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1 / 1）

人海无涯，然而注定要遇见的人总是能够遇见。

有一次，我陪林桐逛街。这本来是哥的本分，但是哥说他不懂欣赏，央求我代劳。

逛了很久，我们坐在路边的露天茶座里歇歇脚。

林桐的手指又细又嫩，我不知道将来这双手能不能帮我哥端茶做饭。

林桐的脚踝玲珑白皙，我不确定这双脚愿不愿意跟随我哥在一个平庸忙碌的小世界里以步代车。

她是很吸引人的。

准确地说，她是很吸引男人的。

这样一个可人儿，是怎样被吸引到我家这个地方来的，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家究竟能不能留住她。留得住，会不会变；没有变，能走多远。

爸身体越来越差。

妈脾气越来越大。

哥又是连逛街都不好意思陪的那种人。

至于我……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我连自己的前途都看不清。

这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家。

林桐为什么在这里逗留？

正在胡思乱想，陶总的声音响起。

他看见我，有七分高兴；看见林桐，眼睛里是十二分的惊艳。

我直觉地即时转过脸，悄悄观察林桐的反应。

她很得体，没有做什么反应，除了展开一个又甜又天真的笑容。

我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好比一辆好车，原本没有走对路，被交通堵塞堵得只有一点一点往前挪；突然来到正确的路口，这辆车转上了高速，再无阻碍，立刻飞驰起来。

陶总和林桐发展得这么快，使我深信他们是碰见了正确的路口。

那么默契。

那么迅速。

简直就是一种义无反顾。

哥什么都没有报怨，抱怨不休的是妈。

她老人家端坐屋里翻来覆去不知道说了多久，每一个人都被数落到，从懦弱无能的哥，到无权无势的爸，当然，我是重点数落对象，谁让我介绍他们俩认识。

是我介绍的吗？

那分明是命运把陶总领到了林桐跟前。

我，我只是被安排来穿针引线的那个小人物。

小配角。

小丫鬟。

懵懵懂懂的小龙套。还一直以为，无论如何，身边至少有一个陶总；却原来，我自己才是人家的临时演员，备用轮胎。

怎么办？

继续上班。

陶总还能把我开除不成？以什么理由？我是其未婚妻的前男友的妹子？

谁都不动声色。

谁都丢不起这人。

同事们眉梢眼角现在换成另一种笑意。

我不理会。工资照样领，上班照样装模作样，浑水摸鱼，下班照样该去哪儿玩儿去哪儿玩儿。

我想林桐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女这才这样干脆利落，弃暗投明。

作为一个聪明女，她当然也懂得考虑接来下的事情。

在他们商定结婚的日子以后，陶总笑呵呵地约我吃饭。

下班过去，看见我那老实巴交的哥，竟也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哥是这么好的人。

他一定会对老婆言听计从，对孩子慈悲为怀。像我爸。

可是，哥好得失了血性。

这个时候，这种关系，他乖乖地过来吃什么饭？

四个人，两对，如今双双交换完毕，却来面对面诉衷肠？

好吧，我和陶总不算“一对”过。好吧，我不生气。哥坐在那里，我必须也坐在那里，看看他们两个倒要怎么样狡辩，怎么样糊弄人。

我们四个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吃得差不多了，陶总不着痕迹地告诉我，社里有个合作项目，在北京，问我想不想去北京工作。活儿不难，工资比现在高，发展机会多。如果我嫌远，可以去三五个月，当作去学习，回来好提升提升。

我听一个开头就明白了。

这是怀柔政策，也是调虎离山。

林桐跟过哥，哥有多懦弱，有多看重我，她再清楚不过。

很好。

这回，我竟然得到这么高的估计。

我是老虎？

我只是一个万能大龙套。

跑过纤云、杰哥的龙套。

又跑了林桐、陶总的龙套。

千古大龙套。

没想到，竟还被这聪明女忌惮。

我低头沉默了很短很短的一下子，然后抬起脸来，兴高采烈地说，哎呀，太好了，哥，你看我们社里多好啊。回家了快告诉爸妈，让俩老也乐一乐——陶总，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怕是要眼红得不得了吧？我这人脸皮厚，在这儿就跟你说好了，在北京要是被炒了，还得回社里来……我这位子你还得帮我留着。

行吧，林姐？

我对林桐送了一个巨型秋波。本来想称呼她“嫂夫人”，但是哥也在这儿，就改了。

她只是微笑。

那个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得我暗暗冷笑。

做得好，弃暗投明。

聪明女。

这是一个弃暗投明的社会。

这是聪明人的社会。

没有收拾什么衣物，我向爸妈报了喜，跟哥交待了几句，开开心心地和几个同事一起坐上了火车。

纤云南下。

我北上。

我希望这意味着我们俩的运气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