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笳儿仆地哭着说:“花栀姐,你,你想起来了吗?”
典型的做贼心虚。我如果这时直说“想起来什么?”可就太蠢了。
于是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憋了一会说:“我隐约能记起来一点,却不太真切,你要是不据实一一告诉我,我就去禀告王妃。”
笳儿哭得连话都说不清:“不,不要告诉……花栀姐,你听我细说……”
事实真是大出我的所料。这个笳儿,竟是东宫放在□□的奸细。
“我是太子的人,”笳儿哭道,“男人们都说,各为其主,我也并没有错啊!”
令我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这么说你和我交好,也是假的?”
“不是的!”她抹了眼泪,道,“从我入府以来,就只有花栀姐对我最好……花栀姐平日伺候秦王,离殿下最近,我……”
她正好,可以从花栀口中套问得知,有关秦王的情报,再禀给太子。秦王中毒那一日,赴宴前他本犹疑,考虑要不要去赴险,便派人去问安插在东宫的探子——这对哥俩互相在对方府中安插间谍,我真是没话说了——不料笳儿已事先向太子戳穿了秦王探子的身份,太子事先作了准备,威逼秦王探子谎报无险。秦王这才放心赴宴,唯恐中毒。
在这一事件中,透露给笳儿秦王探子是谁的,就是花栀。她后来察觉了真相,没想到好友会出卖自己与主人,也无法忍受自己害了秦王,矛盾与绝望之下,这才割腕。
这才是诱使她自杀的真实情况。
笳儿说完后身子前倾盯着我:“花栀姐,你真的不会告诉秦王和王妃吧?”
我从出神中回过神:“啊,我不告诉,但是……”
听到“但是”,笳儿全身僵止,凝神贯注听我吐出下句。
“但是,你要带我出去!”
笳儿同意了带我出去,守门的孙戟,会为她放行。
秦王这两天心情燥郁,命人召集了谋士们,唯独不见房玄龄与杜如晦。
“陛下下旨降了他们的官职,并将他们调离□□。看来陛下的心愿是向着太子的。”笳儿说这话时,瞳仁里闪着光。
“房谋杜断一个都不到,我还做什么事!”秦王却在发脾气。
笳儿拉我:“走吧!”
“现在?”话说今天是几年几月几号?
“就是现在!”笳儿拉着我,“不要收拾任何东西,出去后我会为你准备!孙大哥!”
她叫我不要带东西,她自己手里却拿着一个小包袱。孙戟为我们开了门,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被拉着奔徙在长安的坊间。
“等一下,笳儿!”我挣脱笳儿的手,手扶墙上弯着腰喘气,“笳儿,我们这是去哪?”
“姐姐出了城门,想去哪都可以,而我,我要去东宫!”
“东宫?”我看看天,此时已是暮霭沉沉,在将暗还明的诡异光线中沉浸的长安,隐隐约约露出其后的凶煞与惊险,像映在了照妖镜里的脸,神色暧昧地现出了原形。
笳儿的脸昏沉而敛掩,背着光与背景的长安城连成一片,仿佛正被这座城所吞噬。
“我,是太子的人。”她说。
我有一瞬间的骇然与迷惘,然后说:“不,笳儿,我是说,夺储之争,太子一定会失败的,胜者必定是秦王……”
“不是的!”她提高声音打断我,“太子就是未来的陛下!秦王已经是笼中困兽了,我……”
她言语旦旦,气势逼人,我愣住了不能说、不能动,只能听她的言语,看她的嘴唇开阖……
却有一柄长剑从她胸中穿出,来势突然,冷森森直指向我。
笳儿倒下得如同一尊木偶,让人觉得她也许本来就是一尊木偶。
“你是太子的人,哈?”她身后的黑面壮汉,将长剑从她身体中抽出,神态自然得如在摘花。
我见过他,他也是□□中的常客:
尉迟敬德。
“你……”他凶神般地瞪着我,瞪得我连逃跑都嫌腿软。
“你好像不是太子的人。”他咧开嘴一笑,还是很凶。
我点头如捣蒜。
这个高壮的将军,从躲起来听我们说话那么久却没让我们丝毫察觉,到出手杀人,都没有弄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他绝非普通勇猛的武将可比。
我被尉迟敬德像拎小鸡般,又拎回了□□,并一把扔在秦王脚下。
“秦王!看看这个是不是奸细!还有一个,我已经杀啦!”
他的声音洪亮,整间屋子都跟着嗡嗡地响,挤得满屋子的人自然也齐齐看向这边,在一隅静坐的长孙王妃也抬起脸。
秦王只是略瞟了我一眼:“花栀?不可能。”
感谢你对花栀的信任,救了这个叫艾睿思的陌生人一命。
“那这个是什么?死人身上的!”尉迟敬德扔下一个包袱,正是笳儿带走的那只,上面赫然染着笳儿新鲜的血液,从心脏奔出,仿佛还是温热的,鲜艳的红色随着烛火,仿佛还在不甘地跳动。
包袱摔到地下,松散了些,露出赭黄色的一角。
黄色,因很像太阳光芒的颜色,由隋朝始定为帝王专用色。
秦王从坐榻上起身,拔出佩剑,挑开了包袱,包袱中滚出一件黄色冕服。
秦王硬生生冷哼一声。
“我是太子的人。”
难不成这其实是个双关语吗?
秦王并未将剑收起,而是反转剑身递给了尉迟敬德:
“你,带着这把剑去找房玄龄杜如晦,如果他们再畏惧不来,就用它,斩下他们的头颅,提来见我!”
“是!”
尉迟敬德接过剑,气宇轩昂地返身出去了。
剩下一室绷紧了的沉默。
我悄悄爬行两步想偷偷出去,被秦王亦瞪吓得不敢动。长孙王妃招招手,让我过去,坐在她身边。
在这种时候,周围的所有人脸上都满带着紧张与肃穆,唯有长孙王妃,依旧保持着高贵而优雅的气度。
沉默最终还是会被打破,议论再次喧腾起来。
“我本已拟定了奏章,向陛下告发太子与齐王□□后宫……”秦王沉声道。
“今夜就去禀告!”长孙无忌大声道,“务必让陛下明晨召见太子与齐王!”
“还要向陛下讲明殿下的危险处境,晓以利害!”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青衣道士边说边迈进门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化装成道士的杜如晦。
紧跟其后的是同样道士装扮的房玄龄,他和善的居委会主任脸一露面,就让所有人都宽心了些许。
房玄龄也没顾得上多礼,直接说:“殿下就去对陛下说,齐王与太子决心杀害殿下,殿下如果因此冤死,既不能对父亲尽孝,又无脸面在地下看到殿下为国斩除的王世充、窦建德……”
“好!”尉迟敬德手提宝剑进来奉与秦王,“这话,既有孝,又摆功!陛下不会置之不理!”
秦王微抿的双唇在见到房、杜二人时略露出了些笑意,但还是从鼻子里“哼”地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出家修道了?”
房玄龄笑着说:“多人同行,恐遭怀疑,这才装扮前来啊。”
“事不宜迟,殿下,”杜如晦道,“现在即刻入宫!”
秦王甩了甩衣袖:“好!”便走了出去。
秦王出门期间,学士们照样讨论不休。
“大臣们走成天门,只有皇子走玄武门,所以殿下早就在那里安插亲信!”长孙无忌道。
“都有谁?”杜如晦问。
“有,常何、吕世衡,和……”
“敬君弘!”长孙王妃突然朗声说道,在这片男声的嘈杂中落下了清脆的金石击音,顿将混乱收敛。
“对!还有敬君弘!”长孙无忌道,笑着看向他的妹妹,长孙王妃则回以微笑。
“好,好……”房玄龄点着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说话间秦王从外面回来,匆忙解下外袍,坐下道:“父皇让太子与元吉明晨觐见。”
长孙无忌双掌相击,又紧握在一起。
“但是,”秦王凝重的目光盯向烛火微黄的火焰,“李靖和李世勣的支持没有争取到,我们手中还是没有兵力……”
“只要掌握了玄武门,兵力的多寡便算不得什么了!”开口的是一名年轻将领,他仿佛蓄积了很久的力气,手撑在地板上握得咯吱作响。
“侯君集!”秦王报出他的名字,“玄武门?我不在时你们都商议了些什么?!”
“我们商议……”杜如晦亲善的面孔上杀意一闪而过,“请殿下行周公之事!”
秦王闻言不由得肩膀一震,房玄龄随后仆地:“请殿下以国为重!”
长孙无忌接着道:“杀太子、齐王,是为了殿下自保,也为了天下安宁啊!”
说到“杀太子,齐王”,秦王的身躯又是一震,半晌才犹豫着开口:“大哥与元吉毕竟是我的亲兄弟……”
“殿下!”杜如晦劝道,“太子齐王不除,等于是殿下自己束手就擒,即使太子齐王除掉了殿下,天下也不会安宁!齐王请人测字,说‘元吉’二字合写可成‘唐’字,这就是有夺天下的心啊,他的目的是先杀秦王,再除东宫啊!殿下今日犹疑,必将使来日大唐更加不得安宁!”
秦王起身,只是踱步。
“殿下,不能再犹豫了!”长孙无忌叫道。
“殿下!”洪亮的声音是尉迟敬德,“人人都怕死!大家拼死追随殿下,难道只是为了送死么?如果殿下不肯听我们的意见,请让我们今夜就逃命,我不想乖乖等着太子、齐王来杀!”
秦王眼珠瞬然一动,死盯着尉迟敬德,浑身都在蓄发着力量,终于说道:“好!先取龟板来,我要卜吉凶!”
龟甲在秦王手中,显得冰冷而不留情面,仿佛在说:接下来卜出的任何结果都与我无关。
秦王举起龟板,深吸一口气……
这时张公瑾正从外面进来,见状一把夺下秦王手中龟板,狠狠斜扔在地上:“占卜,是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用的,如今的事态还有什么好卜的!即使结果是凶,也要干下去!”
一席话说得秦王眼中射出精光,与屋中每一位谋士、将士对视,最后看向长孙王妃。
长孙王妃微笑着,向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秦王的声音出奇的低沉,“干吧!”
“但是,”他对着众人又说,“这场战斗,我们并不占优。”
“不,这不是一场战斗!”长孙无忌凝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咬牙切切地说道,“这是一次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