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破夭夭（1 / 1）
永明府都城繁华的大街上，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撕下了官府张贴的榜文，随即有兵士模样的人过来对她鞠一鞠躬：“王爷有请。”
好极，正中下怀。三人相视而笑，馥香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官榜。
永明府的领地曾三易其主，最早一位异姓王爷永明藩王战功赫赫，却被一场妖火烧掉了全家大小的性命。之后的一任也没能风光多久，因为触怒了皇帝而被株连九族，现在坐镇的，是声名极好的怀柔王姬含章。
怀柔王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几年前认养的义女，身患重病，药石无医，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使馥香一行三人能以大夫的身份安然混入永明府。
“怎么了将军，怎么一进了王府你就心神不宁的？”傅归渠轻声问。
“没什么。”馥香安抚他。
没什么，只不过感觉到枉死的冤魂在脚下的土地里叫嚣，这一座簇新的奢华王府，说到底也只是焦墟之上的一件替代品。
紫苑在一旁轻轻握住她的手：“馥香，你要对我有信心。”
馥香一愣，笑道：“好。”
傅归渠静静地看着两个女子言笑晏晏。
他是迦凉手下的副参领，受重托即使拼了性命也要保住另两人毫发无伤。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是因为自己武功卓绝超过他人才能当此重任，香启将军的武艺高出他何止千万倍，所以做什么都是多余，只要寸步不离就好。
至于为何要混进王府，混进来以后要怎么做，香启将军何等聪明，他从不费神去想。
怀柔王的义女看起来很柔弱，一直躲在纱幔后面微微咳嗽。紫苑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将手搭在病人的脉搏上，短暂沉吟。
忽而她微笑，一旁侍从开口问：“如何？”
紫苑站起来，神情傲然：“王爷如果要试我，那么民女已经通过这一关了。”
屏风撤去，一位老者拈须大笑：“大夫好医术。”
“不敢，只不过这位小姐身体康健，”紫苑含笑低头，“除了有些心浮气躁罢了。”
怀柔王点头：“这样一来，本王就放心了。”
馥香欣喜地看向紫苑，只见她嘴角飞扬的笑意。
两人进房，红罗叠帐里，女子支撑起身体来开口道：“有劳了。”
馥香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人，美丽的面容尽管有所消瘦，但是却衬得目光越发坚毅，不是个平凡的大家小姐呢。
紫苑却生生滞住了动作，盯住对方一动不动，半晌才说：“小姐没生病。”
怀柔王对这句话有所不满：“大夫好医术，望闻问切才做到第一项，就敢断言小女无病。”
“小姐的确没病，”紫苑侧目，“因为她中了毒。”
众人一惊，姬含章听到这话已是了然。
所以请了众多名医都无法诊出到底是什么病，所以只有靠帝都月月送来的药物才能支持到如今。哼，居然同他玩这套。
他面上却沉静如水：“敢问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紫苑缓缓道：“小姐面色红润，然而眉眼并额头处发青，瞳孔涣散，这都是中了‘夭夭’的症状。中毒者初始与风寒同状，日久就要靠不断服食‘夭夭’来延续生命，否则会毙命。但长此以往中毒越深，一年之后全身开始出现花状瘢痕，肠胃萎缩以至无法进食，受尽折磨而死。”
姬含章皱紧了眉。
“这种毒只有一味解药，民女恰好带在身上。”紫苑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小瓷瓶子。
姬含章看她：“本王从未听说过这种□□，你是如何知道，又是如何‘恰好’带了解药？”
紫苑不卑不亢，与他对视：“不瞒王爷，制作‘夭夭’者，正是家师。”
“尊师何人？”
“家师名讳白谷，世人称他‘药王’。”
姬含章正了神色：“原来是药王高足，多有冒犯，还请为小女施药。”
“自然。”紫苑点头，递上瓶子，“每日一丸，用积存的雪水服下，不出七天就能痊愈。”有侍从上前接药。
“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姬含章恭敬有加。
“还请将小姐服食的‘夭夭’赐给民女，家师一生行善积德，我不想让他的名声毁在我手上。”
“我答应。”
走出房门后，紫苑一个趔趄，馥香伸手扶她。
“谢谢。”
馥香想了想，问她：“你曾拜药王为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紫苑笑：“师父说，做人要低调。”她提起药王就满脸笑意，看来回忆美好。
“都说药王侠义为怀，为什么会研究出‘夭夭’这种阴狠的□□？”
“师父虽然与人为善，但是也是个药痴，□□在他看来也一样是宝贝。”紫苑有些悲伤，“而且就是为了这‘侠义为怀’的英名，多少人在被他治好之后要来追杀他。”
馥香冷哼一声：“自己得到了，却不想别人也得到。”
“师父很天真，他一直到死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很可怜？”
馥香想想：“不，他很幸福。”
紫苑开心地笑了。
两天后，病人已经能下地。
馥香和紫苑在园中相对而酌，傅归渠见女子进来，点一点头，悄然退出。
紫苑欣然道：“小姐的身体看起来好了很多。”
“是啊，所以真真一下地，就来答谢救命之恩。”她盈盈一福。
“不敢当啊。”紫苑有些羞赧，忙伸手去扶她。
馥香忽然愣了：“你说，你叫真真？”
她疑惑点头。
“姬真真？”
真真微笑：“原姓廖。”
“沧州红线镇人？”
“你怎么知道？”
馥香突然拍案而起，指着她：“你你你，你是否有未婚夫叫任善广？”
真真瞪大了眼，缓缓站起来：“你们认识善广？”
紫苑也惊得跳起来：“你，你是我未过门的嫂子！”
拨开云雾见青天。
“是吗，善广现在在义军中。”真真感叹，“看来我们是两个阵营的人了。”
紫苑忽然问：“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同我们去见哥哥了？”
她摇头：“义父待我如亲生女儿，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扔下他去投靠他的敌人。”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哥哥？”紫苑替兄长感到悲哀。
真真忽然惨淡地笑了：“怎么会不想。”当日落花缤纷，才子佳人，她望见少年笑容，心里的愿望，不是不希望它成真的。
馥香突然腾地站起来：“如果，你的义父不再是我们的敌人呢？”
真真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什么意思？”
“放心，交给我。”
“念在你们救真真一命，我不会为难你们，只要你们立刻离开永明府。”怀柔王冷冷道。
“我们不会离开，除非王爷改变心意。”
“不可能！”他怒极而吼。
馥香神情镇定，伸手掬了一杯茶：“为什么不可能。”
“我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凭这就不可能！”
“给你最心爱的女儿下毒以便控制你，这是兄弟该做的事吗？敢问兄弟之间，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又如何指望他会与你一条心一条命。”馥香言辞凿凿，句句攻他软肋，“义军素来仰慕王爷耿直仁厚，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兵临城下，如若王爷投诚，待新朝初立之时，爵位俸禄一样不少，而且样样加倍，如何？”
“不行。”怀柔王负手而立。
听出对方语调缓和，馥香知道曙光就在眼前：“王爷，自古帝位有能者居之，才能不能随血缘遗传，只有时时自勤自勉忠于国事才能称为一个好皇帝。做皇帝并不只是一个特权，更是一个重得不能再重的责任，如果任由现在帝都里那个庸才继续吃喝玩乐下去，总有一天国将不国，这不是我们都想看到的局面。我们虽然年轻，虽然勇气有余经验不足，但起码现在的我们心里所怀的是整个天下的安危。请相信我们，十年之内，我们会倾尽全力让您见到一个欣欣向荣的帝国。”
怀柔王转头看她好半天，吁出一口气：“可惜，你是个女子。”
馥香笑：“是女子又如何，我自问强过大多男子。”
“你才能绝顶，又有大志向，如果是个男子，必能成就千秋伟业。”
“王爷不必惋惜，在义军中就有样样都比我强的一个人，肯定合王爷心意。”
姬含章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是吗，那我倒要见见。”
半个月后，怀柔王投诚，义军入驻永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