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已惘然(1 / 1)
六岁的小孩子懂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婚姻?
结果堪虞。
但是六岁时候的记忆,很有可能就被错认为前世的场景,一记几十年,不朽得如同信仰。
感情通常很唯心,有时候很难鉴定。如果你说那是爱,那就是爱了,别人如何劝说半分?如果你说那不是爱,那只是很珍贵的,很宝贵的,无比依恋的执念,纵然那不是爱,同爱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念念爱她的丈夫。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要嫁给傅叔叔的誓言。
多年之后再相逢,她连心都在颤抖。
他们之间,就隔着薄薄一道木门。
周围是鸡鸣犬吠,稻禾炊烟的田园,一溜泥瓦土墙的农舍中,这一间毫不起眼。
念念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敲门。
屋里有唏嗦的动静,一个沉稳的男声应了一声:“来了。”有脚步朝门口迈过来。
念念的心脏狂跳,肚子都在痛。
是他,是他吧,这个声音,她还依稀能认出来。
门打开,门里的人愣住了,踉跄一步,退回暗影里。
只这一瞬,念念的眼泪汹涌出来,她怎么会忘记,那一张脸!
半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
屋里忽然传出个女人的声音:“怎么了?是谁呀?”
念念呆住。
门里的人影微微侧了侧,从里面走出个农妇来,面容温和,打扮爽利,疑惑地看着两人。
男子低头道:“哦,是个故交。”
念念的脑子嗡嗡作响。啊,是个故交。
而已。
女子微笑:“那么,我先回去了,别忘了吃饭。”
对方道:“麻烦了。”
女子摆摆手,从念念的身边走出去,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地逡巡了一会。
念念沉默着。
傅归渠侧身:“进来吧。”
两人进屋坐下,谁也没有开口。要付出什么,才能填补他们之间空白的岁月。
傅归渠终于说:“听说你已经成家了。”
念念“嗯”了一声。
傅归渠轻轻地笑了:“这么多年后第一次和你说话,总以为你还是个小姑娘,有些不适应了。”
念念默默地看着地面,心里酸涩:“傅叔叔。”
“嗯?”
“你……过得好不好……你的夫人……她……”
傅归渠顿一顿,温和地说:“她不是我夫人,只是承蒙她恩惠,为我送饭。”
念念道:“哦。”她想了想,又问,“送饭?你……”
她终于抬起头来仔细看着对方。
傅归渠微微笑:“没什么,只是一只手不能动了,还能照顾自己。”
他的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一声惊叫憋在喉咙里。
傅归渠又说:“你别担心,穿衣倒茶之类的事,我还是能做的。”他伸出左手去提桌上一壶茶水,把杯倒满,送到念念面前,“乡下地方简陋,招呼不周了。”
念念并不接茶水,只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十五年了吧,他却如同年过半百的老人,面容暗淡,年轻时的锐气一扫而空,眉目间只透出温和来,这还是那个游历天下身手不凡的武将吗?
念念说不出话来。
好像心中的神祗崩塌的感觉。
傅归渠像看透她的心事:“老了,看见你,真是羡慕。”
念念使劲摇头,勉强地笑:“傅叔叔哪有老,我怎么不觉得。”
傅归渠笑:“念念的嘴还是这么甜。”
念念呆呆地看着他,蹙着眉说:“傅叔叔,我留下来,待一段时间,可好?”
傅归渠摇头:“过年就该和家人团聚,你不回去,家人会担心。”他自嘲地笑,“再说,照顾我这个老头子,生气都消磨光了。”
念念倔强地握紧双手。
傅归渠温言劝道:“回去吧,听将军说,你的夫家是武林泰斗,多好,看到你能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地生活,我已经很欣慰了。念念,任先生英年早逝,虽然我希望能代他看护你,但可惜身体不允许,请你自己要多多保重。从前的事,忘掉它,你还有很大的世界。”
念念含住泪,一阵沉默。傅归渠手里的茶水凉透,她猛然起身低头:“叨扰了。”
傅归渠愣了愣,点头:“不送。”
走到门口,念念突然问:“傅叔叔,你的手,是为什么受伤的?”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傅归渠轻声说:“意外,只是个意外而已。”
念念停一会儿,走出去。
傅归渠在晦暗的屋子里,仰头苦笑。
只是在暗地里无数次救你脱险中,一次行差踏错的意外而已。
念念,今后不能再继续保护你了,不过,你也已经不需要了吧。
念念,念念,念念不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