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秦王说那个“兰亭集序”用的是唐纸,不是晋纸,没可能是王羲之真迹。
“不过字倒是好字,说明手里有帖的,就顺着这个线索追查下去。”他吩咐萧翼。
而我,既然迅速穿了帮,也就没什么好再装。
秦王问我:“你不是花栀,你是谁?”
“睿思……艾睿思……”我说。
“但是,”我提醒他,“这个身体,的确是花栀的。”
“哦,”他轻描淡写看我一眼,“我知道。”
轮到我无法理解:“你知道?殿下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他舒适地向后靠在靠背上,手撑着扶手,盘曲的双腿伸开:“楚霸王项羽能够拥有多层的黑睛,你一个身体里为什么不能多住一个魂魄?”
原来如此,
原来楚霸王是多瞳症,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虞姬,他却能看见一排,真是艳福不浅;但是再仔细想想,同样的道理,一万大军岂不是也要被他看成十万?
……真是怪不得他勇武。
虽然不是他家的丫鬟,但是既然暂住了他家丫鬟的身体,我最好还是照着规矩。
对着他,叩了头,再爬起来离去。
至今我仍不能掌握好,从这样伏地的姿势到站起,怎样的动作才能不像我现在做得这么难看,而如长孙王妃那样的优美?
告退了之后没走出几步又转回来,脚步的路线图画出来是一个弧。
他好像早料到我的这一步,仍旧伸展着身体略显慵懒地抬颔眯眼看我。
“不要告诉其他人,”我说,“我不想麻烦地一一解释,或被当作怪物一把火烧死。”
他“噗”地一笑,两撇小胡子向上翘起,尾尖还被气息吹动,形成一个在我看来十分可笑的弧形。
让人不由得也想把嘴弯到那个弧度。
平日里他总给人一种高傲的距离感,自然散发的王者之气让我屏息不敢喘气。
而当他笑时,又会令人觉得,他想要消除这种距离感,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真是个可怕的人物。李二。
“好。秘密。”他说。
“嗯,”我说,“一言为定。”
他看看我,垂下眼睛又笑了笑,举起双手,拍了几下。
刚才都不知道躲在哪里的侍女们顿时鱼贯而入。
他只消站起来,外展双臂,就自然有人给他套上袖子,系上腰带,带上头冠……
这套衣服是我见过最为繁缛的,有层层的内裙和外袍,袖子又十分地大,有装饰滚边。华丽而不实用,好像只能作为装饰和欣赏。但是这么燥热的天,为了这么个装饰和欣赏,可真要捂出一身痱子。
我不懂这衣服的穿法,只有站在一边垂手看着。与忙碌有致的众侍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了一眼这边,又勾起嘴角,眼睛飘往别处去了。
长孙王妃进来,她也穿着广袖的华服,头发全部挽起梳成高髻,插着几支钗钿装饰,不累赘而恰到好处,显得尊贵华美。
“你总不去看父皇,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的。”她站在门边,看着秦王说道。
“父亲,有你经常去看就行了,”秦王眼中的歉疚一闪而过,代之以冷漠和负气,“元吉给我下毒,他不是也只是说‘秦王不能喝酒,就不要给他喝了’而已么?父亲对我,也不过如此而已!”
长孙王妃知道再说无益,便让到门边,躬身道:“请。”
秦王振了振袖子,拔足出门,长孙王妃随后跟上。我和伺候穿衣的侍女一起,伏地恭送。
至晚间,他们回来,仿佛各怀心事,无一人说话,用餐时也默默不语。直至餐后,长孙王妃取出针线埋头缝织,秦王并没去看书,而是坐在她的身边,凝然望着她。
我伺候掌灯,端了烛台进去,然后便退下,跪坐在柱后随时听唤。就在这时秦王开口了。他们从来都把丫鬟当空气所以能够旁若无人地开口。
“父王让我去洛阳,建天子旌旗。”
他的语气几分自傲,几分不满,几分摇摆,几分悲丧。
长孙王妃专意于针线,并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一句。
秦王却知道她在听,继续道:
“自陕以东都归我管理。”
长孙王妃埋头做针线,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我力辞了,”秦王道,“如果去了洛阳,就等于放弃了长安,就会错失很多机会……”
“殿下!”长孙王妃突然抬头,语调温柔但语气严厉地说,“这些,可以明日同文学馆的学士们商量,我一个妇人,帮不了什么。”
秦王有些失落,但又非常习惯地说:“我说,你就听着,不需要帮什么。”
于是一阵温暖的冷漠。
领头侍女晴岚从外面进来,跪在长孙王妃脚边说:“王妃,今日犯错的宫女等待王妃下令处罚。”
晴岚服侍多年,总是能把时机掌握得刚刚好。
“带我去看看吧。”王妃起身,同晴岚路过我身边时,因看到了我,特意停下问了一句:“今天你当夜值?”
“不,”我伏身答道,“我只服侍到子时。”
王妃点点头,便走了。
向里看看秦王,他在灯下皱眉沉思,灯火将他的轮廓达成了瞬动的光影,如同一片昏暗的沼泽。
十八学士到底来了几个?我跪在门边为他们开门时想以数腿来计算,可他们进进出出,三五成群,数着数着我就晕了。
十八学士说是陪秦王读书,书也是读的,只不过最终目的是通过讲书来讲天下时势。
这和我们平时吃着饭拿筷子点着新闻联播说时事不同,当今天下的时势,主角就亲自站在他们中间,他们就是风暴的中心。
“看来陛下这次想让齐王领兵,藉时齐王手握重兵,太子又有三千长林军,而秦王手中,兵士凑齐了也不过几百而已啊!……”
奋起的附和声、争论声,从门板偷出来,吵醒了我的打盹,一睁眼,刺目的阳光和笳儿的脸一起被纳入眼帘。
“笳儿?”我伸手,放在额头上挡光,眯着眼问道。
“哦,花栀姐,”笳儿坐正对着我,“晴岚姐叫我来接你的班。”
“现在?”我抬头看看太阳,不过早些下班总是好的,“好,那你坐过来吧,里面要是叫人,就只开门,别进去。”
“好的。”笳儿应道。
我去打了凉水洗了把脸,一转头就看到了晴岚。
晴岚歪头,叉着腰,一手拿着擦灰的布,问我道:“你怎么擅自脱班?”
“啊?”我惊愕,“我没有,不是你让笳儿去替我的吗?”
“是吗!”晴岚冷笑一声,扔了抹布拽着我回到文学馆门口,朝着空荡荡的廊上一指,“令狐笳在哪?”
我傻了眼。
“快去坐好吧你!”晴岚从身后将我一搡,看我在门边跪坐好,“要不是看你受伤后脑子一直都不清不楚,一定罚你!”
刚跪下没多久,身前的门蓦地打开,长衫直裾连贯涌出,我在那傻坐到没人。
晚间就寝时,我背对笳儿,心下有些怨她,又不想问,吵醒了别人。笳儿在我身后戳了戳,我也不理。
但接着,我听到笳儿悄悄从铺上爬起的声音,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我翻了个身,不久也爬起来悄悄跟上去。
笳儿穿着齐整,走到侧门边,向门外轻声唤了句:“孙大哥!”
接着侧门开出一道缝,笳儿闪身出去。
我提着裙子,再蹑手蹑脚返身回去。草里飞出几只萤火虫,在夜色中轻轻荡漾。
笳儿只是出去,没有带任何东西走,应该还会回来。我心下打定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秦王从朝堂上回来,就摔东西发脾气,我们等他摔完离开,进去收拾一地的残迹。
我看着旁边扶正镜架的笳儿,她天快亮时才回来,仍旧悄悄在我身边睡下,我满肚子的话,不知怎么说。
好容易等到只剩我们二人在房间内擦地,我拧了抹布,突然转过去对她说:“笳儿,我知道你能偷偷出府……”
可能是声音太认真?她背对我的肩膀一颤,开始瑟瑟抖动。
我正准备接下去说:“我也想出去,麻烦你帮我……”
她突然掉转身,整个身体扑到地板上哭着说:“花栀姐,你,你想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