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记得我小的时候,去爬家乡附近那座土包子——那个不能算是山,只能说是土包子——据阿姨们回忆,基本上是四脚朝地爬上去的……所以对于爬山,实在是没什么信心和心得。
走在山路上,望着头上快落的太阳,显得很大。
为什么那些名医啊高人们,一定要住山洞呢?
正想着,前面看到一大一小两小孩,姐姐不过十岁,抱着不足一岁的弟弟,旁边站着一个弓着腰的中年人,正挠那个小男孩逗他笑,小男孩“咯咯”笑个没完,姐姐在旁边说:“不能再笑了,再笑要哭了!”果然,中年人离开了几步,男孩就哭起来,那中年人于是又绕了回去,走到那男孩面前:
“咦怎么哭啦?怎么不笑啦?不笑啦?”一边说一边又伸出手作势要挠那孩子,手还没碰到孩子身体,孩子就笑起来,“咯咯咯咯”的,传到这边。
许不济小跑两步上去,对着那中年人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下山啦?”
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中年人的孙思邈瞥了他一眼:
“嗯。不下山,留在洞里吹风?”
许不济跟在后面俯首帖耳。
孙思邈其实住的是山下的小房子,山上的山洞,他说是“用来炼丹,也用来故弄玄虚让人家觉得我很神。”
对此解释,我稍微晕了一下。
“炼丹?你不是大夫吗?还是道士?”我问。
“行医为主,”孙思邈说,“但是现在不是道士盛行嘛!所以偶尔也炼炼丹。”
我又小小地晕了一下。
说完之后孙思邈指着我问许不济:“这是谁啊?”
许不济连忙道:“师父,这个姑娘的神色有些不对,我说她有病她非说没有,您给看看?”
孙思邈看了我一眼,我说:“孙仙人您别听他说,我吃得好睡得好大便好,没哪儿不对的!”
他乜着眼看了我一会,转头对许不济:“人家姑娘不是好好的嘛!你不要疑神疑鬼的。”
许不济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两天许不济和孙思邈老说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比如他们在探讨“浊唾”“涎沫”,我痛苦听了半天,突然大悟:
“搞了半天,你们说得就是痰啊!用得着那么麻烦吗!”
许不济眼一瞪:“你懂什么,闭嘴!”
“本来就是啊……”
“哎等等,”孙思邈突然出声,“‘痰’者,澹也,水液流动之状……好!这个字好,就用这个字!”然后赞赏地看着我。
孙仙人你至于么……
(注释,因为我们的女主才疏学浅所以她不知道,“痰”这个词,在当时还没有用来指代咱们口里吐出来的那个东西……)
有的时候,我和许不济帮孙思邈代班。
就是帮他钻那山洞里装神秘,他自己则翘班不知哪去了。
如果有来人,就帮他记下姓名地址,和病况。
坐在山洞里我随手捡着石子扔到洞壁上,听那响声。
许不济问:“我说艾睿思,你有多大了?”
“我么……”我掐着手指算算,“该有二十了。”
“哦,我二十一。”他说。
“你看着显老。”我说。
他不否认,点点头:“你看上去没有二十。”
“是么,有镜子么我照一下。”
“来人了来人了!”
我们赶紧趴下,默不作声。洞口的人似乎早就熟知这里的规矩,对着洞口说明了姓名住址和病人的情况,又拜了两拜,求了两声,就走了。
许不济点起刚刚熄灭的灯,我拿过纸笔记下。
许不济就在旁边看我写字,看着看着他说:“你的字写得难看不说,怎么那么废墨,写那么浓干什么,你看看你看看墨都给你用完了!”
我恨不得把墨掀起来泼他一脸:“你怎么那么废话!嫌废墨你来写!你写飞白!”
飞白据说是刷墙带来的灵感,就用干笔写,别提多省墨。
“飞白就飞白,”他伸手来接笔,“咱皇上还喜欢写飞白呢!”
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被他接笔的时候感觉到了:
“怎么了?抖什么?病终于发了?”
“我没病!”我迟早给他逼疯。
那天的最后他问我:“离了这里以后,你想到哪去?”
我说:“我哪都不熟,随便到处混混吧。”
他非常严肃地忠告我:“现在百姓的迁移管得还是很严的,一般不准到处跑。但是我行医,我可以游历,所以你不如跟着我,怎么样?”
说得不可谓没有道理。
那个时候我抬头突然发现,在那一刻闪着烛火的山洞里,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答应他以后我又发现,他那双眼睛只是间断性,抽风似的,有时明亮那么一下。
离开太白山前,我把许不济赶远了些,跑到孙思邈的对面,坐下。
“孙仙人,我得和您说一件事。”
“说吧。”他说,丝毫不感到意外的。
“我其实,是有点毛病,这个身体不是我的,但我不知怎么的,就到这个身体里来了,我问过一个叫玄奘的和尚,他没给我说明白,我想再问问您。”
孙思邈笑了笑,他说:“你曾问过我,是道士,还是医者?其实,不论是佛,是道,是医,都是这个世界,不存在谁对抗谁,谁包涵谁,不存在谁大谁小,谁对谁错。他们都是这个世界。”
“……”
看我不语他接着说:“你问的问题,和尚也许从佛学给你解释,你没明白,于是你想从别的方面着手。其实没有意义,其实都是一样。要我说,从医的角度说,你的‘形’和‘神’不能调和,而世济他注意到的,也许就是这一个不调和。但是没关系,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看到你的‘神’呢?”
“……完了?”
“你没明白?”
“我没明白!”
于是他又不说话了,和当年的玄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