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1 / 1)
子博看起来精明能干,其实有时候他也很糊涂。
他不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
帮我买了好几样东西,都是我以前叨叨过的谁家的裙子、谁家的项链,他就心安了。
其实,我要的是他的一句话,一个吻。
可是,既然他都这样伏低做小了,我也不能怎么说,只好做出开开心心的样子。
他也许看出来我的勉强,也许没有,夜里他对我非常非常好。
我想了半天,慷慨就义,说,要是……非得读书,我就读吧。可是我最怕数学,肯定考不及格。
他抱着我,低声笑道,真的?那我马上让人给你弄名额。
我有点后悔。
他一翻身,把我放在灯下,琢磨我的脸色。
“阿兰,你知道我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不过是看你年纪轻,正是学习的好年龄。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我爸以前还是农民呢。谁家里上推三代没有泥巴味儿啊?你说,我凭什么看不起你?再说,我天天跟一个我看不起的女人上床,天天想着怎么讨她欢心,在公司开会都会溜号,就是想着她……那我不是傻子吗?”
我别开脸,借着毛毯的遮掩掉下泪来。
“阿兰……”他有点动怒,一定是以为我得理不饶人,还在跟他过不去呢。
我急了:“我也不想哭的!骗你不是人!我装什么啊装,谁装了谁没儿子!”
我一下子坐起来,急哭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脸色好转一点。
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个曾经让我以为完美无缺的男人,突然觉得浑身凉,透心凉。
他就是这样看我的。
我对他动真情,他对我动心计。
那一刻,我觉得真的没意思。裙子项链又怎么样,没有意思。
两个人时好时坏就这么过着,我根本不想上班,成天想着怎么挤走那个讨厌的女硕士——开始我听说的是博士,现在知道那个消息夸张了点。
就在日子渐渐平静的时候,杰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我耳朵里嗡嗡响,身子一软,坐在地上。
几个指头都不够用,拨来拨去拨了半天,我打通了子博的电话。
“我,我要回去……”
他本来以为又是我的骚扰电话,正有点不耐烦,就几个字,已经听出我的失常,沉声问我,是不是回家乡,家里怎么了。
每一字都那么费劲:“我……回家,赶紧,爸……不行了……”
子博有事没来送我,他公司里一个小伙子在火车站等我,把车票、五千块现金和一张卡交给我。这个小伙子办事很细心,还给我买了矿泉水、苹果什么的,怕我慌里慌张,车上什么都不吃。
——是子博。
只有子博是这么细心,这么体贴。
我喝着他嘱人买的水,发着呆,几个小时很快过去。
爸去了。
还在火车上的时候,子博特意给我打电话来,说,住最好的病房,托人找认识的医生,该花的钱都花,什么药好用什么。但是我还没到家,爸就去了。
我不怎么哭。
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哭的年纪。我要打电话叫冰棺材,张罗搭灵棚守夜,招呼街坊,登记礼信,定饭菜,定花圈,定车子,照顾妈和哥。
杰哥带了好几个朋友来帮忙,都是有眼色的人,端茶、烧水、在附近小饭店订饭订菜,向邻居借桌子借凳子,不用说就知道做。
妈是一夜之间就老了,要让她找点针头线脑的东西,她一脸茫然,团团转。我挽住她,不再让她做事,就坐在小小的厅堂里答礼。哥是一直跪在那里的。
看着满墙满院长长的、垂地的被单,看着灵棚里外的花圈,看着来来去去的亲戚朋友邻居,我心里对爸说,爸,你一辈子无声无息,在外面怕惹事,在单位挨挤兑,在家里听老婆的,现在总算得到这么多人的尊敬,这么多人说你的好话。
爸,别人不懂得你,我是你女儿,亲生女儿,我还不懂得你吗?吃亏就是便宜,你总是这么说。吃了一辈子亏,不就是怕带累我们娘儿仨?
现在我生活不愁了,哥也平平稳稳地上班,我们一家子过得好好的,你怎么……
爸,你怎么舍得连我的面都没见,就去了?
爸,我不是不肯回来呀,爸,你不等我呀……
我寄的钱,你又不用,妈给你看中的衣服鞋子,你都不要。存着。都存着。爸,你存着做什么呀。
活了一辈子,也没去过北京。
好久以前单位组织去,你明明有份,快出发了,叫人顶了。你什么也不说,坐厅堂里闷头吃饭。妈数落你。你也不气,吃完饭,笑眯眯地说,以后阿豪阿兰出息了,全家一起去□□照相。
爸,我怎么就没早点攒钱呢……要知道这样,我借钱也带你和妈去看看□□。
爸,爸。
我寄回来的钱,你是一个子儿都没舍得花。
你就这么走了。
你不说过要是妈嫌烦,你就帮哥、帮我带小孩?
哥还没结婚呢,你就走了。
你不是说最疼我?
也没再看我一眼,你就走了。
爸。
爸。爸。
泪水非常安静地一大颗、一大颗那样滚落。
爸,你告诉这“世”和“界”怎么区分,怎么颠倒,应该怎么写,最后怎么打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