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1 / 1)
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过是女人。
女人总得为自己的余生作打算。
这一年,我十九岁,大致算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可是,一棵白菜难道非得留到菜市场渐渐走空的时候再卖才是好?我自小就分得清“买”和“卖”。我也太明白冷冷清清的菜市场意味着什么。
也许玫瑰和白菜很不同。
然而玫瑰一旦掉价,只有比白菜掉得更快。
我总得为自己的悠悠余生作打算。
等了这么久,这么久,我已经不得放弃。
那就只好继续。
于是我来到北京,等着,等着,就这么等着。
等那一种掌声,等那一种眼神。
是冬天,各种味道混杂的小小酒吧里热闹非凡。
我想,大概这些都是跟我一样暗藏着苦闷的人。第一个不是在家里过的春节眼看要到了,我不愿意回家看到家里人的强颜欢笑。可是决定了留下和同事们过年,我也不开心。
五脏六腑都泛出苦闷的滋味。
那一个阴沉沉的冬天,吃过晚饭,我跟着新的旧的同事们来消磨时间,脸上当然笑容满面。可是时间这个鬼精灵,你要挽留的时候固然挽留不住,一旦被它发觉你想消磨它,它又无赖起来。
看着周围形形□□的陌生人,我被那些打扮清凉、表情夸张的女子打动了。
在或薄或厚的粉底背面,呼吸着的,是在漫漫岁月中逐渐失去了弹性的毛孔。眼睛上面抹着细细的或者大颗粒的亮粉,眨一眨眼睛,就漫山遍野都闪一闪,增加眼神的震慑力。眼睛下面的眼袋,在遮瑕膏的极力维护之下,若隐若现。
这是颓废的一种美。
我知道这是打扮出来的美,卸下浓妆,大概这里很多女人都不够看。可是我被她们脸上的沧桑感打动;尤其被她们安坐梳妆台前,细细描画时,那种可以想象出来凝重的温柔或沉默的任性所打动。
这是我熟悉的一种美。
纤云。
当我无意间看到一个分明年轻轻的女孩子在我近旁对某个人妩媚地侧头而笑,却被她眼角发散状的笑纹吓得心都一跳。
那样突兀的笑纹,那种早夭的青春,在我眼前来回地重播。我觉得闷热,跟同事示意过,就一个人走出来。
路边一辆紧接着一辆停着好多车。
身边走来走去的是搭配各异的一对对。
有很多我在家乡已经看习惯的小动作在灯光的边缘处此起彼伏地上演。
关上车门的轻微闷响不时从远处、更远处传来。引擎声湮灭在各家小酒吧漏出来的各种音乐里。
下车的人,有的面容冷漠,有的兴致勃勃。上车的人,都匆匆地只看得到几个背影。他们和她们都在笑,仿佛都是开心的。
这地方有很多外国人。
我听不懂英语,但是看得懂那些艳女扬起脸对外国男伴那样子微笑的媚态。
还看见了一两对年轻到连我都吃惊的小情侣牵着手在树影里慢慢走,低声说话。
我没有把外套穿上就出来了,这时候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寒意从脚底升起,却又不想回到里面。
这个热热闹闹的夜晚,每个人都有精彩的节目。
但是我不在其中。
我似乎永恒地在等待,在守候。
时间过去了这么多……
而我只有继续等着。
越等越夜,越等越冷。
又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地走过来,我低着头,看也没有心情看,让开几步。这时候一只手轻轻地,然而又是坚定果断地拉住了我。我瞪大眼睛看他,他对着我身后点头示意,我回过头去,这才知道刚才我差点儿就撞到外国人身上去。
那几个Hello不以为意地笑笑走过。拉住我的男人看着我微微一笑,非常斯文,非常绅士。
我一下子转身,有一点站不稳。他继续扶着我。
我觉得他的手好暖和。一个陌生男人,却让我有所触动;我着意地看了他一眼。
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这个男人的眼睛突然怪怪地亮了一下,然而很快就消失了。
我想,这个男人很有趣。
三十多?
而他,也一定在打量我,猜测我。
我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容而又轻灵地扫过我的胸前。
从小到大,我早已习惯这种扫描的目光。可是很多人的打量鬼鬼祟祟,只会让我发笑;很多人的目光真是下流,我会骄傲地挺胸抬头,瞪回去;还有很多人初次面对时混充君子,目不斜视,可是等我开始和别人说话,或者微微转过身,那种直勾勾的视线就重重地落在我身上了。
女人,其实对于掠过自己身体曲线的任何目光都是非常非常敏感的。再老练的男人,也不要自以为段数高得神不知鬼不觉,那只会平添笑料。
但是这个男人的目光是不同的。
无法归类到以往的经验里。
他的打量不是撬窃,不是撒泼,更不是恶狠狠的生吞活剥。
是一种浏览。
好像在看车窗外的景色,带着一种淡淡的兴趣,也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
他不怕我发觉,也不刻意引起我注意。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那样看了一眼。
当我带着提示的意思看他的眼睛,他并没有急匆匆地调转目光,而是不慌不忙地抬起视线,迎着我的询问,缓缓看到我的眼睛深处,那么深,那么笃定。
我竟傻乎乎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