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越是美丽的人越爱惜自己的容貌。
和洛水夫人缓缓地走在九曲廊桥之上,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撑着阳伞遮挡阳光,关润极有耐心地慢行在洛水夫人身侧,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一副专注倾听的表情。
洛阳城中无人不知洛水夫人酷爱红色,身上一袭紫红的乔纱衣衬得她更是艳丽雍容。此时她清幽地叹着气,不慌不忙地走着,时而停步将手中的鱼食往湖里丢下一些,看那些鱼儿争抢,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话。
“关当家,我这温柔乡,在洛阳城里也有四五载了,都说我这性子嘴上不饶人,也都知道我是个豆腐心肠。我们这些地方,说好听的是逍遥之所,说不好听的,呵呵……那些不好听的你也都知道,这满园子的姑娘,在这洛阳城算是最风光的,可哪个背后没一把辛酸泪呢?”
洛水夫人微微侧着脸,伞上的荷花正好映在她的脸上,直挺的鼻梁正好分割出半明半暗的两个半面,面孔显得更是轮廓分明,那眼神里仿佛含有无尽的幽怨和感慨。
她确实是个懂得自己的美丽之处,更懂得打动男人的女人。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关润默默地着,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果真已为她的一番言语打动,沉吟中若有所思。
洛水夫人又缓缓走了两步,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笑中略带苦涩:“我也算在这混沌里活了半辈子,最清楚女人韶华易逝,再美好的女子,最好的光阴也不过尔尔。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其实一心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一心相许的男人一个家罢了。所以对这园子里的姑娘,她们叫得我一声大姐,我就把她们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只盼着她们有朝一日能找个真心的良人,能过上普通女人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事。若轻那苦命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说起来我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也最清楚她的心思。不过,关当家如何想的,我却不甚明了,不知我能不能探问一句?”
关润面露迟疑:“关某一介江湖武人,只怕……”
洛水夫人止住关润的话,摇头道:“关当家的顾虑我也明白一些。我也为若轻打算过的,若轻这傻丫头,自从有了你一个,别的就都装不下了。本来我也是想着,关当家家大业大,若轻怕是难过得很,不如给她找个普通人家好好待她就是了。可是这些年,我对若轻是疼得紧,她那身子这么娇弱,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是做主母的命,普通人家又怎么养得住她?打牡丹花会后,世子就对若轻上了心,还递过话来说,只要若轻愿意就马上将她赎了去,到王府上锦衣玉食是不用发愁的。只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世子也不可能只有一两个女人,若轻这般心纯的,在那吃人的地方,只怕她熬不了几天就要没命了。想来想去,关当家这些年对若轻也是实在的好,江湖中人讲义气讲信义,就算若轻只是做个侍妾,关当家也亏待不了她,况且她心里喜欢当家的,便能吃得住苦,如此看来,关当家还是上上之选。现在就是等关当家一句话。”
说完眼里带了几分殷切望着关润,似是等他的回答。
关润还是一副犹豫不定的神色,见状只好苦笑着说:“夫人且让我和若轻商榷一番吧。”
洛水夫人当他已被自己说得有七八分动摇,欣慰一笑:“那是当然,你看我,一心给若轻个惊喜,也没叫人通报,若轻要是知道你来了,怕是要欢喜透了。引儿,你走快两步过去喊一声。”她伸手接过侍女的伞,侍女引儿立即碎步朝前头的飘零苑跑去。
关润与洛水夫人对视,微微一笑。
引儿跑到飘零苑门口低唤了几声,很快就奔出个翠绿的倩影来,立在门下阴影处翘首望着过来的人。
等关润走近,那露水般透明的人儿脸上浮起一抹绯色,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公子……”柔情似水的眼眸望着关润却是有些痴了。
那弱不胜衣、又羞又怯的模样,让洛水夫人和引儿都是掩嘴轻笑。这样的姑娘,谁能不怜呢?洛水夫人冲若轻身后的丫鬟嘱咐着:
“如音,赶紧替你家姑娘招呼关当家的进去坐着。”
又转身对关润示意:“还望关当家的怜惜我家若轻,细细斟酌方才的话。”
关润点了点头,入了飘零苑。这里头一桌一椅,都是他熟悉的摆设,没有一点拘束。见若轻还愣愣地站在门口,关润温柔一笑:“怎么站门口,热,赶紧来坐下。”
若轻想不到他会在白天这个时辰过来看自己,已是有些吃惊意外,平时关润只是每旬来一次两次,且都是晚上来坐一会便走,现在突然出现便带来几分惊喜。又听见他温声软语的关切自己,脸上更是羞红了,轻移莲步走过去坐下,含羞带怯地说:“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也不提前与若轻一个信儿。”
关润接过如音的茶还没说话,若轻又象发现了什么似的,幽泉一样的眼睛完全亮了起来,惊喜地说道:“原来竟是真的,有神医相助,公子的身子真是大好了,脸色也见红润呢!”她的眼眸喜不自禁地在关润脸上流连,因为他的好气色而欢喜激动。
关润看了看她的神色,笑了笑,打趣似的说:“神医?不过才是昨天的事,若轻怎么就得了消息?”
若轻脸一热,张嘴欲言,在一旁伺候的如音已笑开了:“公子不知我家姑娘是多么牵挂,关于公子的事,姑娘恨不能事事都关心到呢。知道公子诊出中了毒,姑娘就忧得常常落泪感伤,知道公子请了神医来,姑娘就日日想着求着外头的姑娘们留心打听。这不,公子大好的消息才传出来,姑娘就欢喜得不得了,本来还有些不放心说是耳听为虚,又顾虑着公子前几日才来过,怕扰了公子恢复,才没让女婢给公子去信询问,没想到公子今日就来了,这下姑娘可就一百个安心啦。”
这丫鬟一个劲儿地为自家姑娘说话,生怕关润不知道她家姑娘如何地关心想念一般。
若轻羞得头低低的,为自己一番心意被丫鬟这样□□裸地在心上人面前道出感到难为情。
关润看了看若轻,又淡淡看了丫鬟如音一眼,手中托着茶盏,轻轻拨开茶盏面上的浮叶呷了一口,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他不说话,若轻渐渐恢复了平静。偷偷地拿眼看他,却见他眼眸深深,仿佛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什么。
沉默了许久,若轻银牙轻咬着唇瓣,努力鼓起勇气问道:“方才……方才夫人对公子说了、说了什么?”
关润目光在若轻的脸上逗留了一会,仿佛是在思量她的话,又仿佛是在斟酌自己该说什么。若轻看得怔住,几乎是过了一日那么长的光景,才听他淡淡地说:“以前若轻才不到十一岁,现在却已经长大了。”隐约的似有惆怅。
若轻听了一震,嘴唇微微地有些颤抖:“如果若轻总是十一岁,公子是不是会轻松一些呢?”
关润将视线移开,好像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若轻看不懂他,渐渐的眼里有了泪意:“若轻长大了,让公子为难了吧……小时候若轻只有一点点高,一心就想早点长大,能站在公子身边,现在长大了,心思变了,只想站在公子身后,可是还是让公子为难了……”千言万语,她却再也说不下去,眼泪簌簌的,手帕捂住嘴,怕泄露一点哭声让人烦恼。丫鬟如音不敢插话,只好低声劝着。
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么一幕,都不忍见了。
关润更是不忍,连看都不去看她一眼,良久竟轻轻说了一句:“世子那里无法交代啊……”话末是若有似无的叹息。
若轻听得既清晰又模糊:“世子?世子……世子……”
低喃着,突然不信似地睁大了眼睛,惊讶致极地问道:“公子?公子是说真的吗?公子不嫌弃若轻,公子只是因为世子为难吗?”
关润默默地敛着眼神。
若轻当他默认,脸上还挂着泪却顿时欣喜若狂,激动地伸手拉住他一角袍袖压抑着声音喊道:“世子说了不会迫我,一切都照我自己的心意,公子不用担心为难,若轻自己去和世子说清楚,定不会坏了公子和世子的关系!”
关润蹙眉看过去,似乎还是十分地难以接受,还有许多担忧。
若轻眼睛亮晶晶的,梦想成真的巨大喜悦令她额外的振奋,不知哪里来的笃定:“请公子相信若轻!”她只怪自己招惹了世子,怎么能将难题转给关润?自然该她自己去解决。
关润迟疑着,面上有些愧色:“我家中规矩多……”
若轻用力地摇头,那些要面对的艰难她早就知道了:“若轻只要能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又有什么关系呢,能伺候公子就足矣。”
关润沉吟了许久,才渐渐地笑了。若轻的笑颜更是灿若星辰。
如音看着自家姑娘这么快活,也笑得那么的甜蜜。终于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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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世子朱延宇气匆匆地回到王府,越想越是不爽快,进门随手就将面前的紫砂壶甩到地上,溅得一地的茶水和碎片。
下人忙不迭地伏地收拾不敢吭声,这摔的可是八仙人家的紫砂壶啊,真是可惜了。世子爷到底是年轻气盛,脾气比不得王爷。
武王正和大师爷在里面说话,闻声出来瞧见地上的水渍,沉下了脸来不满地叱问:“延宇,你这是做什么?”
世子见了父亲虽是收敛了脾气,但还是瓮声瓮气地说了:“还不是那忠义堂的关润!父亲只怕是对他太过客气了,搞不清楚身份!”
武王顿时皱眉:“你怎么和他有了瓜葛?我不是说过忠义堂之事你不要插手过问吗?”
世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话语便有不屑:“儿子怎么会和他有瓜葛,不是因为那温柔乡的姑娘,我还懒得理睬这人呢。”
武王一听温柔乡三字就知是和女人有关,只是不说话看世子如何接下去。
世子有些慑了,又怕父亲不悦,只好老实汇报:“也是那洛水夫人将那若轻姑娘引见与我,我见那女子才及笄,又是清清白白的尚有几分姿色,心里对她存了怜惜,见她可怜便想要收进府来。谁知那不识相的居然说一门心思要跟了关润,想我堂堂世子,哪丢得起这个脸面。”他知道父亲最不喜他沉迷女色,自然不敢将其中细节说出,只是一味地将事情推到若轻身上,算不得自己迷恋。
武王哼了一声:“没点志向,女人这世上还能少了?一个女人自己都搞不好,还好说出来与人听,只怕人家关家的也不知你有这意思,你还敢埋怨别个!你好生收收心,别将这事传了出去。”
世子嘟哝着:“他怎会不知,那洛水夫人就提过……”
武王来了气,大骂道:“那些女人的话你也信得?!”
世子连忙争辩:“儿子不是想着他是不给父亲的面子才与我抢——”
见武王就要暴怒了,大师爷赶紧将世子拉住低声劝道:“世子爷不如先去歇着,对那关润的事,王爷自有打算。”
世子小心地看了武王一眼,知道这会不合适,忍了忍还是走了。他原本被女人拒绝了就郁闷得很,可见若轻在他面前那梨花带雨的,他又舍不得说狠话,才将气都归到关润身上。世子也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对忠义堂打的什么主意,而关润总是客气地避着,这事在武王心里也是个刺儿。如今关润避着他,无非是不想与武王府有太多瓜葛罢了。
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若轻是选错了男人。不能为女人出头的男人,算不上有担当,能有几分真心?
见儿子走远了,武王脸上的怒色都退了去,对大师爷吩咐道:“姓关的小子雷打不动,还是催催那边多想些法子用功。” 大师爷谨慎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