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两千多名宫女出宫的时候,挨个来给皇后磕头告别。长孙皇后不是安稳坐着受礼而已,她亲自一个个地扶起来,有些,还说上两句家常,好像与她作别的,不是她手下的普通宫女,而是远行的亲戚。
看到我的时候,她略微多说了两句。
“要走了,以后可要好好过啊。”她说。
“皇后,我一个人,可怎么生活呢?”我问。
“跟着家人,自食其力,然后嫁人,照顾丈夫和孩子……”她微笑着,这样回答。
“家人?”我没想到,花栀还有家人。
“是啊,”皇后依然微笑着,微微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你的家人,在宫外等着你呢。”
花宁是个中等个头的普通男人,我在人堆里被挤得东摇西撞时,他向我走了过来。
“走吧。”他说。
我想,他大概就是“哥哥”吧。
我抱着包袱,跟在他身后一段距离,就这样走着。走出了皇城,走进了长安的坊市之间。
他低着头走着,看到路上有石子,就一脚踢到一边去。
“那什么……哥?”我斟酌着喊道,
“我们去哪?”
他站住回头,忧郁地看了我一眼,很营养不良的神情。再转回头,继续走。
我也只有跟着继续走。毕竟这个长安,这个世界,与我有血亲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吗。
来到一所高宅大院前,花宁停下了。
这是一所用木板墙围起的院子,里面有着两三栋几层的楼房。应该是户有钱人家。
原来我的出身这么的好么?幸运~~
花宁去敲了几下门,门“吱呀”着打开,伸出一个老妇的头来,将我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头一撇,道:
“进去吧。”
我看花宁。花宁说:“进去吧。”
当我犹豫着进了门后再回头,花宁正伸手,接过老妇给他的一捧铜钱。
“喂!哥!”情急之下我叫了出来,“你要卖我?”
想冲出门去,被老妇回身一堵完全拦住。花宁接了钱,只在转身的瞬间给我留下了一个欢喜庆幸的侧影,好像甩掉了多大的一个包袱。
于是我刚获释放出宫,又被卖进了府。
“宫里出来的是吧?”老妇打量着我,“也没有怎么样嘛!先去做点粗活看看,好用再送你上去吧。”
于是我的工作,是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木盆,在院中永无出头之日地搓洗着衣服。
我怎么是这么个顽固的丫鬟命啊!!
在这里呆了几天,我开始策划逃跑。
这里的木墙不高,家里的人也不多,脱逃应该很容易。
这一天,我把速度放慢了些,直到天黑,还没有洗完。老妇就说:“洗完了才能吃饭睡觉!”而自己先走了。
天黑了下来。我左右看好了没人,把盆里的衣服悄悄搬出来,立起大盆——这盆立起快有我高了,滚到墙边,靠在墙上。
再搬过早已藏好的一块大磨刀石来,放在盆前。
我先踩上磨刀石,从磨刀石上再踩到大盆上。盆受力不均匀,靠着墙滚动了几下,我赶紧伸手,正好攀住墙头。
脚下要当心,一边胳膊还要使劲,我抬起一条腿,多试了几下,搭到了墙头上。接下来腿用力就容易得多,我跨坐到墙头。
颤巍巍扶好了,本来的打算是,手攀住墙头,两条腿慢慢下垂,到距离地面最低距离时,再手一松,跳下去!
这时墙内传来一声响,仿佛是哪里通向院子的门开了,我心一惊,手一抖,没扶稳,整个摔落了下去。
真是与计划完全不符!
正等着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半途突然被一个物体一接,做了个缓冲,再落地时,下面依然是软的,还带着温度——不用说,我明白了。
我这是砸到人了。
这是个普通服饰的年轻人,穿着青衣长衫,带着襆头,此刻好像是被我砸得暂时晕了过去。
我拍了他几下,掐人中,掐合谷,他低低一声叫,醒了过来。
他刚醒过来,我们俩同时作了同样的动作:食指放到嘴前:
“嘘~小声点!”
“呃?”我是逃出来的,难道他也是?
“有人追我!”他说。
“什么人啊?”我们俩一边爬起跑路,我一边问。
“官府的人!”
我腿一软:
“你是通缉犯啊?!”
也曾动过半路脱逃的念头,无奈这个通缉犯人实在太好,特地回头过来对我说:“走啊,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他带着我悄悄进了一家驿站的后门,带我进了一间昏暗的小房间,不一会出去给我端了吃的,我呼噜呼噜一通吃,觉得这个通缉犯也不见得就是马加爵嘛。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我?”他已经吃完了饭,碗筷干干净净摆在一边,“我叫……我叫陈袆。”
“哦哦哦哦。”我没在意,扒完了饭,把碗筷给他看他端出去时,突然发现,他襆头下的部分脑袋,在月光下闪闪发着亮……
而且陈袆这名字,仔细想想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过……
“等……等等!”
他的后背一颤,回过身来,小心地问道:“怎么啦?”
我摸到了蜡烛点了起来,端着靠近他,一把掀掉他的襆头,他脑袋上的戒疤赫然在目:
“你,你是和尚?!为什么这副打扮?!”
“小声点,小声!”陈袆赶忙放下碗筷,几乎要来捂我的嘴。
我们俩相对做好,陈袆开始对我讲实话。
“我叫陈袆,是真的,那是我俗家的名字……其实,我是出家的僧人,法号叫……玄奘。”
“玄奘?!!!!”
“怎么了?”仔细看,他的双眉修长,如果他有头发的话,我可以说,修长入鬓。眼皮双得很厉害,眼睛很大,长脸白面,算是个美男子,这时正眼神熠熠地疑惑看着我,“你盯着我的背后在看什么?”
“我找猴子……”
“猴子?”
“没什么没什么……”我收回眼神。LUCKY啊,这位是唐僧唐三藏大人啊,虽然身后没有猴子而是孤身一人,虽然没有锦镧袈裟而是破衣烂衫,虽然没有太宗洒酒相送而是一个躲避官府的通缉犯……但是,他可是历史上真正的,独自远赴天竺取经的唐僧玄奘啊!
“大师为什么做这样的装扮呢?”我问。
“贫僧已决意西行,出关前往天竺求取真经,但是几次申请,都被拒绝,最后甚至下令看住平僧,不准贫僧出长安……”
现在正是大唐积蓄国力的时期,与突厥关系亦十分微妙,边防十分严厉,不许国民出关。
“我们在这里等的是一位秦州的僧人,他同意先带我出长安,到达秦州,也许有机会顺着到兰州、凉州……”
“大师,我有些事不明白,希望大师帮我解说。”
既然叫了他一声“大师”,我当然是有所图的。
“贫僧自当尽力而为。”
我说:“这说起来可能有些难明白。我,不是‘我’,这个身体,不是我的,我本来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突然间来到了这里,我不明白,到底原来的那个我是我,还是现在的这个我是我?……”
他沉吟了一会,说:“施主你,见过如来吗?”
“如来?我知道,庙里的佛像,脑袋上有小卷身后面有佛光。”我说。
“不,”他摇了摇头,“那个只是‘像’,不是佛,如果你看到了如来的形象,就是没有见到如来,当你眼中的如来没有形象时,才是见到了如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
“施主在‘原来的我’的那个身体中,认识到自我了吗?”
“认识自我?”我有些感到好笑,“没有。”
“那么在‘现在的我’里,认识到自我了吗?”
“没有啊。”
“既然没有认识到自我,那施主你所看到的,也只是一个自身的‘像’,而不是你自己;既然没有认识到自我,你又怎么能知道,哪一个是你,哪一个不是你?”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我说。
玄奘却双手合十,不再多说。
与秦州僧人会合后,秦州僧人带着我们,试图出城。玄奘受到了守城士兵的盘查。
“这是什么人?!”
“贫僧在长安学习时认识的俗家弟子……”秦州僧人躬身道,“结业时自愿与贫僧一同回秦州的……”
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
“是真的吗?”士兵的眼睛在玄奘身上多扫荡了两圈,发现了襆头下的破绽,“你头发哪去了?!”
“这……”秦州僧人和玄奘相视一眼,扯不下去了。
好吧,在这关键时刻,我就帮帮你,权当积德。
“郎君!”我突然一把抱住玄奘,“郎君!叫你当个在家弟子就行了,你偏偏不听,居然自己剃了头受了戒,你丢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郎君啊……”
我埋头在玄奘的衣襟里作出“呜呜呜呜”的假哭。守兵一愣。
“哦,这个是他的妻室,”秦州僧人反应快,赶快接着扯谎,“不让他出家,也要跟着我们去……”
一番解释之后,我们,出了城门。
我笑得得意洋洋。
“女施主,”秦州僧人说,“女施主意欲与我们同行吗?”
我看看玄奘,道:“你们这一去,是要去哪里呢?”
秦州僧人道:“小僧回秦州,玄奘法师立志远赴西方。女施主,你知道西方是什么吗?”他笑笑地看着我,眼神脱尘又入世,很是讨人喜爱。
“西方?是沙漠。”我说。
“不,”玄奘合十道,“西方是佛国。”
西行路上有九九八十一难,在我心中,只有五个人能渡过这九九八十一难,他们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白龙马,和唐三藏。
他是唐三藏,我不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白龙马中的任何一人,所以我要求他们把我丢下,丢在一个饿不死的地方。
秦州僧人是个神奇的和尚,他在长安郊外认识一户姓古的人家,这家人家有田地,无儿女,生活富庶,按现在说法叫“富农”。我被丢在了那里,老俩口有佛缘,对我好得很。
玄奘背着高出脑袋一截的行李向我道别。
“大师,”我说,“你一定能到达天竺,取回真经。”
“多谢施主。”他鞠躬。
不要多谢我,我还要多谢你呢,有了你这个历史事件做基础,我们才能有西游记,才能有孙猴子的传说,才能有戏剧话剧电视剧……才能有孩子们耳熟能详的取经故事陪伴下成长的童年。
你一定,能成功。
“玄奘!”秦州僧人僧衣飘飘,站在那里叫他,“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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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s go!”
“去哪?”
“天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