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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夜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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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夜雨细纷飞,小楼知交又聚时。

九月的雨崇,雨季即将过去。

焚香煮茶,清香萦怀,是千衣坊里最后一壶栀花茶了。

“时间刚好,快进来吧。”玄衣女子将炉上的水取下,分泡入两只紫砂杯中,花浮于水,白色的瓣儿将成透明。

门外人影闪过,雨伞合起,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地上化开一小滩水渍——雨势不大,却是细密非常。

“每回你都算准了时间。”来人面容俊朗 ,眉目虽含笑却依旧带着苍凉之色,以相貌观之,应也已过了而立之年。

女子清浅笑过,将其中一杯置在对面桌上,目光便移到男子身上,随他入座而落,自己先浅茗一口——不是她算准了时间,而是他每回都是这个时辰到。

“今年的花茶比往年都香。”男子轻嗅,颇有赞叹之意——她总这样大方,只怕能喝上这茶的人,不多。

“情浓时,栽出的花也别样香。”想起似衣终寻到归宿的笑颜,她便一阵欣喜安慰,只是眼前人……

无处话凄凉……

情浓时,花却已逝。情未断,何奈天与地,不得见。

各人自有心中事,她为他,他却为她,不是眼前人!

只听得窗外细雨霏霏,绵绵不绝。

“去看过或纯了?”她又茗了口茶,却是化作苦涩,猛然惊觉,放下紫砂杯时,只闻幽然一叹。何时能解心中结?这已经是第九个年头,第九个雨夜。

“恩。”他点头,笑容在不知何时消隐而去。或纯,去看过又如何?如今只剩下一座冰冷石碑,葬于雨崇城外青山中,亦是将记忆都埋在那黄土之下,不知何时被彻底腐去。那时,他也就放下了。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窗外雨声清泻,雨势已大。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男子同是看着对座之女,毫无任何避忌。毕竟相识十年,情谊匪浅。只是为何有时依旧看不穿她的目光,不是迷雾般朦胧,是难解其中的莫名愁色。

女子收回目光,落在门后雨伞上——他是从城外一路行来,不曾施展轻功,心性又静了一分,应是好事。然,面靥笑容却显得艰涩——他会来,就是还没放下。

紫砂杯在手,她却只是看着杯中浮花,倾而又放下,起身到朱窗下,将本隙开的缝打开。夜风夹杂着雨丝吹进来,融进衣里,融入发间——九月的雨崇,夏已临尾,秋将至。

“还要来吗?”目光投下向夜下雨幕,只听得见潺潺水声溅屋檐。

这是九年前定下的,用最简单的方式去挽留,哪怕只是一年光景,也足够。雨崇城外若再多一掊黄土亦不会有人过问,但于她,便是少了此生知己。红尘风月场,她要的,只不过是这点情丝以解寂寥,不是男女之爱。

若连这也失去,那尘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或许还有,但,那毕竟好远,好远……

他看着窗下女子,雨气已湿了她的衣发。他站起,上前关了窗,外头那份声响便小了许多,低头凝着身前女子,有些犹豫。

相识十年,相伴九年,在或纯离世后,就只有她仍留在自己身边,每年一聚。看似云淡风清,却总有往事难以挥去。昔年豆蔻少女,如今已过双十,留于千衣坊,形单影只,她还有多少年华可蹉跎?莫不是要全都用在他身上?

——消他意气,去他愤仇!

“夜衣……”他忍不住轻叹,满带歉意,同是愧疚。他为妻报仇有因可寻,而她,又有什么理由白白耗费这些年?难道只因那份所谓知己的情谊?她太傻!

“仍记长亭初相遇,少年此间,把酒心绪。望长湖水绿,风荷四举。”浅吟低唱,无琴和,只一空寂之音袅袅而起,仿若幽谷月夜,凄清寥落。

歌中所唱,正是当年他二人相遇之景,只是匆匆时光流转如水,恍然一梦已十年。

把酒临风,对着满池香荷,往昔潇洒,现苍凉。如今听来,竟如隔世。

“你还在劝我。”他看想渐移向桌边的倩影,有那么一丝嘲讽,他来,不真是想听劝?为甚又多此一问。

“不听劝,便出拳,一局定输赢。”听不出任何语调,似在玩味,只是投向窗下的眼光仍有哀怜——这场赌于她,是一条人命,或是……两条。

有如此知己不知是幸或不幸。太过执著的个性,其实并不适合留在千衣坊。只是她这样做了,好等着每年这个时候他的到来,赌上一局,将结果推迟一年,一切就有转机。

他有是叹息,为她,也为自己。

上前正欲出拳,却听她止住。

“我要赌十年。”她依旧如先前般从容。十年,女子年华能有几何?她竟又要赌上十年?耗在他身……倘若她又赢了去……

伸手悬在空中,他只觉得愧意更甚。

“我赢了,你再迟十年。我若输了,便依旧例,不再过问半句。”她说得坚决,不可置否。一年的时光太短,还不至于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消却那份仇怨。为何她到现在才想要加注?

“这又何苦?”

凄然笑过,眼中划过一丝无奈:“你又何苦?”

他为妻报仇,又有何苦?

她为护知己,又有何苦?

他可以不答应的,当初约定的,就是一年之期。

“那我们猜十局,若其中一局我输了……”

“好。”他打断。她是那样坚持的人,倘若十局赌十年,一局又为何不能赌十年。他本江湖儿女,自有那份豪爽——就赌十年,只一局。

九年前,他气息奄奄,浑身是血。

八年前,他开门见山,要赢一局。

七年前,他信誓旦旦,不忘报仇。

六年前,他踏雨而来,意气渐消。

五年前,先饮酒小叙,后言往事。

……

九年种种,历历在目,他身上的戾气渐渐消弭,却总挥不彻底。

终是没有再多的年华可用于他身,这一局,输了——

不是十年的赌约,可能就是那一条命!

细雨成滂沱,定局半言多。

笑容里渐吐着无奈,她将桌上的花茶拿起:“陪我喝了这杯茶,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昨夜雨,今日愁绪。

人已去,茶冷,无聚。

“无分何来聚?”宝帘外,笑声朗朗。

筑香小筑。

“不过是闲暇唱的解闷,你倒当真起来了。”换过衣裳,却仍是一身玄衣,挽发于肩,自是透着几分疏懒。

帘起,却是一名白衣公子信步而入,朝着夜衣缓缓施礼。

“何时这样多礼了?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等习性。”吩咐了丫鬟上茶,夜衣递了手绢给白衣公子,“你可好,这种天气来找我。”

一面揾去脸上雨水,白衣公子从怀中掏出书帛一张,交于夜衣。

“新谱的曲?”

他非乐师,却有此兴趣,也吹得一口好箫,江湖人称“玉箫公子”的曲在奚,便是他了。

“我只觉你能唱,所以拿了来。”

将曲谱收好,丫鬟同是上了茶。

“是你手痒了想吹箫才找上我的吧。”

被夜衣点中心事,曲在奚尴尬笑过,别人喜欢琴箫合奏,他独爱箫歌和鸣,也惟有夜衣能让他这个堂堂的“玉箫公子”甘心谱曲共享——同是知音人。

“我是有心相邀,真诚可鉴。”

“我唱我唱。曲二公子盛情,我怎么可以却之。”甫坐下,夜衣又似想起什么,“大公子可好?”

“大哥?老样子。为那些事忙里忙外的,还是我逍遥自在。”此话不假,曲家两位公子在江湖上与“六贤”齐名,只可惜这位曲二公子只喜游戏人间,远不及大公子来得稳重老成,是以诸多江湖事都有大公子曲自奚出面料理。而他曲在奚,吹箫玩曲的功夫就远胜大哥了。

心下稍显安然。

昨夜沈闻聪离去时的决然犹在目,大有视死如归之意。那一刻,她甚至有些恨自己,拖了近十年,竟是在积累他的恨,为的只是如今的喷发。

如若他去了那里……

他,不是曲自奚的对手。

“何时我让大哥来看看你,也省你惦念他。”

“莫要妄语。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们毕竟是兄弟,你一点不帮他?”

“七手八脚的才坏事,况且我心本不在那上头。”说着,曲在奚便玩转起随身的玉箫,颇有玩世不恭的味道。

“我倒要听听,你的心在何处。”

“当真要听?”曲在奚停下,瞥瞥夜衣,“当真?”

夜衣不语。

吹箫是高手,玩箫自不在话下。只见曲在奚将玉箫在手中翻了几套花样,也无心再续的意思,却有道:“找个如花美眷,逍遥携手天下。”

笑衣只扑哧笑了出来,“被你大哥听见了,不气死也气残了。”

“他早已心如止水咯。”玉箫舞花,曲在奚悠闲转身,一手掀开珠帘,淡出夜衣视线。然那背影却不免有无尽叹息之意。

心如止水?

如果当真如此,或许也是好的。

应是两日后的夜间,一袭血衣闯入筑香小楼,已分辨不清来人身上哪些是血,哪些是雨,只见殷红的液体遍布周身,脸上同是划出的几道血痕。

夜衣正在研习曲在奚送来的歌谱,本是听着雨落下的声音,倒别有一番韵致,却是被破门而入的那人一惊,半晌未有动静。

除了沈闻聪,还会有谁?

夜衣将曲谱放下,行至沈闻聪身前,不问及伤势,只摇头,满目凄惋。

沈闻聪却是笑了,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衣,与原先的血渍融为了一体。

他是被逼无奈才来这的——那个人,似有意将他赶来此处。

“扰你清静了。”沈闻聪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却仍抓着剑鞘——他的剑,被打飞了。

“我替你将剑要回来。”那是或纯的剑,他一直都带着,而他的那一柄,早在九年前同或纯一起,被埋在城外的坟冢之下。夜已怎会不知其中深意,他夫妻二人,情比海深的呀!

他想唤住,无奈周身使不出力,惟有望着那一身玄衣踱门而出,隐没于重重雨幕。无力拦喝,他只能席地而眠——他止不住她了,只有盼着夜衣归来时,他还有力气亲自说声谢谢。

又是那般丝竹乐,千衣坊,从不门庭冷落。

是夜天衣舞剑,在一般的风月场里鲜有此道,因而宾客满满,都来一观千衣坊中“惊鸿剑衣”的剑艺。

“络衣。”夜衣未到前厅,已见络衣带了一众侍人鱼贯而出,便忙叫住。

除了偶尔献唱,夜衣极少露面,今日会在此处见到她的身影,亦是叫络衣也觉得疑惑的。吩咐了侍人先行离去,络衣便停下步来,“什么事?”

“曲大公子是不是到了?”见那般阵势,客人必定大有来头,今夜断不会是六贤——沈闻聪负伤而至,来的,一定就是曲自奚,“我要见他。”

夜衣,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

“我正要去找你。”络衣拉过夜衣,却是触手可及的冰凉,细看间,方才发觉她衣发略湿,想来是未从回廊迂回,而是直接穿行到了这里,“曲大公子正想见你。”

夜、曲二人是旧识,这一点络衣自是知晓,沈闻聪却不知。

到了客厢,络衣便带了侍人退下,只留夜衣与曲自奚独处。

房外喝彩声不断,定是天衣剑舞博得满堂彩。然,此间喧闹,却衬得屋中气氛异常凝重,只有焚香青烟缕缕,尚见动静。

曲自奚一身素净蓝衣,未沾染半点雨水,端正而坐,眉宇间却缠绕着化不开的倦意——早在不知何时,他便如此,一日累过一日。

他看着夜衣,夜衣却并为看他,目光似落在桌上的紫铜香炉,却又仿佛穿透而去到了更远的地方——她的心神不在此处。

“谢谢。”语出冷清,曲自奚依旧凝视着夜衣身处,她终于肯停下来,让他好好看一看。

“那不是重点。”每个人都要谢她,这却不是她要的。

“为了他?”曲自奚冷笑一声,鼻息缓缓,“九年了。”

夜衣心中自是笑过,只是无奈,九年如何?九十年又如何?再或是九百年,九千年,这些事她也改不了,只不过做着垂死挣扎,抱着微漠的幻想活下去。而如今,连那个梦都已经碎了,该来的,始终要来,却又与她无关。究竟,她是为了什么?

“将剑给我吧。”她终于正视曲自奚,他却已将目光收回,是作拒绝?难道他真要赶尽杀绝?何来的仇恨至此?他们本是不相干的人。

曲自奚良久未言,仿佛雕塑一般,如同他有时会冥想,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丝毫不动。

“我不求你不杀他,只求你将剑给我。”她只是想要那把剑,他会来,就一定会带着。

“我若不给呢?”他仍阖着眼。

“不要问这样的问题,我不知要怎么回答。”她能怎么做?明抢?还是暗夺?她都不过一介女子,不会武功,不懂谋略,只是想要回属于沈闻聪的东西——应该是他唯一的寄托了。

“你对他,又深了。”不屑的口吻,曲自奚渐渐睁开眼,对上夜衣热切的目光——他,依旧冰冷。

“是深了,看了这么多年,我更不能放下他,知己难求,能做的,我都会做。”她说得坚决,不容置喙。

“知己?”他的目光又犀利一分,直刺向玄衣女子,有那么一丝愤恨,“你有知己,有知音。”

为何听来如此凄凉?

自嘲。

“是。”迎向他的目光,夜衣决然。她得沈闻聪这一知己,已是幸事,又有曲在奚那知音人,已然满足。

又是一声冷笑,他睨着夜衣。知音?知己?不过是她用来自欺欺人的东西,早在遇见沈闻聪的时候,她就种下了情思——他是这样认为的——其实开始那句“谢谢”本不用说,那根本不是为了他。

“将剑给我吧。”夜衣恳求,她已无心在此多留,沈闻聪还在筑香小筑里。

咣铛一声 ,长剑落地,上面,还沾着血。

夜衣将剑拾起,如获至宝,不顾剑身血迹便要带剑出去。

“下一次,我不再手软。”他说到做到。如果沈闻聪还来找他,就不会再放他离开。他本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当年杀林或纯时就是一剑贯心。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女人。

“你何时手软过呢?”他杀的人少吗?却多是大奸大恶之人,本就该死。可是或纯……不过一介女流,从未作奸犯科,就那样被他杀了,理由竟是他想杀她!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不重要,不是吗?她所关心的只是沈闻聪,外人如何看待她对他的情并不重要,只要自清便可。

抱剑而去,她未有半分犹豫。

“约菜黄花,坐酒竹篱笆。轩窗明月独倚,鬓生华发。今夜沉夕,待漫漫长宵过去,犹可归家……”

漫漫长夜,何是尽头?

归家去后,何人又见?

她仍是不死心啊!

床上人轻牵嘴角,朦胧中听此声乐,只觉得苦涩异常。独倚窗户明月时,只记当年夫妻约,如今却是空寂一人,追思彼昔,只落得愁见长,丝丝缕缕。

触手,是或纯的剑!

陡然睁眼,沈闻聪将长剑抱起,就如同或纯在身侧一般。

伉俪白首约,今朝却只剩一人一长剑,一情一黄土。

“犹可归家……”

夜衣总在反复吟唱这句,只是为何劝导之声听来也是十分苍凉。

沈闻聪努力想要坐起,却因受伤太重,只能稍稍抬起一些,目光穿过珠帘,只见清灯下,夜衣手持书帛正在研读,看不清眉目,只听得那句“犹可归家”。

臂上伤口发痛,沈闻聪应势躺下,仰面朝天,手中仍握着长剑。剑鞘上的纹路分外熟悉,他甚至可以凭着触感判断是剑身何处。

“梦断,曲终了人亦散,奈何竟昔沉湎,风雨自飘摇,终有晴穹赞。”

窗外细雨依然,屋内一灯如豆。

如是,又过了一夜。

夜衣住处留有一名男子,千衣坊中人皆知,却不曾多言,每日只见夜衣送汤请药,其余便如往常一般,练歌献唱,不漏半分。

“再过些天就能下床了。”看着沈闻聪喝了药,夜衣接过药碗开始收拾,心头一石终于落了下来,眉宇也比前几日舒展了,却人是鲜少如过去一般谈笑,两人似疏远了许多。

这几日能听见夜衣练歌,曲调实则是洒脱清逸的,然听到那一曲歌词,却不免清寂寥落,加之夜衣歌声向来空灵,最后竟成了一首殇歌。

她依诺,不阻挠,不多言,他要做,她便依,只默默守侯着,静观一切。然,她终也是心口不一之人,怎教她真的冷眼相看?惟有寄情新曲,以抒胸臆。

“夜衣……”沈闻聪不由唤住,望着那一袭清影,心中自是愧疚非常,到如今,竟还要她出面,剑在手,一时不知应当如何。

一面收拾,一面回应,夜衣依旧清冷着,“再睡会儿吧,我要去见客了。”端着香案行至珠帘外,却又伫足,转望向床上身影,同样是心绪万千却无从可数,当下惟一声长叹,匆匆离去。

“若是被外人看见你房里藏了个人……”甫出门,眼前便闪过一道人影,不用多说,自是曲在奚。他看着夜衣手中药碗,亦是叹过,后又续道,“而且是个男人……”

“若是被人看见你私闯千衣坊后苑……”将门轻阂,夜衣即径自走了。

“走路十分心。当心摔着。”曲在奚先一步,挡在夜衣面前,依旧玩着他的箫,好不悠闲,“见过我大哥了?”

夜衣点头。

“他没说什么?”箫舞花,目光却已落在夜衣处,似在期待什么。

“他说,日后手不容情。”那夜曲自奚的话依然在耳,想来便是一阵浓重的凉意。言出必行,若沈闻聪再不放弃,他兴许就真的成了雨崇城外的一掊黄土。

“只有这些?”曲在奚不死心,“没别的?”

摇头,夜衣取出曲谱交给曲在奚,“明夜我上台唱歌,你来是不来?”

略略扫过一眼,曲在奚只道了句,“暴殄天物。”

知他说的是玩笑,只为他那首自认潇洒的新曲竟无端端成了凄凉的“哀歌”。夜衣实知他是答应了的,明夜有曲二公子吹箫,虽在暗处,也是趣事一桩——堂堂的玉箫公子,竟在千衣坊吹箫。

“那夜还要谢谢你。”当夜若不是曲在奚即使替沈闻聪止血疗伤,只怕沈闻聪已去见了或纯。只是转念想来,如若沈闻聪知道救了他的是曲家人,又会做何想?

“我救他是因为你,知音难觅,我懂。”听着信口一言,却是暖人心处。

那些事,他看得清楚,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却不想多说什么,无论是夜衣,还是曲自奚,再或是沈闻聪和林或纯,牵牵绊绊的,能接开那些结的只有他们自己。而他想做的,只是珍惜夜衣这个肯陪自己痴的知音,正如夜衣对沈闻聪一样,无儿女情,只交心作友。

他真的懂的。

笑容不知是喜是悲,夜衣只是看着耍弄玉箫的公子,他说她暴殄天物,他又何尝不是明珠掩土!

“玉笙寒,吹彻小楼间。夜来无眠,心愁黯黯然。若问此情何天,不言,只化江月年年。”

曲在奚只谱少年曲。

夜衣只吟清冷调。

差以千里,为何如此圆融?

二楼客厢处,蓝衣公子端坐凝听。

为何始终凄落?只为那一叶孤心?何怜明月不向?她一番心情付东流。

箫声突然止下,曲自奚疾步至窗前,正对上那惊诧的目光,满堂红中,惟有那一袭玄衣合以永夜。

“倚阑干,香销去,翠叶残,五更里寒,深深庭院。”

无玉箫抚喝,夜衣如是唱着,曲已在心。

她竟真的不再多看一眼!曲在奚坐于大梁之上,纵观全庭,又是望向二楼曲自奚之处,无人影。与其说是互相折磨,不如说是自己折磨自己,曲自奚,也是一个放不下的人。他们,都一样。

夜衣歌曲依然,箫声复又重起,和着那无限愁绪,萦回满堂。

“夜衣。”折回住处小廊,突起沈闻聪的声音。

“你怎么下来了?”夜衣看着沈闻聪,他支着剑,竟是一个人在夜里吹风。

“我来听你唱歌。”已有多久没有好好听夜衣唱上一曲了?自或纯离开,每每他们相见都回旋于恩仇之中,不曾静心去听,纵是夜衣浅吟,亦是是不成调的小词。

“你要听,我就唱,为什么要独自出来?”她有些气恼,自己连日的用心他竟不顾,须只彼此少言,是不想凭添新愁。她受不住他念妻的伤痛,那只会令他越坠越深。

他苦笑,支着剑想走回去,只是没走两步,就被一双手扶住,抬头间,只是那双无奈的眼睛,包含着惨然的凄凉。

“在你离开这里之前,一切要听我的。”她从未如此对他说过话,今夜是例外,紧了紧扶他的手,“当心。”

将沈闻聪扶回住处,夜衣便要离开。

“夜衣……”沈闻聪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停步珠帘前,夜衣只苦涩一笑,“别问我为什么会认识曲在奚,还有……”转身时,正对上沈闻聪复杂的神色,她不是在做想做的事,不算违约的。“如果要走,也别事先告诉我。”

九月清茶仍会煮,只是不晓来年会否聚。是要祭上一冢新坟,还是相忘于山水之间?

如何这般凄凉?

九月并不是真正凋零的季节呀!

“我想去见或纯。”只是觉得累了,那种仇恨激发的火焰还在燃烧,只是他觉得累了,至少现在,是。想去城外的青冢,见见妻子。“你……陪我去吗?”

她去?算什么呢?她甚至,从未见过或纯。只是听见沈闻聪提及,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很普通的,会发脾气,会撒娇,开心的时候会像孩子一样笑,难过起来就哭,有时会把沈闻聪弄得焦头烂额。

这或许也是幸福,在沈闻聪看来是最最简单的幸福,才会在失去之后那样执念地想要报复——他的妻子,真的很普通,为什么,还要被杀?

然,又为什么,要夜衣一起去呢?

夜衣坐到一边,想听什么,却只换来一室寂静。沈闻聪若有所思,惟有桌上烛火跳动,忽明忽灭。

“早些休息吧。”夜衣起身,掀开珠帘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复又继续,待整个人都过了帘子才停了脚步,留于暗影之中,身上的黑衣与周围的色调应和得刚刚好。“城外不比城内,你还有伤。”

他想说什么,却只见那一袭玄影缓缓下了楼。

模糊不清。

又是握紧了那把剑,或纯,他的妻,究竟这些年,他做了什么……

离开小楼,便是迎面吹来的晚风,九月的风,真的变凉了。

沿着回廊走,夜衣抱着双臂,自心底蔓延开来的凉在九年间已经开始没落,只是一直无人感知,纵是知己知音,也无从察觉。

原来,她这样会装。

倚坐杯墨亭,亭下池中的夏莲已经谢去,如今只剩下几点残叶,露出清粼粼的水面,在风中泛起涟漪,吹皱了湖中映下的皎皎月影。

有风有月,为何没有那般醉生梦死?如若她放得开些,或许就不是今天这种境况了,会好很多。

倘若她不曾这样重视沈闻聪,不曾用自己的年华去消却他心中的仇怨,那……与她何益?那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是沈闻聪和曲自奚的事,她一直都无从介入的。

湖中破月重圆,与天穹中那轮孤月一样清亮。

已经有十年,又何必去在乎还会有几年。

自嘲过,夜衣望向水中月影。她不过是和沈闻聪一样执著的人,拼命地去抓住什么,害怕失去,以之为依靠,好活得不那么寂寞。

只是他们从来都不说的。她仅仅从沈闻聪的口气里听得到他对或纯的在意,还有他与她的情谊。

就是那份情谊,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变得很重要。当她仍是豆蔻之时,就清楚得认定,沈闻聪是她必定要珍惜的人,就和千衣坊其他人一样,对她,很重要。只是她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去想她们,因为坊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限,有些时候别人是越不过的,而她,一样如是。

她还是不想回去,只是如今到哪都摆脱不了那些阴影,也许当沈闻聪放下的时候,她都还没看开。

不知何处来的箫声,夹带了悠远的愁绪,回绕在碧波池上,缠绵在月光里。

他何时也会吹这种曲子了?

静静听着,夜衣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柱上,月华倾洒,交融了轻愁的光辉映在她的脸上,泛着朦胧的光晕。

不知听了多久,箫声止住,亭外却是立了道人影。

仍是一身蓝衣,只是稍显陈旧了些,颜色退了,却和他一样清冷。

原来,是为了这个。

抬眉,望着远处檐上飞掠而过的身影,白衣猎猎,很快便和月色融成了一体。

夜衣不去看曲自奚,依旧看着白影消失的尽头——她竟没听出她曲中的韵意!

曲自奚剑眉微蹙,盯着月下倩影。从何时起,她的身子这样单薄?又从何时起,他未再见她释然的笑容?

总有挥不去的倦和愁。

“曲大公子不觉得这样有失礼数吗?”夜衣说得淡淡,却已有了送客的味道。她不想见曲自奚,那个有时太过决绝的人,她不能接受!或者,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要认识他,只是因为听多了曲在奚的话,才知道了曲自奚。

曲自奚有丝薄怒——从未有人这般口吻对他。却保持平静,他来,不是想起争执,其实,他也是被箫声引来的。

——那个弟弟,比谁都看得清。

“他没死吧。”是不知说什么才找了这句话。除了沈闻聪,他和她之间似乎根本没有其他话题,她的生活,他从不了解,他的事业,她从不插足。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他只看着,看着她和曲在奚对话,看着她的笑容包含的无奈。

轻叹着,许久,她都没再说话。

“在奚救的他。”似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他,就是那个目击者。

长睫轻颤,夜衣阂眼,默认。

是曲在奚先替沈闻聪治的伤,才使得那夜夜衣带着剑回到小楼时,他还有命在。只是那一刻,她却觉得好笑,一个是被仇人弟弟救了,一个是救了要杀自己兄长的人,他们心里会有什么感觉呢?她只是觉得好笑,然而笑过之后,又觉得,有时候,人真的会去做一些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

就如现在,她被逼着回应那双肃杀的眼睛,凌厉的目光下竟是翻涌着洪涛向她袭来。而她,无处可逃——身体,已经被他定在红柱之上。

没人会看到堂堂曲大公子今夜的失态,是失去了绝情公子一贯的冷傲和镇静的。他的掌心炽热,宛如熊熊烈火,在她肩头灼烧。

“痛……”她迎上他的目光,无比坚毅。不需要退让什么,她不是他的手下或猎物,不必四处闪躲,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像或纯一样被杀,又有何惧!

“你还知道痛!”他猛然松手,似是得到一个很可笑的答案——原来她还知道痛,还以为她已经没了感觉,只将沈闻聪一人记挂心间了。

“为什么不知道呢。”笑容虚无飘渺,夜衣站好,却像费了很大的力气,身子还有些摇晃。

“如果知道痛的话,就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看着仿若风中残花的女子,没有任何避讳,她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少有的软弱。

真正伤人的是她呀!是她的固执才害得沈闻聪苦了九年,恨了九年。如果她不定下每年之约,以赌定去留,或许沈闻聪早已死了,和林或纯重逢,而不是为了所谓的仇恨,挣扎了这么多年,在放与不放之间徘徊。

是她的错!

“所以,这一次我输了,再也阻止不了什么了。”无力走过两步,想要离曲自奚远一些,却还是停了下来,真的没力气了,走不动了,“我的十年,换不来他的一生,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我无法为他和或纯祝福,无法将他从丧妻之痛中拉回来,无法让一切变得不那么消沉,我用自己都没把握的赌局去赌他的生命,却还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我能说什么,做什么?我根本什么都不曾有过,知己……”还是那样嘲讽的笑容,“我从来都没有,我都难以自解,又怎能奢望别人来了解我?”

慢慢蹲下,夜衣双臂环膝,埋首其间。如果可能,就将自己困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吧,静静地等,等待一切终了的时候。

曲自奚看着蜷缩的身影,依旧面无表情,却惟有自己清楚,他何尝不在幻想着什么。

“曲大公子请回,千衣坊后园,不便久留。”

还是赶他走,竟是用这样的理由。

看着他扬长而去,她又能做什么?出言逐客的是她,除了望断蓝影远去,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次日,雨崇城又飘起了绵绵秋雨。

夜衣执伞立于雨中,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又是箫声传来,穿越在纷乱的雨幕里,是曲在奚。

“这种天不在府里待着,你还有心思吹箫?”夜衣抬眼向坐在树叉上的男子,衣衫湿了大半,有几分落魄的样子,但还是难掩的潇洒。

“府里又没知音人。”曲在奚翻身下树,正要凑到夜衣身处避雨,不想伞却被拿开了。

夜衣只看着曲在奚一脸无辜与委屈,追究到底,他都是来找自己的,遂将伞移了上去,果见曲在奚计谋得逞后的笑意,她不予理会。

“找我什么事?”

曲在奚仍笑着,目光却已变得踌躇,略略侧过头,还未下决定。

见此状,夜衣就知有了难事,以往曲再奚是从不隐瞒,今日……方才那箫声并非他有意引自己注意,而是心中抑郁难解,以此舒心。

曲在奚良久未言,他本就拿不定主意,说好了只作旁观者,不趟混水,结果现在……曲府里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当真让他忍不下心什么都不管,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

“跟我回去再说。”不想做解释,或者,留给曲自奚自己来说更合适。是以,曲在奚一手抓住夜衣就要离开。

“放开。”夜衣如何也扳不开曲在奚的手。她还要等沈闻聪,直觉告诉她,今天,或许会有转机,如果她离开……

她还是没能真正放开。

来不及感叹,夜衣只想留下来,至少,要和沈闻聪说一声。

曲在奚手上的雨水顺流到夜衣腕上,有秋日的凉,一直透过肌肤传递到心里,却在瞬间又化成焦灼。

“发生了什么事?”被曲在奚强拖着,夜衣只有一面跟一面问。

“且慢。”身后凌空跃出一道人影落于两问身前,真是沈闻聪。只是旧伤未愈便催动内息,有些底力不足,因而下盘不太稳,身体有些摇晃。

曲在奚回头,注视着夜衣的眼光有丝令人难懂,轻轻叹着,却有抓仅了几分——还是要带她回去,尽管曲自奚一再阻拦,现在,自己才有决定权,纵然是沈闻聪出面。

“让我带夜衣回去。”曲在奚不想动手,那毕竟是夜衣看中的人。

“带去哪?”沈闻聪看着夜衣,一时也琢磨不出她的眼光。

“回曲府见我大哥。沈兄,有些事你插不了手。”

“曲……大公子他怎么了?”夜衣死死盯着曲在奚,然而下一刻,目光又定在沈闻聪身上。那一夜的打斗,沈闻聪受了伤,曲自奚也不会全身而退。这才是关键,曲在奚事到如今都未向她透露过曲自奚的伤势,若换往年,早就说了,而且是有意无意将情况告诉她知晓,这几年来,已成了习惯。

“你们都瞒着我!”不知何来的怒气,这算什么!眼见着让她看着一切发生,却有隐藏真相,难道她只是个可以共享清宁,却不能同担忧愁的人!况且,事关曲自奚。

曲在奚定睛看着沈闻聪,他多少知道些吧。当夜他同曲自奚的激战,虽然险些丧命,但也将曲自奚打成重伤,只因为最后曲自奚收剑不及,被沈闻聪贯入全力的掌风所伤,是内伤,很严重!

只可惜,那个死要面子的兄长一直都不肯说,若非伤患突发,连曲在奚也被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你也在意他吗?”曲在奚的眼光顿时温柔无比,亦或是欣慰,看到夜衣这般紧张,也不枉那个傻哥哥这么多年的留情了。

怔在原处,夜衣避开曲在奚探询的目光。当成为习惯之后,也就变得重要了吧。只是她不曾察觉,一直到现在才明白,曲自奚,已然在心里有了一席之地,不亚于沈闻聪和曲在奚。他是个,很重要的人!

“闻聪,回千衣坊等我吧。”她纵真的站的进退维谷的地步又如何?还是去曲府吧,去看看曲自奚,这么多年,她从没有真正去关心过。

“我想告诉你,我已有了决定。夜衣,谢谢。”转身而去,沈闻聪未有半分迟疑。方才在或纯墓前她就有了决定,带夜衣来,是想抛开在千衣坊的记忆,当机立断,将一切说明。而现在,他用了“谢谢”,将心意传达,这或许就是诀别。

惨然笑过,夜衣目送沈闻聪离去。早就断了的线,她却死死抓了这么多年,事到头,只留下满手勒痕,深深浅浅。而那早该离去的身影,依旧要从身边消失,只有挣扎过的痕迹还有留存。

你,我,都苦了这些年!

对不起!

那是一双冷俊的眸子,看着床头一身玄衣的女子,将她的每一丝神情,每一个动作,即使再细小,都刻了下来。

他何时变得这样贪心?

夜衣将方巾换过,敷在曲自奚额头。受伤竟然还发烧,这个一代名侠的身子,其实不如他的名号来得强硬。

无意间对上他的眼光,清冷中夹杂着莫名的炽烈。

他还记得见到她进门时的心情,想立刻就死掉!他应该表现得足够强大,至少不必让她担心。所以,纵在受伤当晚,他还是硬撑着等她,听着她的询问,看着她对另一个人的关心,让她亲眼目睹他的“安然无恙”。再或是受着伤去看她,却还装着若无其事,眼见着她为另一个人神伤。

为了什么啊!

他从未和别人说起过,其实,他这个一代大侠的心里,也很寂寞。或许,年少时在追逐所谓的名衔,而到如今,已逾而立之年,他突然想要过回最普通的生活。有时见到一户平凡人家,三口成欢,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但他这个一向被人所仰望的侠士,只能将这份依恋埋藏在心底,为了那些江湖道义,让自己变得麻木。

又有谁真正在意过他!如果有一天他武功尽失,或是成了残废,再握不起剑,更杀不了人,那他就会是被遗弃的对象,什么名利地位,还都不是些虚假的东西!

这就是江湖,曾经要在此出人头地的地方,没有倦怠。但现在,他只觉得很累,最起码,有些事,他想做,却做不了。偶尔听见六贤中那些于千衣坊觅得佳偶的美谈,诸如陆游之、韩在舟,他只有感叹。

蓦地,曲自奚伸手,尚是汤热的手抓住了夜衣,那里,有凝霜一般的冷落。

“我帮你把毛巾再换换。”夜衣不反抗,用另一只手取下毛巾,眼光寂寂。

“你就那么在意他?”他看不到她的心,只有那具身体,没有灵魂,像被迫留在这里一样。“你走吧。”

“等二公子回来了,我就走。但现在,能否请你松开手?”并不恼怒,夜衣只淡淡说着,“我要帮你换毛巾。”

曲在奚出去了,说要帮曲自奚找疗伤的药。其实曲府里能照顾曲自奚的人很多,只是没人能像夜衣这样让他安安静静地躺到现在,否则他一定在书房忙他的江湖事。

只是暗自叹息,连留下,都是因为别人,他还能去想什么?都是奢望了。松了手,曲自奚无奈地闭上眼,只是有凉凉的感觉从额头透到身体。

“我去拿药,你休息吧。”

“夜衣。”在玄影消失前,他果断唤住,望着门口萧然而立的背影,一时间,他觉得辛酸异常,有话,却无从说起,只是如此痴痴望着。

“有话,等我回来说吧。”

如果这就是结局……

曲自奚无力垂下眼,身体的灼热让神智变得模糊,越来越沉重,想睡,将一切都暂时隔绝。

十月,雨崇城不复盛夏的光景,沉浸在季秋的萧瑟之中,只是来往的人们频繁,带动了某种生的气息。毕竟,这是王朝东部最富庶的地域之一。

“这人,是越发少了。”络衣将水果盘子放下,看着楼下大堂内满座的宾客——千衣坊少的不是客人。说着,络衣剥了一只橘子,是从南方才运来的。

“人再少,你会在吧……”夜衣同是剥了橘子,放了一片在口中。

“我该是一辈子守着这座楼。”络衣扫过正在台上表演的姑娘。不是十二领衣,却依旧满堂红彩,留在千衣坊,又有什么不好?转睛又看着夜衣,瞬间便失了原先的惬意,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也放了片橘子在嘴里,细细品味着,“你陪不陪我?”

夜衣拨弄着橘皮,她又怎能答上来?也许会,也许不会。千衣坊从不强人去留,她们都是自由身。

“算了,我也不用这话为难你了。只怕是我想,有人还不肯了。”络衣虽是调侃,话中却含了几分真意。

夜衣仍是不答。

“别在我这耗着了。”不知哪来的剑,络衣放在桌上,就在水果盘子旁,向着夜衣一侧,“东西我给了,下面的事,我也管不了。”起身整整衣,络衣旖旎而去。

这是,沈闻聪的剑!

夜衣双手捧剑,并不知个中意味,剑在人在,剑亡……默名的心悸涌上心头,她不敢往下想。然,方才络衣的神色又安定异常。

一路向着筑香小筑而去,夜衣只觉忐忑不安。

二楼的小阁里煮着茶,是一壶很普通的茶。

“不陪我坐会儿?”桌边人一袭灰蓝长袍,显得古朴素雅,一面说,一面倒茶。

双手不自握紧了长剑,在原处踌躇片刻,夜衣还是上前,行到桌边却没坐下,而是看着座中人气定神闲地倒茶。

“在奚忙着那些事,今夜不来了。”曲自奚兀自茗茶,他从没仔细品过茶,今日算是第一遭,也颇有几分模样。

半月前,曲自奚突然宣布退出江湖。这个消息自然引人震惊,想他如今正值壮年,前程似锦,竟有如此决定,不少江湖人士纷纷惋叹,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去了一个曲自奚,还有个曲在奚,曲家两位公子,都是人中之龙。

曲在奚在江湖上的名头虽不及曲自奚,但此番请缨也算是极具道义,既承了兄长先事,又为自己立了威,至于能否有当年曲自奚的锋芒,便是后话。

只是话说回来,曲自奚至今还是伤患,这或许是他做出此决定的原因。沈闻聪那一掌,真是尽了全力的。

放下茶杯,曲自奚却是手沿着杯沿轻轻拨弄起来,退去那一身束缚,此时的他虽依然冷俊,却已亲和了许多,绝情二字,已不适合他。

他又何尝真是绝情?

想笑,却是胸中一口气没续上,深深顿了顿,而后又咳起来。这一身伤病为的谁?只是不想说罢了,总也纠结了这些年,他可是陪着沈闻聪一起苦的。

“你……”看着灯光中起伏的身影,夜衣欲言又止。她真的猜不透曲自奚的来意。而今夜,她也没有约曲在奚,早在半月前,他们就没再见面了。

“废人一个了。”止住了咳嗽,曲自奚伸手示意夜衣坐下,他不习惯抬头和别人说话。

没有放下剑,夜衣虽坐了,目光依旧看着曲自奚,疑惑不解。

“我来帮人传话而已,不必如此紧张。”说着,曲自奚从袖中取出一管箫交给夜衣。

是曲在奚的玉箫。

“在奚说,他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吹箫了,所以托我交给你,算是你帮他的忙。”

曲自奚说话的时候只觉愧疚。退出江湖是他的决定,却将曲在奚牵连了进来,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结果。

仍记得事后他在曲在奚那得到答案时的情景。

“我不做,谁来做?”说得无所谓,其中情谊又有几分深!他们是亲兄弟,曲在奚看得到一切。如果他不顶出来,那些人会有多少闲言碎语,江湖,其实也就是个杀人的地方,差别只在是用什么杀,不把曲自奚逼到绝路,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夜衣看着玉箫,顿觉酸楚。曲在奚,他也是个傻子,却傻得让她敬佩。只是玉箫在,知音又在何处?日后谁来与她箫歌合鸣?留着只是徒增伤悲。

“他总有机会的。”说得恍惚,夜衣只看着烛光,橙色的光线里竟是折射出清冷的色调。

不想夜衣有这番回应,曲自奚只一怔,收回了玉箫。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剑会在我这?”良久沉默,曲自奚淡淡,似是信口一说。又一摇头,他有意无意地笑了笑。

“先说个故事给你听。”曲自奚落示意夜衣放下剑,还还是见不得夜衣抱着那剑太紧,“知道‘血九月’吗?”

血九月,是十多年前一个不知名的杀手。其实也不算,其人一年只杀一次人,就在九月,也不过杀了三年 ,死的人同样不多,是些达官显贵,却也不乏江湖高手,皆是一剑毙命,是以血九月这个名字开始在江湖上流传,人人忌惮。因为没见过血九月的真面木,甚至连是男是女,也无人知晓。

只是九年前,血九月便失去了踪影,再未出现。

“人死了,才会彻底消失。”看着夜衣困顿的目光,曲自奚说得并不避讳。他杀人向来不隐瞒,只是从未听过是他杀了血九月。如是,他九年前就名声大噪,而不是在之后的两年里才名声鹊起。

“你杀了……”夜衣其实并不关心是不是曲自奚杀了血九月,而是他为什么要说这件事。她无关于江湖,这又是陈年旧事,说来无益。

“自己求死,我只能杀了,不过……”曲自奚的目光渐渐变得难以琢磨,正如他以往处事一般,有种凌厉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看着夜衣的目光有些无奈,“我杀那个人,也是因为你。”

这算什么话!她与血九月毫无瓜葛,谈何是为了她!只是曲自奚的神情,却是在说着件极其郑重的事。

“人都是在你和沈闻聪见面的时候死的,九月。”

这便不会是沈闻聪。

“我一直认为,你有办法把沈闻聪留在身边,只要林或纯死了。”曲自奚看向夜衣的眼光更深了几分。他不想同像和沈闻聪道明真相时一样把什么都说尽了。杀人的是林或纯,因为她病了,很奇怪的病,只有在九月特定的时间才会病发,就是去杀人。曲自奚不去追究,这就是事实,他杀的,是应杀之人,只是杀人的动机,不单单为了江湖道义。

当年他遇到林或纯时,已是子夜时分,而林或纯手中长剑滴血,目光涣散,戏行尸走肉一般游于雨崇城外。他本只想擒住林或纯,不料二人动手时,曲自奚一眼就看出她便是血九月,于是尽了全力将其拿下,听得她疯言疯语,尽全是杀人经过。

稍后林或纯清醒几分,知道自己又有凶行,一时愧疚难当。

他本想将林或纯交于公众,却因她是沈闻聪之妻,不论沈闻聪在江湖上地位如何,单是沈、夜两人的交情,若此事一揭发,必定牵连夜衣,还不如当机立断就地杀了林或纯,尚可隐瞒。如此,沈闻聪丧妻,也有夜衣从旁劝慰。

曲自奚就是这样想的。纵当年年轻意气,夜衣也不过豆蔻,他就知沈、夜之交非同泛泛,更是到了郎有情妾有意的地步,只是碍于林或纯,他才因此动了杀机。只是不想,那即是通向沈家小园的曲径,沈、林二人每年回来都必经此处,他动手之时,正遇沈、夜同行,长剑贯心一幕就此记下。

各中曲折,曲自奚语焉不详,只看着夜衣由惊转悲,又转为自怨的神情,他亦觉得这九年过得压抑。他从没向他人解释,纵然头几年沈闻聪年年找他寻仇,他也不说,只等着夜衣将沈闻聪说服,两人双宿双栖。即使不甘,又奈何?他们才是鸾凤一双。

只是造化往往弄人。当沈闻聪带着不知何处来的线索向他询究,他本不想说,谁知沈闻聪却将剑交给他。虽是夫妻情深,但林或纯杀人在先,这剑就是凶器,沈闻聪只留下一句“其实夜衣,很寂寞。”

是他一直会错了意思!但他并不后悔杀林或纯,不后悔被牵绊了这多年,不后悔如今没了身份地位。

夜衣如是听着,目光终没有离开过那柄长剑。或纯,也许是因为她才这样的。毕竟天下哪个女子能忍受丈夫于其他女子交好。是她疏忽了,只顾自己聊解寂寞,忘了沈闻聪是有妻室之人,忘了或纯一直在等夫婿归家,忘了女人其实都有嫉妒,忘了人有时候很脆弱……

幽然叹着,夜衣将剑交还给曲自奚,“交给在奚吧,他知道如何处理。”

看着光影中的长剑,曲自奚落明白了夜衣的意思,她于沈闻聪是友,对曲在奚是友。

又是沉默。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夜衣问道。

曲自奚摇头。

“茶都要凉了,喝茶。”夜衣托起杯身,“大公子如果有时间,夜衣有不情之请。”

曲自奚抬头,正对上那一双清淡眼光。明白了!

那一切,其实早在不言中悄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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