惠王与刘少康给你做伴。”
他朝边上的大汉使个眼色,那大汉提了刀向我而来。
我这会儿总算能扯出个笑,看着辛管家,一字一顿说道:“我死了,你们王爷的毒可就没人能解了。”
辛管家听闻,眉眼皱得更深,挤压出额上一道道纹路,挥手阻止提刀大汉:“姑娘莫不是着死路将近,都已开始胡言乱语了。”
雨下大愈来愈大,伴着风一刀一刀割在身上,衣裳已然湿透,泛起阵阵寒意。我便还要故作得淡定,悠悠地同他说道:“是不是胡言乱语,辛管家不比我清楚么?”
赵似与刘少康必然要有一斗,可是他却在见了刘少康第二日就动手,如此匆忙,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不提前下手的原因。这样想来,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下在赵仅身上的毒终于发作了。
四处搜查的几人围了过来,面色不善,摇着头对辛管家说:“四处都搜过了,他们不在附近。”
辛管家定神思索一阵,侧过身对其中一人吩咐:“林六,你带着他们继续在山里寻人。雨下的这么大,刘少康又受了伤,他们跑不远。仔细些,王爷不会亏待了你们。”那人得了令,又冲进了茫茫雨中。他再转过来,瞥了我一眼,吊起嘴角笑得十足难看,像是夜里索命的阎罗:“姑娘可千万别是胡诌,咱们王爷的性子您也应该是知道的,到时候姑娘就该觉着还不若死在我手里痛快。”
我略微抚了额前被雨沾湿的碎发,淡淡说道:“不劳辛管家操心。”
“那就烦请姑娘与我一同回王府。”
不待我点头,辛管家一把扯过我还在淌血的左臂,指尖狠狠掐住伤口,顿时疼得泪涌上眼眶。就着这姿势,与他一同向山下走去。
我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刀架在脖上的凉意久久未散去,只须稍一用力,我就真要赴了黄泉。头一回这么真切的贴近死亡,心中如何不慌。就刚刚那一瞬,眼前汹涌出许多面孔,爹、娘、哥哥嫂嫂、绿竹、怀采……他们或笑或哭,或惊或定。耳边还有琛儿稚嫩的声音喃喃喊着“娘、娘……”。最清晰,最鲜活的却是赵仅,他喜他怒,他悲他惧,他的霸道,他的不舍。不过相处短短两月时日,何时竟这般深入骨血了!
天已黑透,山林里偶尔有鸟兽啼叫。
倒不如何担忧刘少康赵仅被寻着,那个山洞隐于山间石壁,四周爬满藤蔓,本就不甚显眼。而这些年我来来回回八岭山许多次,夜间赶不及下山都是住在那山洞里。为了方便,洞里我已布置一番,放了被絮火折子。纵使这两年不再过来,应该也能保得他们度过一夜。刘少康定不打没准备的仗,怕是没多久他便能翻身而起。
忽而想到方才答应赵仅的话,只能苦涩一笑。
赵仅,这回我怕是又要失约了。
再回楚王府时,王府四周已是步步皆兵。
数只巡逻小队手执武器,在王府附近来回察看。
“姑娘还是先去稍作整理,我先去向王爷禀明情况。”
辛管家把我带至赵似的东院,招来一个丫鬟领我去沐浴更衣。正欲走开之际,我同他说道:“还劳烦辛管家和楚王言语时,务必提及是江夏绿竹来访。”
他眯着眼看我,点了头便进了赵似房内。
沐浴时才瞧见,左臂上的伤口因被辛管家刻意施虐,早变得血肉模糊。混着雨水和衣料碎布,连我自己都不忍再睹,着实把那小丫鬟吓着了。
一个多时辰后,辛管家过来寻我,说是王爷有请。
赵似,阔别多年,你也不曾想过我们会再相见吧。
赵似房内灯火通明,好几个大夫在外厅焦灼议论。见我进来,只瞥了一眼,复又继续。我不由在心里嗤笑,这些将医术束之高阁,专司王亲贵族的大夫们,究竟还有几人是真正知晓医道的。他们的心思,在升为太医之时,便转向了官场。
进入内厅便看见赵似正躺在床上,一旁有两个丫鬟侍立。辛管家阻了我走近的脚步,低声道:“还请姑娘先稍候。”
却听得赵似说:“辛管家,领她过来吧。”
语气软弱无力,哪里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楚王。
“四公子看来不大好呀。”
他那个模样我看来只觉得舒心,掩着嘴笑了起来。
“大胆,见了王爷还不行礼。”辛管家倒是激动。
赵似在那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勉强靠着床背坐了起来。那张英气硬朗的脸虽已惨白如纸,但不见丝毫颓色。
我不理会辛管家,继续说着:“有些事,四公子必是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何不遣了房里的人与我闲话一二?”
他并未看我,抬手对辛管家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把外面那些一并都带下去。”
“可是,王爷……”
赵似不待辛管家说完,又朝他摆手。辛管家狠绝地瞪了我一眼,终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领着人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我一步一步靠近赵似的床榻。
“四公子如今坐享一方土地,这其中有多少是怀采的功劳呢。”我挑了他床帐上的流苏,轻声慢语,“四公子说说若怀采看着四公子现今的模样,他是救你还是不救?”
赵似眼神凛然,好似不曾听见我说的话,问:“你究竟下的是什么毒。”
他原来也是怕死的。
也对,他可是想着做九五之尊的人呢,如何不怕。
比谁都怕。
“相思蚀骨。”
我睁着眼,勾着嘴,一字一字说着。
赵似不甚明白。
“这可是专为四公子制的。相思至深,便能蚀骨,世上万般毒都难比。由肤及里,由骨至髓,到心肺,到神思。慢慢耗尽心神,绵密如针,偏又寻不着、说不清哪里痛楚。最后就是不能成寐,形销骨立。”
“怀采当年为着四公子,相思已入髓。而今,四公子觉得这相思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