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1 / 1)
薛鸣刚从乾坤房里出来,一眼瞥见珊珊的屋门还敞着,大中午的,这丫头还不休息?
信步走过去一看,屋内的人儿一手握着笔,一手挠着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正盯着桌上什么东西状似思索中。
“小神医,你躲在屋里做什么呢?”薛鸣斜倚在门边上,笑眯眯地问。仔细一看,那桌上摊着的是几张图纸。
听见他也叫自己小神医,珊珊脸一红,不自在地摸了摸发束,扭头冲他不好意思笑了笑。看她害羞的反应,薛鸣不由轻笑着调侃:“怎么,都好几天了还没适应这个新名头呐?”自从那日她为关润施针成功,忠义堂里上上下下都对她格外的推崇,不知谁先给她起了个“小神医”的绰号,名头都响到外边去了。
想她不过十六岁,以她那点阅历,严格说起来还算是个孩子,这众口一词的称赞当然让她欢喜又骄傲。毕竟是初出茅庐,她得了这么大的肯定和赞赏,心里想来是满足又有些得意。可她不善与人交际,脸皮还是有点薄的,天天见了谁都这么喊她,她又不惯去回应,多数时候便只能脸红着遁走。
她并不知道,正因为她这不好意思的模样反倒让人更喜欢去逗她。
在熟人面前她的表现还是淡定些,明知道薛鸣是有意逗她,她红着脸傻笑了一会,立即转移了话题,指着桌上的图纸道:“下午还要去见方先生,我这图怎么画都不满意,中午估计是睡不成了。”
看她不知不觉就蹙起的眉头,一脸苦恼的忧色,薛鸣心里隐隐叹了口气。为了治好关润,她日日这样专注操劳,上午为他施针,下午便去千金方找那方鹊儒,对关润,她可谓是不遗余力的尽心。因而明知那方鹊儒有问题,为了护她安全,他和乾坤每日下午都陪她同去千金方。
见她日日这样奔波,原本圆圆的脸蛋也瘦出个尖下巴了,显得那圆眼睛如此突兀。她不知道怜惜自己,那样尽心尽力地想做一件事,他与乾坤商量了几次,曾想要阻止她,可见她那兴致勃勃,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这纯粹的性子,可不要让人利用了去。一阵叹息,薛鸣勉强笑了笑:“那薛大哥不扰你,你慢慢想着,累了还是要歇一会,日头大着,晚些出门也没事。”
珊珊眯眼一笑应着,手中的笔头正好刮在酒窝处挠了挠,薛鸣不由笑了,才转身离去。
日头大着,久久无雨,天气额外的燥。关问清惦记着佛堂那里有些闷热,特地嘱小厨做了莲子汤,中午便在佛堂陪玉珺瑶用了斋饭,顺便将近日的大小事与大嫂说上一说。
说到关润那日是大好了,玉珺瑶只是微微的笑,看不出特别的欢喜,只淡淡地说:“润儿的身子,我这做母亲的二十几年前便知道。”
关问清眼眸一暗,原是想让大嫂高兴的,却忘了这高兴的事本就是她心里的隐痛,呐呐地说道:“大嫂心里苦,问清知道,是问清错了。”说着象认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去。
玉珺瑶见他无语的黯淡,不由得一时失神,心里起起伏伏,一阵难过。忽而笑得无奈:“问清,你不过是想叫我欢喜罢了,如何是你的错呢?只是我年纪大了,日日对着菩萨,便将一切也交给菩萨去定夺,再多的欢喜,也是菩萨赐予的,我的心情便无关紧要了。你这样子,让小辈们见了,岂不是要笑话。”
关问清听她竟没有唤自己“二叔”,反倒是难得地叫了他的名儿,心里一阵酸甜交集。长嫂如母,玉珺瑶岁数其实还比他小好多,可她的温柔,比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他们的母亲早就不在了,留给他们兄弟两人的印象单薄得可怜。想到这么温柔这么好的大嫂,寡居佛堂近二十年,全是为了他们关家,关问清心里只有浓浓的歉疚,一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玉珺瑶见他忧郁的样子,淡淡地笑了笑,给他添了碗莲子汤,关切地问道:“月儿和小露儿最近都做些什么?听说她们总往那两个陌生人那里跑,走得还有些亲近?”
关问清愣了一下,最近他一门心思都在关润身上,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一直地放纵。因为关月虽然内向,但也是极有分寸的,关露和这个姐姐一起,他也放心得很,便鲜少过问女儿的事。于是点了点头:“两个丫头也是图的新鲜吧。”
玉珺瑶不赞同地摇头:“你莫小看了女儿家的心性,尤其是我们这种出身的,不同寻常人家。正因我们是江湖中人,没那些女儿及笄便嫁人的许多规矩,放任了她们,心气也高。我也听说那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男儿,不过他们的来路连润儿都查不出来,我就怕两个姑娘一旦上了心,便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你忘了当年若妍——”不知不觉地就说到了心里的痛处,玉珺瑶脸色一变,话音就止了。
关问清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一脸刷白,血色全无。关问清心知她说的便是她的小师妹陈若妍为了心上人跳崖殉情的事,这往事搁在她心里,一碰便是血淋淋的,更何况,那还是大哥亲手在嫂子心上剜的伤……
关问清顿感颓丧,事隔多年,提起来还是无法面对,关家就是欠着大嫂的,逃也逃不过。一阵狼狈失措,他颓然转身:“问清会好好管教的,嫂子就不要操心了。”
说完抬步就走,背影隐约的仓惶。玉珺瑶盯着桌上的莲子汤,稠稠的,仿佛要粘得人无法呼吸。
关问清失神地走出老远,形容有些落魄。
突然被人拍了拍肩头:“二哥!”
一惊后抬眼看,却是陈文生皱眉关切的神情。连忙收回心神问道:“是老五啊,近日怎么常过来,出什么事了?”
陈文生苦笑道:“还不是镖局里那点事,怕是不能再停着了,不让他们干活,总是天天在刀堂里打架,阿刀找我闹了好几回了,恨不得直接就拿刀劈了那些兔崽子,我和润儿盘算着,下月初一就开始接些生意,眼前也有些意向了。这不,就过来和三哥、润儿商量一下,中午也就顺便和他们吃了。”
他往佛堂方向看了眼,又随意地问道:“二哥去看大嫂子了吧,大嫂还好?”
关问清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大嫂总将自己关在佛堂里不出来,我去给她说了润儿这两日的情况,也好叫她安心。”
陈文生了解地颔首:“大嫂子也是个苦命的。”
关问清听了,突然又无话可说。陈文生看他苦闷的脸,莫名地微微一笑,问道:“二哥现在要上哪儿去呢?咱兄弟两个最近说话少了,不如一同走走,露露那丫头也好久没见了。”
说起关露,关问清便想起刚才大嫂的交代,择日不如撞日,索性道:“我正有事要交代那不听话的丫头,五弟正好和我一道,顺便帮衬帮衬,你也知道,我那闺女实在是难缠,都怪我将她惯坏了。”
陈文生看他不胜其扰的苦恼神色,哈哈大笑,兄弟两个勾肩搭背地边走着边交流起养儿经来。
去到关月和关露同住的院子,伺候的丫鬟说关月已午睡了,只有关露蹦蹦跳跳地迎了出来。
关露见了父亲就忙不迭地撒娇。关问清平日对这个独女宠得厉害,一遇到她这爱娇的样子,除了笑和爱怜就根本摆不出个严父的形象来,陈文生看着这父女俩亲昵得其乐融融,也跟着笑了一会,才假咳了两声。
关问清得了陈文生的提醒,才蓦然想起来意,正了正颜色故作严肃地问:“这阵子事儿多,爹也没怎么管你,你都上哪儿野去了?”
关露只当父亲是寻常的问话,便满不在乎地转着眼珠子呵呵笑着应:“我能上哪儿去呀,还不就是和月儿姐姐两人随便走走说说体己话玩儿。”
谁知关问清本就是有心而来的,见她还是老一套的哄瞒手段,想起嫂子说的那番话,这独女真这样放任下去只怕是再也管不住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真正地严厉训斥道:“你还当我这个做爹的不清楚?日日没个正形的瞎跑去招惹那些不知来路的,也不想想身为关家的姑娘,能这么没个避忌的吗?”
关露被吼得一时错愕:“什么不知来路的,爹说的谁人?”
关问清哼声道:“你别糊弄你爹,谁不知道你这没规矩的天天往前头客院那里钻,多大的闺女了,也该知道收收心了,别给人添乱还把自己搭上。”
这话说得白了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关露自己最是心知肚明,薛鸣对她虽客气温和,可那是完全的找不到一点暧昧,她一心喜欢的人对自己不在意,那自尊心本就是饱受打击,只是实在是喜欢才不屈不挠地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她爹突然一句“给人添乱还把自己搭上”,彻底把她刺激了,要知道她想搭还搭不上呢。
心里难受,脸就跟着拉了下来,由着性子冲她爹闹开了:“人家薛哥哥一看就是正派人,对我那是一个守礼。你不知道不关心便罢了,女儿也只当自己是没爹爱护的,如今是知道,还端什么架子埋汰教训人?!我爱如何便如何,用不着你费心管我!”手上也不闲着,居然将她爹攘着往外推。
这女儿平时虽然娇蛮了些,可对关问清还是特别依恋的,现在居然为个不相识的外人赶起他来,关问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闺女鬼迷心窍,真看上男人不要爹了。
气起来也不知道该骂什么才好,只狠狠地撂了一句:“你娘死得早,可我也没教过你这样忤逆!”也不管陈文生如何地使眼色相劝。便大力一甩袖子,铁青着脸就走了出去,心里更加懊悔,都是自己的纵容惯坏了她。
关露从未见过父亲对自己铁青着脸,估计父亲真是气急了,心里委屈是有的,更多的是惊吓,望着父亲大步离去,讷讷不能成言。突然感觉到有人轻抚着自己的头发,一看是五叔,眼一热就落了泪,伤心地道:“五叔,我爹他是怎么了,人家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从小没了娘,只有这个父亲对她无比宠爱。父亲没有续弦,身边没个女人照应,据说也是为了怕她受委屈,她表面上刁蛮任性,心里却是比谁都软,父亲的苦心更是她心里最惦记珍贵的,眼见着父亲被气走,她心里是说不出的后悔和难过,还有一丝不解。
陈文生好生劝慰着解释:“你爹只是心里着急,那小客院里的年轻人,虽然是和燕家丫头一道来的,但也只是半路相识,不知底细。你也是懂事的孩子,咱们江湖人,表面看起来是好的,内里如何却是看不清楚。那姓薛的小子确实是好眉好貌,要说江湖儿女,爱也好恨也好直来直去的没什么,不过你爹就你这么个女儿,什么不怕就是怕你吃亏,在没弄清楚对方身份时,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咱关家的闺女,总要找个清白相配的不是?”
关露脸一红,想了想也是懂了,可是她一个姑娘家又有什么本事去盘查人家的底细呢?当下很是茫然:“可是五叔,侄女又如何搞得清楚他的身份……”说着自己极是难为情,低头看着足尖,完全没了平时刁蛮的神色。
陈文生呵呵一笑,想了想道:“那两人的底细你爹也是想法子查过的,只是没个结果。老话说得好,这解铃还须系铃人,人是燕家丫头带来的,燕家丫头不说,谁也没个办法。你们姐妹俩不是和燕家丫头走得近么?或许知道你一片苦心,燕家丫头会透露点风声也不一定。”
关露心里一喜,怎么就忘了这个茬儿呢?立马就要转身去找姐姐商量,走了两步才想起五叔还在,连忙转头回来羞答答的。陈文生挥了挥手表示无妨:“五叔又不是迂腐的,你去吧,五叔自己走了。”
关露倒真的不好意思起来,认认真真地将陈文生送出院外,还乐滋滋地念着:“谢谢五叔了,侄女听五叔的,下午就和姐姐一同找珊丫头去问个清楚。”
陈文生哈哈一笑地挥手。不等五叔走远,关露再也按捺不住,拎起裙角就往回跑去,她要将月姐姐喊起来一起去找珊珊去,月姐姐不也是念着朗大哥吗?
一想到心上的男子,什么烦恼她都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