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细雪天（1 / 1）
雪孚蹬蹬蹬跑进来，见馥香母女正在屋内，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同时抬起来看她，活脱脱一对双生姐妹。
虽然她早已习惯，但还是愣了一下，笑道：“落姨，梅花都开了，娘说制了雪酿，请你们去尝尝呢。”
无据阁里的辈分，到雪孚就是乱的，她喊馥香作落姨，喊念念作姐姐，摆明了是同她父母一个辈分，好在众人已经听顺耳了，也不介意。再说馥香那样子，叫她姨奶奶也不合适。
馥香笑：“知道了，去告诉你娘，说我们马上就到。”
雪孚欢快地应了一声，跑走了。
念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苦笑，侧头又换上一副无忧笑颜：“娘，快一些，否则雪酿该化了。”
馥香笑眯眯打个哈欠：“就知道馋嘴。”
念念撅起嘴：“哪里是我，你都没见我家里那张刁嘴，除了吃别无所求。”
馥香笑：“在娘家就这样诋毁自己的丈夫，仔细我告诉他。”
念念扬眉：“尽管告诉他好了，看他能把我怎样。”
馥香大笑，像在看小孩子斗嘴：“嘴上是这样说吧，怎么今年过年还紧巴巴地要回去？”
念念道：“他家里好歹家世浩大，总要给些面子，免得说我欺负他。”
馥香道：“无据阁比他们家差到哪去？要真欺负了我家女儿，看我不端了他的老巢。”
念念笑：“他倒想，也得问问我给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看一眼门外的细雪，扯扯馥香的衣角，“快些吧，氲嫂嫂弄的雪酿，每回都尝不饱，宝儿这丫头还老和我抢。”
馥香眨眨眼，一瞬间掠出老远，笑音从门外传来：“那我倒是要早点尝尝。”
念念张大嘴，好半天出声：“搞什么嘛，欺负我不会武功！”
四个女人调调笑笑地喝酒，稀疏的梅花间或和着细绒绒的雪，落在酒杯里，石桌上，暖意融融的大氅上。淡白，淡粉，淡青色的醇香酒水。
所谓雪酿，是小氲自创的一种酒。用初春的雪水，掺入梅子的青涩滋味，藏上一年，来年的冬天挖出来，倒在杯里，上头铺上薄薄的一层梅花蕊上抖落的细雪，味道不甜不淡也不醉人，清香满溢。
馥香在怀里烘着暖炉，呷一口酒，感叹道：“这雪酿别的都好，就是在这时节太冷了些，冰到肚子里去。”
念念揭开蒸笼盖，笑：“所以才要配着热烘烘的点心，这才叫特色。”
馥香叫：“啊，人间美味，能换皇帝当都不干！”
念念看看她，转头向小氲：“氲嫂嫂，让我多带些雪酿回去吧，怀恕自从上次尝了你的酒，惦记得不行，就差厚着脸皮来问你要了。”
雪孚赶紧摇头：“不行不行，才不让你们家大槐树跟我抢。”
小氲拍了下女儿的脑袋：“别这么没礼貌，人家念念每次都给你带礼物来，这一点酒计较什么。”
雪孚撅嘴，馥香嚷嚷：“干脆我全包了，省得你们吵来吵去。”
两个小辈大叫，馥香凶恶地瞪眼：“一个两个的，都对长辈尊敬点！”
雪孚吐舌头：“那落姨你也得像个长辈的样子啊。”
馥香跳起来追着她跑：“死丫头你再说一次！”
雪孚嬉笑，突然撞上一个人，她爹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是干什么？”
雪孚瞬间做回可怜乖宝宝，馥香哈哈大笑：“子珉，让你家丫头稳重点，省得以后嫁不出去。”
子珉无奈地叉手：“有劳费心。”
馥香在桌边坐下来抱拳：“客气客气。”
子珉摇摇头，走到小氲身边，两人对视微笑。
馥香无言抬头，多好啊，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就算曾经错失，如今也已抓住了。
一个人越发显得孤单。
有些怀疑，这短暂的欢愉，就算抓住又是否有意义。
她摇摇头，雪天总是让人变得易感。
“虽然下雪也不错，我还是更喜欢晴天。”念念忽然自言自语，转头对她母亲笑：“娘，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年关将至，来娘家探亲的人也该启程回去了。馥香这两天忙着给女儿准备行装，里里外外转个不停。雪孚看得眼红，缠住馥香撒娇。
馥香笑：“放心，今后你出嫁了，落姨一样帮你张罗。”
小丫头红了脸，半天说：“那也得有我看得上的人才行。”
馥香问：“哦？说说，宝儿喜欢什么样的。”
雪孚抬头想了半晌，犹犹豫豫：“大约，是稳重可靠的，就像……像……”
馥香明了：“像你爹那样？”
雪孚摇摇头，自己也说不清楚。
馥香若有所思，微微地笑：“你爹小时候也是个好玩的小子，不过越大就越没劲，没劲透了！”
雪孚嘻嘻笑，子珉迈步走进来，额上一滴汗：“我说你啊，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馥香站起：“回来啦，谁说我在说你坏话，明明都是事实。”她转向伸直脑袋认真听讲的小丫头，“我第一次见你爹的时候啊，这小子一脸亲善的样子，却想偷我的钱袋……”
子珉重重地抖了抖大氅，咳了一声。
馥香无语望天，端起茶。
子珉把好奇心过重的女儿喊到身边来，问道：“我不在家的日子，有没有好好读书？”
雪孚乖巧地眨眨眼：“当然有，爹爹开的书单，我都已经看完了。”
子珉摸摸她的头：“乖，出去玩吧，我有事要同落姨说。”
雪孚点点头，跑出去。
馥香看着她的背影：“这丫头乖巧是乖巧，就是不会生事端，不是非常好玩呢。”
子珉皱眉：“喂喂喂，你已经够宠着她了，别再教她惹事生非。”
馥香笑：“你也得体谅我，成天留在总部养小孩子，不指望她们逗点乐子，人要闷死的。”
子珉叹口气：“不如说是你自己撒手不管了吧。”
馥香道：“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做得很好么，再说又有得力的属下，恐怕我都指挥不动。”
子珉正色：“这是什么话，无据阁归根究底还是你的，我的人就是你的人，不要把我说得要篡位。”
馥香哈哈笑：“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打个比方，就算你真要篡也无所谓，就你那两下子，怕我不会胁天子以令诸侯么？”
子珉道：“你真要撂挑子的话，我可不要担这个责任，你还是另请高明。”
馥香想一想：“放心，我不会离开的，再说，哪里能请到你这样的高明。”
子珉慢悠悠说：“不是还有子规吗，你向来全心相信部下。”
馥香微怔：“他啊，我的事，还请不动他。”
子珉看一眼她：“那家伙，还真是应了子规这个名。”
“子规？无据阁里有只我不知道的啼血杜鹃吗？”突然间有个女声嬉笑着说。念念推门进来。
两人的话语突然卡壳，馥香怔怔地看着她，张张嘴说不出话。
子珉尴尬地轻咳一声。
“怎么……这个人，怎么了？”念念愣了一下，望向她的母亲，犹豫道：“子规……他是谁？”
馥香移开视线，糟了，一时不慎，到底还是露底了。
瞬间万千种预感涌上心头，念念掩口低呼：“他！”
馥香咬牙：“你别管这么多，要启程了，赶紧回去吧。”
念念脸色惨白，上前拉住母亲：“娘，求你，让我见他！”
馥香狠心甩开她的手：“你见他做什么，徒劳无益。”
念念不死心：“不，我一定要见见他，都这么多年……我保证，见面之后，立刻就走。”
馥香道：“都这么多年，你六岁时候还是个孩子……何况，他也不想见你。”
念念撤回手，惨淡地笑：“他告诉你的？他也该知道我已经嫁人，不会再给他麻烦，为什么不肯见我？”
馥香握住她的手，柔声：“我只能奉劝你，执念害人。”
子珉突然轻声说：“奉劝别人，自己也要身体力行才好。”
馥香狠狠瞪他一眼：“你又了解多少，闭嘴！”
子珉深深看她，馥香低下头。
怀里的女孩子坚定地说：“让我见他。”
馥香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