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1 / 1）
我回来了，大家节日过得好吧?洛阳城西有座桃花山。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以前的桃花山，年年春天开得十里璀璨，曾是洛阳城的一大景致。多少闺中娇人，三四月时便上山赏花，取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之意。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待到花谢之时，又有多少文人墨客此间流连，惋惜那一地残红。
如今的桃花山上却不再有桃花。
每年清明时节，总有三两痴人上得那光秃秃的桃花山，洒下几杯水酒，对着那荒芜的山头落两滴清泪。
若问何故——
坊间有个传说，只是传说，私下的传说。没有人敢肆意去颂扬，只因这个传说太过凄美，只因这个凄美的传说，又与洛阳城中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堂忠义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凄美传说里，有十八年前忠义堂开山人断肠刀关问天与四步书生王欢的那名动江湖的一战。这个凄美的传说里，有一代文雅剑士的陨落。这个凄美的传说里，有一个象桃花般灿烂的少女，在最美好的年纪，仗剑一气砍断桃花山上所有的桃树，在满山红雨中跃下山崖，追寻未婚夫婿而去。
据说，那日是五月初七，据说，那日是她未婚夫婿的头七。
据说，那个少女在招魂之日，没有披麻戴孝，反而穿了一身红衣，象新嫁娘一般盛装打扮，少女一张比桃花更娇美三分的容颜，象新嫁娘一样充满着喜悦。
很多人说，那是鬼嫁。
很多人说，那是冥婚。
这样的爱情惊天地泣鬼神，所以，桃花山上满山桃树做了陪嫁。
许是因为这个传说太过凄婉，从那以后，桃花山上无人再种桃花。有人说，若是重新弄出漫山的灿烂来，怕惊动那对美丽的鸳鸯幽魂。也有人传言说，无人敢在桃花山上再种桃树，是因为忠义堂放了话，一树一命。
再如何爱桃花的人，都不想为了种一棵桃树而丢了性命。于是，桃花山终于荒芜了，十几年前的胜景随着年年月月时间的沉淀终于成为了遥远的记忆，然后在那个凄美的传说里成为醉人的桃花香气。
桃花山荒芜，上山的路却算平坦，马车可以一直上到山顶，或许是十几年前还有桃花胜景时千人踩万人在成就的路吧。
引儿默默地立在一旁，看着夫人洒下一杯一杯黄酒。
酒是最普通的黄酒，没有浓郁的香气。洛阳城中最好的酒是不醉不归，可是引儿知道，夫人对一切与忠义堂有关的东西都十分痛恨，为什么那么痛恨，引儿也不明白。引儿只是做了一个侍女该做的事，任何事都要遵从主人的意思。
所以他们带来的酒，只是一瓮极普通的黄酒。
这里已经是桃花山的山顶，十尺之外便是悬崖。地上铺着一簇簇的桃花。已经是五月了，这些桃花还开得娇艳，是从夫人院里那株桃树上砍下来的，平时见夫人对那棵桃树宝贝得什么似的，今天一早却说砍就砍了。
引儿不知道夫人到底什么年纪，从小一直看着夫人这样的美貌，即使尊主有那么多女人，夫人也仍是最艳丽的一个，怪不得尊主的夫人之位一直牢牢握在夫人手里呢。以前觉得夫人最衬红色，各式各样的红，穿在夫人身上都是艳光四射。
引儿从来不知道，夫人穿起粉色的衣裳也是那么好看。
原以为粉色，都是十几岁未出阁的姑娘穿的，可是夫人穿起这一身粉嫩的轻纱裙，梳着婉约的云髻，居然也象十几岁的姑娘一样水灵。也许，岁月的痕迹从来没有在夫人身上停留过吧，夫人的脸，十几年来都没有变过。
夫人开始洒纸钱了，引儿连忙机灵地过去帮忙，可是夫人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拒绝了她。
引儿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样温柔似水的模样。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夫人杀人，杀的是尊主的新宠姬。夫人杀人的时候也很美，但是眼里的冷光，谁看了都要害怕。夫人对待属下的雷霆手段，是连尊主都要佩服的。
夫人有个温柔美丽的名字，洛水。
可是即使在尊主面前，夫人也没有露出过现在这样的温柔颜色。
夫人此刻的温柔是为了谁？夫人祭奠的又是谁？夫人在为谁洒黄酒，为谁飞纸钱呢？
黄色的纸钱飞了满天，风吹得此处都是，荒芜的上头更显凄凉。引儿只好定定地立着，满心的疑问，却不敢说出口。
“人面桃花相映红。”夫人低低地吟了一句。
这句话，夫人在睡梦时也经常说。引儿知道，这句话出自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夫人现在一身粉色衣裙，和满地的桃花，正衬了这句话呢。人面桃花相映红。
“引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桃花山上没有桃花？”夫人背对着她，声音好温柔。
“回夫人，奴婢不知。”引儿不敢告诉夫人，前日夫人说要来桃花山，她不知道桃花山在哪里，唯恐出了错夫人责骂，专门找人打听过，知道了桃花山的位置，也听到那个桃花山的传说。
夫人突然回转头来轻笑，烟波似的美目四处流转，好似望遍了这光秃秃的山顶，黄土乱石里，还有惨败的树头疙瘩。
“以前这路两旁，都是桃树，三四月的时候，桃花开尽了，马车才到半山就走不动，一路都是车和人。姑娘们挽着花篮，一路走上来，随手也只敢折一二花枝，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眼眸，红扑扑的脸蛋都是娇羞。”
“她们既是害羞，又是害怕，羞的是怕自己太孟浪，本该在闺阁里的绣花的，却跑到这人多的地方来，被陌生男子看见自己。害怕的是，花枝挡住了脸，风流的少年看不清自己，倒看上了别人。大胆的青年，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就会用帕子包一朵桃花，偷偷递去姑娘的手里，然后双双两两，走入那桃花深处，一诉衷情。”
只是娓娓的描绘，引儿就动了情，飞红了脸蛋，幻想那甜蜜的美景。
“聪明的姑娘们是不屑穿那些过于艳丽的服饰的，再如何艳丽都比不上那满山的桃花，一味的突出自己，反而显得庸俗了。姑娘们还存了一个心思，众里寻他千百度，若是有缘，冥冥中的那个人一定能在芸芸众生中寻到自己，不必靠衣饰挣辉。所以姑娘们总是穿得素淡粉嫩，黄的，绿的，粉的，蓝的，好不娇俏，花下美人，更是多了几分柔弱，惹人怜爱。”
“有个十七岁的少女，生得美，也生得骄傲。她不信那一见钟情的缘分，她知道自己长得美丽，从来不乏追求之人，所以存了善意，怕自己夺了别的姑娘的缘分，因而避了人流躲在花丛里行走。可是缘分就是天注定的，一袭白衣，一个清俊的人，只是一眼，就定了终身。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就锁住了她的心，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永远相随。”
引儿哪里听得了这样的故事？她还是一个未尝情滋味的少女，只是听，心肝就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双颊红透。一个女子一生，有这样一幕就终身美丽了。
“引儿，你知道一山的桃花，是多少桃树开出来的么？”夫人侧头相看，带着一抹俏皮勾引。
引儿早就心神恍惚，眼睛迷蒙，只是喃喃地说：“奴婢不知。”她又怎么想象得来？满山的桃花，满山的姻缘。
夫人娇娇地笑：“成亲那日，她用一柄白鹭剑，砍了一日一夜，一双小手虎口尽裂滴血，才将满山的桃树砍完呀。”
娇娇的笑后，是戚戚的叹息。
引儿一个激灵，突觉遍体生寒。
再看夫人，温婉地笑着，声音象在说笑话一样轻松：“然后，她就跳了下去，身上穿着红嫁衣。”
夫人转身望着十尺之外的半空，风翻了衣袖，吹起裙裾，仿佛一晃眼，就要化羽而去。似仙似鬼，美到了极致，引儿却轻轻颤抖起来。
那个传说，那个砍尽满山桃树的女子，那个跃下山崖的红衣女子竟然没有死！
还是死了，又重返人间？
“欢郎，你且先喝点小酒，很快，你的祭品就来了。”
温柔似水的声音，却听得引儿几乎要惊叫起来，双足象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王欢，那个传说里的名字。另一个名字，是陈若妍。
夫人的秘密。
居然告诉了她，她的生命是不是就要走到尽头了？夫人说的祭品，难道是她？
象是回应她的惊惧一般：“引儿，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的。”
鬼使神差的，引儿立即说道：“奴婢谢过夫人。”
说完意识到不对，身子更是抖了起来。夫人还是一直笑，温柔地笑。笑了一会，才扭转身去看着天际，不知在等待什么。
一直就这么站着，引儿身上的冷汗也渐渐消了，心头的害怕也慢慢压了下去。
直到，看到一辆缓缓就要爬上山坡来的青蓬马车。
“夫人，有人来了。”引儿机灵地通报。
谁知夫人却早已转过身来。是了，夫人的武功超群，又怎么会听不到车轱辘的声音？
夫人的笑很是妖娆古怪：“既然有人来了，咱们就走吧。”
引儿连忙给夫人拢好面纱，跟在夫人身后，一步一步袅袅婷婷地走下去，然后与那才来的青蓬马车擦肩而过。
如果一直把车停在山顶，此刻就不用走路了，不用脏了绣鞋。引儿想。
青蓬马车缓缓地驶上山顶，先跳下来一个紫衣长袍的中年男人。
“大嫂，小心点。”
在紫衣中年男人小心搀扶下，又下来一个青衣女子。
中年男人低声吩咐着车夫将车驶去一边，青衣女子已独自步上最高处。前一刻，还有人在那里出现过。一地的桃花写着鲜艳的痕迹。
青衣女子浑身发抖：“桃花，这是桃花！问清——”
中年男人听得惊呼大步过来，一手扶住发抖的女人，见了这一地桃花也是惊呆了，片刻立即醒悟过来：“大嫂，是刚才经过的女子。”
一男一女赶紧回头向坡下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正绝尘而去，看样子是追不上了。
青衣女子一脸的惨白：“问清，是她！是若妍回来了，若妍没死，她回来了，我知道，果然是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