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1 / 1)
纤云的漂亮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不知道我也一样漂亮。
男同学追求她,也向我示好。很多的男同学,我们班上的,其他班上的,我们学校的,还有其他学校的,据说还有“社会上的”。
我不是很清楚这个称呼的含义。我很忙,广播站、舞蹈队、假装认真听课、不时参加大大小小的表演和比赛。
有一段时间纤云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不如平常那么多。
我没有在意。
某一天她要来我家住,我很欢迎,虽然小小的床铺睡上两个人有一点点挤。
晚上,我看第二天的广播稿,她坐在身边发呆。
睡觉的时候,她轻轻推我,告诉我,她那个了。
在女孩之间,“那个”是一个万能名词、万能动词。
第一反应是例假。于是我不以为意地说,还好,明天没有体育课。你不要穿这个白裙子去上课了。明早我拿一条黑裤子给你换上。
她凝视我。
突然之间,我心慌意乱。女性的直觉在这个时刻被激活,从此我不再是原来的我。
而纤云,在两天之前,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
半晌,我省略其他字眼,低声问她,怎么敢。
我痛心疾首。初二的女孩子,也已经非常明白那个“那个”的严重性。
她不说话,然后捂着被子哭了。
我很后悔态度粗暴,于是轻轻拍她的背,默默安慰她。
平静下来,纤云告诉我,那个人是“社会上的”。
我琢磨了片刻,问她:“你是不是要钱用?你不要怕,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将来我可以养活我爸爸妈妈,还养你——不用养哥哥。”
她哀愁地注视虚空中的什么。
我握住她的手,说:“我可以当演员。演员是很有钱的,你懂不懂?”
过了一会儿,纤云抱住我,无声地流泪。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汗衫。
黑暗里,我感到悲哀。
眼泪就那样滑过鼻梁,在眼角汇合,流到耳朵附近,有点痒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纤云每天和我形影不离。
我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我很欣慰;她很沉默。
两个人都不能够认真听课,也不给搭讪的男同学什么好脸色。
我天天送她回家,或者带她回我家住。
终于有一天看见那个人在我家的巷子口站着。
那个人比我们大几岁,大概比哥哥还要大。他站得不直,不知道身体哪里总是不肯伸展开来,所以让人觉得不挺拔。
但是他的脸,是一张英俊的脸。
他看见我们,迎上来,笑得很灿烂。我注意到他的牙齿很整齐,很白。
“这就是阿兰吧?”他以老友的语气,亲切地说,“我听阿云说过你九百次。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觉得他比哥哥成熟很多。他令人心生戒备,却又心怀好奇;他身上有一种颓废的气息,可是一笑之下,又很讨人欢心。
原来,这就是“社会上的”的样子。
我一言不发,看着纤云温驯羞怯地被这个男人带走。他说他们去散步。散步?在这个狭窄逼仄的片区有什么步好散?
我悲愤地独自回到家里,心里断定他是带纤云去再次那个了。
意外的是,晚饭时分,纤云扬声叫我,然后捧着几个快餐盒、蹦蹦跳跳地走近来。
“社会上的”在门外跟我含笑打招呼,然后消失了。
这个人……纤云跟他,倒还有点道理。
纤云把几个热气腾腾的肉菜摆在饭桌上,自去拿碗摆筷。
她知道我家吃饭晚。午饭晚,晚饭也晚。这样,错开菜市场的高峰期,加上剩下的菜一般都不那么好,价钱就便宜。
钱。
又是钱。
我呆呆坐在一旁,等着爸爸下班,哥哥打完球,妈妈……从冷冷清清的菜市场回来。
纤云一边放好凳子,一边轻轻地哼“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心情不知好到哪条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