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这一年关中大旱，“饥荒”像个可怕的怪兽，折磨着新生的贞观。

古家夫妇可以保我温饱，并且对我和善，我平常就帮她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日子过得也算是安稳。

贞观二年的春天，所有人都打起希望想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又一场灾祸到来了。

蝗虫肆虐，啃食庄稼，最糟的是还有和尚道士出面，号称蝗虫乃天神下凡，上天所赐云云，更加让百姓不敢动它，且也暗暗隐喻了对朝廷的不满。

“蚂蚱就是蚂蚱！”什么天神下凡啊！我扑到田里，想抓住它们，可是它们动作太快，每每手一合，“啪”地拍得自己肉痛，蚂蚱还是活蹦乱跳。

再这么下去，今年就没有收成了。

“睿思，快回来吧！”古氏夫妇站在天边喊我，“收成的好和坏都是天注定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百姓，除了辛苦劳作外，还要祈祷上天，给他们一个好年景，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决定。

远处传来纷乱混杂的人声、马声，像行军。我看向尘烟滚滚的来处，隐约看到队列小跑的士兵。

一个宦官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田边，细着嗓子扬声道：“陛下驾临——”

尘烟滚到我面前不远处停下，士兵们整齐地分成两列，兵甲碰撞声和兵靴踏地声，把这个被蝗虫困扰的长安郊区所仅剩的平静，搅乱得一丝不剩。

士兵整齐地分成两列，留下中间一条通向远处的土地，像一道龟裂的地痕，笔直地延伸到那辆马车前。

马车上下来的人，身穿深红直裾长衫，外面套着胡人风格的外袍，线条分明的脸庞上双目神采傲人，却是深邃的担忧与无奈。

他每走一步，所到之处，两旁的士兵都竖立起□□，站直行礼，一一发出铿锵之音。他一路走来，只见两排□□直戳天际，仿佛要倔强地与天比试尊威。

这个人，正是当今大唐的皇帝，正是李世民。

他紧皱双眉，凝目看向我这里，我不知所措，竟然忘记了下跪，直到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才知道，原来他看的，是我身旁那片田地。

我想他必定已经认出我来了，但是是否我就是那么不值一提，让他可以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去？

我斜过头去看他。事实上，这个时候，所有的人，不论站着跪着，都在注视着他。

而他在注视着田里的蝗虫。

然后我就开始自我检讨，怎么我手拍疼了都抓不到，而人家一伸手，就能捏住一只大的呢？

他把蝗虫捏在手里，喉中沉闷地哀叹一声，对着蝗虫，有些哽咽地说：“你在吃百姓的庄稼啊，你不如来吃我的心吧！”

说完，竟一把将虫扔进嘴里，嚼嚼咽了下去。

不是吧，真的假的，你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就想尝尝蚂蚱是什么味道了？

目瞪口呆之际，他转过身，皱眉对着我：

“味道好差啊，有水吗？”

我到古氏夫妇家，倒水带出来给他，而他除了喝水，也把我给带走了。这算不算皇帝强抢民女啊？

他说：“皇后让你出宫，并没有和我商量一声。”

我想，废话啊，两千多人呢，个个都跟你说，还不得絮叨死？

他更关心的，则是：“去年是大旱，今年是蝗灾，百姓有怨言吗？”

我按照古氏夫妇的话说：“天灾那是老天爷的事情，怎么能怨恨陛下呢？如果百姓和陛下不同心，只会让国家更衰败而已。”

他点点头，闭目，道：“希望明年会好起来……”

事情并不像他祈祷的那样会一帆风顺地好起来。事实上，在贞观三年的时候，又爆发了大水灾，上天，像是还嫌不够般把能想起来的灾祸都一个接一个地给大唐，给贞观了。难道，这就是对一个国家的“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好在，在没有遭受水灾的一些地方，有了丰收。而突厥这两年也是连年的雪灾，没有余力再骚扰中原，否则，真得让李世民愁白头。

这一年的年末，丰收使百姓的生活得到改观，流亡在外的人民也纷纷返回家乡，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大唐与突厥的势力，也由于一系列的原因而使形势逐渐向大唐倾倒。

太上皇李渊迁居大安宫，让在东宫执政三年的皇帝终于正式入主了太极宫。

看上去就好像一下子衰到底，然后好日子终于来了。

李世民决定庆祝放松一下，但是并不奢华，也没那个本钱奢华。

宫中筑有流觞池。

唐人喜欢模仿晋人风雅，太宗又极爱王羲之，所以特意仿造《兰亭集序》中所说的“流觞曲水”，将酒杯放到上游向下流动，召集大臣同饮。

对着所谓的“皇宫饮食”，实在不想说什么，这个朝代的饮食还没有奢靡到玩出后来的那么多花花肠子，而且也单纯得太过了些，宫中又倡导朴素，更没啥新奇，真是难怪李二他想吃个蚂蚱尝尝鲜。

装了酒的大木杯顺流漂下，列坐两旁的君臣随意取用，语笑晏晏。我端着一碗芹菜便走便嘀咕：

“当年王羲之他们会于会稽山兰亭，是为了‘修葺事也’，现在好了，一群人只为了作乐而曲水流觞，当真是只学得其形，学不得其神……”

正念着，眼见前面的宫女都跪下了，还不知怎么回事，抬头就见陛下往这边来了。

晴岚迎上前行礼道：“陛下，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宫女们做事的地方，请陛下归座。”

晴岚现在是不用干活的了，只负责督导我们，连皇帝走错了地方，她也有权利委婉地说。

“魏征，实在是太讨厌了，让我一刻也不得心安！”李世民颇为抱怨地说。

原来谏议大夫魏征，不但不与大家饮酒同乐，还苦着一张脸，插空就说“陛下，百姓尚未衣食保暖，不能懈怠……”或是“陛下，突厥之事未平，望陛下文治服夷……”等等，让正在兴头上的李世民很是不舒服。

“这是芹菜么？”他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

“是，这是芹菜。”我抬头，现在已没那么怕他了。

“哦，来来来……”他说。

我不明何意，站起来一看，他手里拿过一个小瓶往里可劲儿地倒着。闻了闻，是醋。

“陛下，这是……”晴岚疑惑道。

“呐，你看啊，”他拉过我，到一边特地指给我看，“那个是魏大人，你把这个端给他！”

把这个端给他……我低头看看手里的碗，一碗用醋浸泡的芹菜……

李二，确定不是在恶作剧报仇？

隔日，我才知道，原来谏议大夫魏大人最喜欢的，就是醋芹。这种奇怪的味道他却受用得很。李世民并不是在捉弄他。而只是想用醋芹堵住他的嘴，让他少说几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