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我跟着许不济行医,帮他打打下手,许不济依然嫌我用墨太多,我依然和他吵吵闹闹。虽然吵吵闹闹,但一直没有拆伙。
有一天许不济对我说:“男子二十可娶,女子十五可嫁。我们都到了该嫁娶的年龄,又都没有父母兄弟替咱俩主持。而且你看,我人不错,有医术,也念过点书。你长得不丑,也会写字,虽然说脾气暴躁了点……”
“许不济!”我及时喝止他,“你在想什么呢?!”
“和你拉帮过日子啊。”他一脸茫然地说。
“你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吧!”我简直跳起来。
“那我去找个媒人……”
“你回来!”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啊!”他反而怒了。
“许不济!”我还得语重心长,“结婚不是那么容易就结的,得先彼此熟悉,对味,有感情……简而言之得先谈恋爱……”
“哪那么多事!站起来吃饭,倒下去睡觉!站起来吃两个人的饭,倒下去俩人钻一个被筒睡觉!就这个,没别的!少来给我啰嗦那么多,干就干,不干算!”
许不济他一摆手,居然就准备走了。
还那么大牌,还干就干,不干算!合着原来是我求他来着?!
“许不济你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我发出了一个恶毒的诅咒。但因为这个恶毒的诅咒,最后把我自己搭进去做了赔偿,满打满算,我什么好处没有,许不济他捞了个老婆还老神在在,面无喜色,一副理所当然。真是让人想抽他。为了更加合法地抽他,我后来果然一个想不开,就嫁给了他。
那是贞观九年。我们还处在所谓的“恋爱期”,这年发生的大事有太上皇辞世,和许不济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要带我去湖北看她姑妈。又因为听说他师父孙思邈最近出没在神农架,他要赶去见师父。我没有异议。
这年的秋天,许不济的姑妈生了一场病,病愈后可能意识到生命的无常,突然就要求我和许不济尽快完婚。于是这一年的秋天,我和许不济在湖北结了婚。
孙思邈在神农架采药,还是白天山上洞,晚上山下屋。我虽然提醒了他那里可能有野人,孙仙人他老人家也不当回事。
有时白天我和许不济去帮他代班。
俩人呆在山洞里,等洞外来人,记录下姓名、地址……其余时间就是发愣。
愣着愣着许不济听到了洞外有人声,一把拉我趴下,二人注视着洞外。
其实我们只需要隐蔽好默不作声就行了,为什么每次都要下意识地匍匐?
我向外看
我向外看,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善良慈祥如居委会大妈,岁月让他更加温文可亲,一直常乐的脸上却不见笑容。
只见他转头向后看,躬身让出一个中年男子来。我突然手脚冰凉。
那张大妈脸是房玄龄,他躬身让出的,自然是大唐皇帝李世民。
他的额头眼角,多了几丝皱纹;他依然健硕的身体现在却有些站立不稳。他还不到四十岁,他的头发怎么都见灰了?……
“孙仙人!”房玄龄朝洞里喊道,“孙仙人,陛下亲自来请您啦!请你现身吧!”
没有动静。
因为他所以为的谈话对象根本就不在这里。洞里的只有孙思邈的一个徒弟,和他徒弟媳妇。
“孙仙人!”李世民他颤声叫道。而我因这多年后重又得闻的声音,震得一个激灵。
“孙仙人,请您出山吧!”李世民颤抖着声音,恳切地向里叫道,“长安有病人!她需要您啊!”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许不济举着笔,用眼神问我:“姓名,地址……要记吗……”
“请您去看看吧!”李世民突然在洞口跪了下来,眼眶中的泪水早就忍不住,“皇后病了!她不能死啊,她如此贤良,比我们都强,她不能离开我先走啊……”
跟随的从人都跪了下来,向内哭喊道:“孙仙人!”
许不济的眼神有惊诧,有畏惧,也有几分兴奋。因为现在大唐的皇帝在给他下跪。
我看看身旁这位满脸小人心态的许不济,再看向洞外悲恸的君王,突然向洞口膝行几步,手碰到了小石子,发出微弱的声音。
许不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眼神晶亮。
他在制止我。
我于是重新呆坐在了洞里。
洞外的人因为得不到回应,只好失落而绝望地走了。
仿佛是预谋好的。他们每走多久,孙思邈就回来了。
孙思邈回来了问:
“今天都有什么人来啊?”
许不济还没说话,被我抢道:“皇帝陛下亲自来了,求您去给皇后治病!”然后殷切地看着他。
孙思邈只是捋了两下胡须:“知道,来时我看到山下那马车了,那阵仗,啧啧……”
“那你还不快去?”我问。
“去什么?”他反问
“给皇后治病啊!”
“呵呵,”孙思邈干笑,“我不去。”
“为什么!”
“给皇家的人做事很烦的,干坏了他们要杀你,干好了,他们又要留你。总之就是让你有去无回!所以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不为君王做事!”
“你,你这老头……”我语塞,“你不是不论病人是谁都一视同仁吗,你不是抱着高尚的情操给别人看病吗——你不是‘大医精诚’吗!怎么,怎么……”
“‘大医精诚’?这话谁说的?这不错啊,我能不能拿来给书作序啊……”
他居然在那自己琢磨开了!
什么这话谁说的?就是你啊!是你啊!是你流传到后世的!我从后世看到了再在你面前说出来,结果你还要借鉴我的!那这句话这篇文章,到底还算不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啊!!!不是你想的,那又算是谁的呢啊!
我头脑混乱,强烈理不清这里头的逻辑问题。只好跑起来。
我在向山下跑。
向山下狂奔,很容易就能跌倒。我跌倒了几次,吃了一嘴的土,终于看到了山脚银杏树下,天子的马车。
他显得极为憔悴,仿佛就此失去了半缕灵魂。他最后空洞惨淡地回望了山上一眼,忽然秋风向他吹去,刮下了满林的银杏叶片,纷飞落地,像下了一场黄金雨。他沐浴在雨中。
如果许不济在这里,他一定捅我:“银杏叶可以入药,快去捡,快去捡……”
我双手卷成筒放在口上大喊:“孙思邈就在山上,你去把他抓下来啊——!”
还没传到他耳边,却被秋风打碎,飘落在地上。
房玄龄走近帝王,在他身边说了什么,可能是“风大,请快进马车里吧”之类。
他上了马车。整个队伍移动、加速、行驶……
我向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追了一阵,直到只能看见车后扬起的滚滚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