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1 / 1)
珊珊被人驮着奔跑跳跃,早已颠得七荤八素,只觉得早前喝进肚里的茶水都要翻了出来。眼里能看到的是不断飞过的剪影宛如幻象,抓不住一点细节,也完全辨不清楚方向所在,抓她的人都是什么来路,他们的轻功脚力好生厉害。
门房的大哥有没有照她的交代向乾坤大哥他们转告自己的行踪?薛大哥他们会不会想到她遇到了危险?关月和关露他们不知如何,那些人抓了她,是不是会放过她们两个?
片刻之间心里已是千回百转,若是气穴没有受制,她拼了命爆发一回或许能将网兜挣开。哑穴也被点了,被颠得难受的她呜呜两声,估计也没人听得到,挣了挣,突然碰到怀里一处突起,心里突然一动,那不是她随身携带的自制橘皮么?只因她连日都在为关润治疗,长长需要耗损精神真气容易虚脱疲倦,这自己制的冰糖橘皮便从不离身,萎靡之时就会含上一片。
生怕引人注意,她微微地挣着,动作不敢太大,因为是被网兜着,原先挣扎时弓起了身子,是以怀抱处竟也能挣出一些空间来。果真摸到到怀中之物时,那涌上心头的欣喜无法言喻。抠破纸包拈到半干的橘皮时,珊珊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不能乱了心神弄巧成拙。凭着感觉,震动特别大和剧烈晃动时,猜想是驮着她的人在跳跃或是拐弯转变方向,她便让一两片橘皮随着抖出去,最后连纸包也抖落了,嚓的一声便飞了出去。
感觉到驮她的人身形一顿,有个声音低声喝令:“看看是什么东西。”有人应了一声,珊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完了,她的小伎俩莫非要被人识破?谁知驮她的人又继续跑动,她微微睁眼,所见都是倒着的,什么都看不清晰,隐约感觉到周围有小巷院墙。
无力地闭上眼睛,自我安慰道,我那冰糖橘皮小小的片状,色泽黯淡不起眼,就算看见了也只觉得是路上的垃圾碎片,谁会留意?
想到这里突然傻了。心里苦笑,既然是不垃圾碎片,掳她的人不会留意,那其他人也一样不会留意,自己这所谓的路标不是白费力气么?燕珊珊啊燕珊珊,你果然象阿瑞所说的那样钝得厉害。
瞬间心头无限悔意堵得厉害,如果家里的那些绝学武功自己能学会几分,今日怎么会一下就被人掳了?如果自己不是爱逞强,早将察觉到的一切说出来,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今日之事?如果不是自己一味的逃避,以为明哲保身就能不卷入这些江湖纠葛……如果自己多一些警醒,便不会这么大胆的和关氏姐妹一起去千金方……
始终还是身不由己。
只觉得眼睛酸涨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就要突破眼眶奔涌而出,不得不睁开眼睛。恍惚间眼前倒立着一丛黄色小花,哦,不知是哪里的墙根野花,那一抹娇嫩的颜色既脆弱又坚强。
听见吱呀一声,驮着她的人一个大步轻跃便闪进一片阴暗里,隐约感觉到后头还跟着几个人影。周遭一切暗得厉害,都是细碎的脚步声,低语声,她还在人背上倒挂着,似在等待什么。
再听见一声“带进去”,这人才动了,脚步十分的稳健谨慎,几乎连呼吸都是小心地控制着,大气不喘。周围的气氛,只觉得似乎是有什么存在使人在刻意压抑着,忌惮着。
等自己被人不轻不重地放下,珊珊努力地从天旋地转中调适过来。网兜还束缚在身上,她几乎是半倒在地,眼睛余光发现周围是好几双穿着黑靴子的小足。小足?好像女人的脚。迷惑间突然感觉到这几双小足的主人齐齐矮了下来,虽然不算光亮,但珊珊扭头看时,还是能看见身边单膝跪地的身影和低垂的面孔。
身边某个声音说道:“启禀主人,人已带来了。”这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别扭,听起来是象是女声,却似有男声的低沉,模糊间有些雌雄难辨。
珊珊蜷了蜷身子调整了姿势,靠腰间的力道和腰脊臀部勉强撑起半身,想将周遭的一切看清楚一些,可惜除了自己所在之处有些光亮,对面竟是一片灰蒙蒙的,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却十分模糊,还感觉到对面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无端的有些冷冽。她突然间明白了,这些人有意如此,对面的人定是能看清她,却让她看不清对方。
那人没有出声,周围这些半跪着的人也不起来。珊珊顿时忘记了害怕,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无奈。这种阵仗是怎么回事呢?故弄玄虚。她一下失了兴趣,将眼帘搭下来,不愿让对面之人将自己看得太清晰,但是却更加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细微动向。
过了许久,那人哼了一声,低低的,珊珊却感觉到周围跪下的人都抖了抖,不由竖起了耳朵,且听那人要说什么。
“起来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弄得沸沸扬扬的,若非用人之际——”
这低哑的声音也是刻意捏出来的吧?珊珊心道,好像是有意吓人,或是掩饰身份。身陷危险,她的思绪倒变得敏锐起来,看看还有什么名堂。
那人没将话说完,好半天才隐约见他动了动,象是挥了挥手,珊珊身边跪下的人都起来了,听得长短不一的出气声。心里不由嘀咕,这些人好像怕得厉害,可是我才是被掳来该害怕的人啊。
“燕姑娘出自灵山,原本在下也是不想得罪的。只是燕姑娘也实在是多事,不但一个月前横插一脚就搅黄了我的好事,还连大穴逆行这样的神技都想了出来,叫在下实在佩服。要不是看在灵山的面子上,燕姑娘的小命早就留不得。在下就明说了吧,在下与忠义堂素有间隙,姓关那小孽种的命是要定了,自然不能由着燕姑娘解了那孽种身上的魅嗅,委屈燕姑娘在此处住上一段时间,待时日到了便能自由离去。”
珊珊听到大穴逆行这几个字时就懵了,也不知那人又交代了什么,直到自己被人抬起,移到了别的地方,身上的网兜也被撤去,她的神智还没完全回转过来。
魅嗅!大穴逆行!
虽然她早就确认关润所中之毒是魅嗅,可是现在从别人的嘴里听来,心里又是说不出的冰凉。
魅嗅本是由七大奇香白树引、红酥藤、黄图莘、绿绮沙、蓝隐星、紫连衣、墨染霜中的任意三种奇香混合而成的毒。
然而天下有魅嗅奇毒,却并无魅嗅的解药。
每三种香组合而成的□□,都有不同的解毒方法,只是七种奇香中的任意三种组合就有三十五种之多,中毒的迹象“据说”更是只有细微的不同。为什么是“据说”呢?因为魅嗅奇毒,珊珊也只是在家中的《岐黄异记》中见过,就连五堂哥也把这样的奇毒当作传说。
全赖着《岐黄异记》的图记,她才在忠义堂关润的书房附近找到了白树引。在关润的香包里,她发现了紫连衣。但是第三种奇香是什么,她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根据她的推测,第三种香应该是红酥藤或是墨染霜,可是这两种不同的组合,解治之法却完全不同。
不只是不同,而且是一旦判断错误,用错解毒之术,便是致命。
大穴逆行,正是她这几天与方鹊儒探讨的施针之法之一,大穴逆行之术,是用来解墨染霜的。另外一种是换血之术,用来解红酥藤。
那个神秘人说,不能让她解了关润身上的魅嗅。
那个神秘人还说到大穴逆行。
可是,她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关润所中之毒是魅嗅,更没有提过大穴逆行这四字。那神秘人却知道。那是不是可是说,关润所中的魅嗅,就是那神秘人下的手?
如果关润所中的魅嗅是那神秘人所下,那刚才他所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就等于变相地承认,关润所中的魅嗅之毒,是源于白树引、紫连衣和墨染霜?因为《岐黄异记》上所描述的大穴逆行之术,是唯一能解这三种奇香混合而成的魅嗅的解法。
所以他们才掳了她来,这样她便不能再为关润解毒。想到这里,她的心里首先涌出的是狂喜。自己苦寻不得的答案,竟在这意外中得到了印证,她终于有了施行神术的机会!大穴逆行之术,《岐黄异记》中也只有寥寥数语,她与五堂哥费了两年时间才参详出个中奥秘定出具体施行之法,从来不曾想过真的有机会去实践。
人对未知事物的渴望,总是出于本能,更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能够印证自己才能的机会。而珊珊,不过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平凡少女而已。
如果非说她有什么优点,也不过是能比别人早一点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已。
巨大的狂喜过后,她又回到了现实。
那神秘人说,她一个月前搅黄了他费心安排。一个月前?一个月前她还在来洛阳的路上,她做过什么?是了,河石路上,她和乾坤大哥、薛大哥一起遇到了大风镖局的镖队,他们三人的出现,救下了苏立,劫镖之人没有成功夺走武王的佛珠。
那人叫关润什么?孽种。这个称呼,和那人的声音,听起来都是带着恨意。原来,关润中毒与劫镖的事,都是那神秘人做的。
那神秘人说,时日到了便放她自由。他们要囚她多久?在她被囚的时间里,他们要对忠义堂,对关润做什么?
胡思乱想了一通,忍不住苦笑,看看这小小幽闭的黑暗空间,不知身在何处。内力受制,行动受制,还不能发出一点声音……靠在角落里,珊珊无力地在心里长叹,自己一心想逃避这江湖是非,想不到,还是被卷了进来,这可如何是好?
听那神秘人的语气,对灵山心存忌惮,所以不会对她怎么样,估计活着回去还是大有希望的。她本是无意中被动地卷入那神秘人与忠义堂的纠葛,回了灵山后,爷爷该不会罚她吧。
可是润哥怎么办呢?她还没治好他。
她长这么大,还没认真想过要去全力做好一件自己真心想要做好的事。她本来是想治好润哥的,润哥身上有大堂哥和五堂哥的气息,让她感觉亲近。润哥不仅身患脆骨奇疾,还身中奇毒,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尽力治好他,而且还费了许多心机力气。
现在怎么办呢?
又暗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只要不过问是非,只要治好润哥便可以回灵山去,谁知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早知横竖跳不出这江湖是非,就不该瞒着乾坤大哥和薛大哥了。早早将自己心里的种种疑惑告知他们,以乾坤大哥的厉害,薛大哥的精明,说不定早就有应对的法子,也不会独自陷入今日的困境……
真是一团乱麻。
她心里头愁苦,气穴受制后,耳力也与常人无异,是以也听不到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人因为她而按捺不住的兴奋。更不可能知道,她被囚之处,只是与千金方几街之遥的一处寻常人家的院落。
“师母!师母!”一个细细的声音饱含着隐约的激动,声音的主人有着一张小哥儿的面孔,一身小厮打扮,只是一双灰色的眼睛显得特别的阴寒。
“放肆!”俨然是方才与珊珊说话的那个低哑嗓音,头上的帏帽垂着轻纱,看不出说话之人的神色是否和嗓音一样犀利冷冽。
可惜她再如何犀利冷冽,这小哥儿却不似别人那样怕她。小哥儿只是垂了头,细细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撒娇:“是,师母,青离知错。”
“事情办妥了么?”
“我一把火将那方老儿同千金方一起烧了,外头正乱着呢,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嘻嘻。”小哥儿十分的得意。
“你来这里做什么?别落入别人的眼坏我好事。”
“嘻嘻,师母,你是不是将那坏丫头关起来了?青离能不能去看看她?”见师母不说话,他又哀求道:“青离想要那解魅嗅的图谱……”
“她不会平白给你。”这位被他唤做师母的神秘人物看也不看那小哥儿,一个侍女打扮的丫头撑着阳伞走了过来。
“只要青离使点手段——”小哥儿见师母就要走,不禁有些着急。
“现在不行,那丫头毕竟是燕家的人,你不可伤了她坏我好事,老实点跟我回去罢。”说着便不再理会他,在侍女的搀扶下除了门,登上了院落门口早已等待的蓝布马车。
小哥儿只好恹恹地跟着出去,临走时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别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