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一早来到药园子,门口除了堂内的守卫,还有关润随身的小厮书平。
珊珊顿时觉得有些骄傲,病人的认真配合给她带来巨大的满足感,看来关润确实是个守时守信之人。乾坤大哥和薛大哥半夜才回,薛大哥还酩酊大醉,这会应该还在睡着呢。
关润昨日也是去了温柔乡的,现在去准时来药园子报道了,总算没负了承诺。
书平脸上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见她出现,一边问早一边轻声说:“当家的半夜才回到,一大早就起了,精神头不大好,这会正养着神呢,姑娘你……”
想说让当家的在养神呢,姑娘你能不能晚些进去别扰了他。
珊珊对书平眯眼一笑,也不理会他说的,径自往屋里走去,留下书平在原地不满地嘟哝。
这个药园子是关问清照着她的要求特地僻出个小跨院布置的,前日才布置妥当,省了珊珊许多路程,每日去北院给关润施针,免不了要碰上关月关露姐妹纠缠一番,她更不愿意应付玉姑姑每日惯例的询问,总觉得那佛堂十分的压抑。
没有刻意放轻动作就推门走进去。屋内下了竹帘,一阵淡淡的橘皮清香,也是照了她的嘱咐布置的。关润没有睡在矮塌上,此时正闭目斜倚在竹椅上,仍旧是一袭青衫,浅浅的晕光照出半张侧脸,一直拖了个长影顺着那袭青衫的衣角延伸到青砖上,流泻出一片静意。
任谁也看不出,眼前这样宁静的人居然会是天下第一堂忠义堂的当家人,更没有人看得出,这人脆弱的身体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珊珊站着没动,静静地看了一会,无言的惋惜。记得爷爷叫她准备离山前往洛阳那天,她曾问过,若治不好那人的病怎么办。爷爷说治不好就罢了,反正求到灵山来了,只怕是外间已无办法。她便是抱着这样轻松的心态来的洛阳。
与关润几日相处下来,她却改变了主意。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越是看他对自己淡然,越是想救他。或许只是不愿意看见一个这样顽强又清淡的人早早死去吧。
椅上的人还是不动,安静得仿若死人一般,只有他面前桌上的茶盏,还浮着点点雾气。
“莫非你的知觉都没了么,我已来了,怎么还不动,就不怕我将刀架到你颈上?”不由出言激他,给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添点生气。
关润的眼还没睁开,先低低沉沉地笑了:“早知是你。”
他的语气温和而放松,带了点亲密如同清风吹过木叶轻轻的沙沙声,听起来是多么轻柔的一个人。可他的双眼睁开后,那眼内不容忽视的顽强能直逼进人心里去。珊珊笑着,手脚麻利地将竹帘子都卷了起来,瞬间满室的阳光,自然也看见了关润眼下的暗沉。
他的身子还是没动,明显的疲倦和憔悴,分明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心里暗叹了一口气,递给他一个小瓶:“取个出来含着。“
关润缓缓抬手接过,仿佛有些吃力,取了塞子闻到一股淡香,倒出个褐色的颗粒放入嘴里,一阵苦涩夹着回转的甘,神色虽未变化,却不禁抬眼看她。
珊珊将随身的花布包解下,一面仔细地摆弄出一桌的布卷金针,一面解释着:“田七,还有我加的一些东西,只要得空,你就一直含着。”
见他点头,珊珊满意地笑了笑,摆弄好一应物事后,示意他到旁边的矮塌上睡下。关润依言做了,动作有些迟缓,珊珊也不去帮他。他应该不想要她的搀扶吧,尽管没有得到充足睡眠以后他是如此的虚弱。
但听得关润的呼吸起伏得有些急促,珊珊心里还是不忍,转过身去取针,佯装不经意地逗笑:“我那院子里被薛大哥他们弄得都是酒气,我还以为你也是醉醺醺的回来呢,不想你还能准时过来,看来润哥这忠义堂当家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连那些美人也要手软,不敢灌你喝花酒。”
半夜院里闹的声音不大,还是将她吵了起来,薛大哥居然向她讨解酒丸,说是在温柔乡让美人们灌花酒灌醉了。也不想想她只治奇难之症,哪来那劳什子东西。
说完自己先笑了,转身回来时眉眼弯弯,酒窝浅浅。
关润已经调息妥当,轻笑骂道:“毕竟是个姑娘家,怎么学来这些话。”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珊珊也不以为意。他又转了淡淡的语调:“我不过是说,身中奇毒,不宜饮酒罢了。”
珊珊立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手上还捏着两根长针,动作就定住了。
关润中毒的消息,是她不经意说给关月关露听的,玉姑姑说已传到外面去了,她也不在意,可是关润自己却在外头坐实了这个消息,又是个什么意思呢?就不怕人家趁机暗算么?她虽然缺乏经验,但总还是看得出忠义堂这段时间的戒备的。还是他另有什么打算?
关润呵呵一笑:“有什么理由比这个理由更充分直接么?一下就省了许多事。”
珊珊定定地望着他,只见他眼里似乎饱含着许多意味,却不挑明。她仿佛懂了,又仿佛未懂。转念之后,灿然一笑,动了动手指,金色的长针象舞了起来星光点点:“既然如此,我就将你治好,让她们以后再灌你吧。”
关润又是一阵笑,每日与这丫头一起时总能卸下一肩沉重。他又怎会不知珊珊是有意让他放松呢,看她年纪虽小,却有颗玲珑的心肝。于是和她说话也有意说一半藏一半,看她在迷惑与思考之间毫不掩饰的表情微妙变化,同样也让他轻松愉快。
这不,小丫头又换上严肃的神色命令他:“坐好放松,我要动手了。”
关润收了笑,自然地解开衣襟,□□着上身平平靠在矮塌靠背上,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鱼肉的模样。
片刻后仍不见动静,关润又睁开眼不解地望着面前静立的小郎中。突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狡黠一笑,双手突然奇妙地舞动带起细微的风声,他的心房处瞬间一热,微微低头一看,自己胸前已布满了长短不一的金针,一股暖流随之渗入心间。关润顿感诧异,好快的动作,还有这真气,她……
“闭目!静心!宁神!”
心中肃然一凛,连忙照着她的话去做。
耳边时有细风破空之声,渐渐被她缓慢又清晰的声音掩盖:
“从今日起我以灵山的冰心心法,通过六脉走针为你趋毒,每日需一个半时辰,七日后便有所成效,你不需运功配合,只需保持放松平和随我的真气在你体内游走便可。”
关润轻嗯了一声,除了心系之处,肺系间也开始感到微热。感官突然变得更为敏感,屋内空气仿佛也渐渐热了起来,橘皮香气随呼吸缓缓沁入心扉,珊珊没有再说话。
随着根根细密的金针刺入体穴之内,关润脑里自然地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影像。
一个面容带着些微青涩和倔强,圆眼一片清明纯净的少女,双手纷纷冉冉而动,宛若兰花初开,伴着淡淡的橘香,带来一片恬静气息。舒心的笑意从心底渐渐浮现到脸上,不由放松渐渐沉睡。
睡梦里点点水声,潺潺而过,一阵清新凉意扑面而来,关润睁开眼睛,觉得眼皮不像往日那样沉重。发现身上的金针早已除去,先前解下的的长衫正盖在自己身上,微微扭头一看,书桌那边敞了扇窗户,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光倚在窗边,恍惚间有些飘渺。
才眨了眨眼,那恍惚的身影象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瞬间就到了眼前,一张带笑的圆圆脸庞映入眼间,珊珊笑眯眯地问:“你醒啦,睡得舒服吧?”
关润回过神来,缓缓笑了,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真是睡得有些沉,连喉咙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珊珊扭头看了看敞开的窗户,突然皱眉问:“是不是风凉将你吹醒了?我方才运力有些热了,又怕屋里闷得慌,才开了窗子通通气流,你要是觉得凉了,我便去关了它。”说着就要转身。
关润才知道梦里那阵清凉原来是风,下意识便伸手拉住了她,微笑摇头:“不必,这样很好。”
珊珊眯眼笑了,伸手拂了拂额头,关润才发现她鼻翼唇畔间都浮有微汗,连袖子也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臂,想是热坏了,还有些微的疲惫,怕是动用真气为他施针的缘故。他伸手抓住的正是她柔嫩的手腕,手里传来的潮湿正是她从额上拂下的汗水,心中莫名一跳,连忙装作不经意地轻轻松开。
没想到她为他施针竟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关润心里一暖,目光闪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有些愣了。
珊珊没留心他的变化,笑眯眯地嘱咐:“虽然不凉,你还是将衣服穿好才是,本想唤书平来的,又见你好睡,怕惊醒了你。你渴了么,我去给你弄水来。”走去捧了碗水来,关润正好整理了衣襟。就听她轻声嘱咐:“你才醒来,喝清水要好一些。”
原来只觉得她的声音有些沉缓不似别的少女那样清脆,现在听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她关切的注视下,关润竟将一大碗清水喝了下去,见底的茶碗让他自己也随着珊珊笑了起来。
笑了会见珊珊移了凳子在面前坐下,关润不由坐直了身子,恐怕她是有什么话要说。
珊珊昨日想了许久,关润熟睡时又酝酿了许久,此时是一派的严肃:
“润哥,关于你所中之毒,我也该与你说明白了。今日我虽决定对你用六脉走针之法,但是否能将你体内的毒素祛除干净,我自己也是没有把握的。我虽然对奇难病症略有心得,但终究是缺乏历练。坦白说,到现在为止,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我也只是猜了个大概约摸。你的脉象虚浮,我连续为你诊了多日,又让你吃了些方剂,通过观察你的起色变化,这几日我才摸出些门道来。”
看她脸上袒露的懊恼遗憾,关润有些不忍见这十六岁的少女为自己染上忧愁,连忙宽慰道:“你无需为我忧心,生死有命,你大老远从灵山来为我劳心,润哥已是感激,至于我母亲,更不会因此而责怪于你的。”
珊珊严肃地摇头说:“我并不担心这个。我只是懊恼自己到现在还未确认你中毒的根源。我也担心,即便我找出了根源,也未必有根治的法子。我不怕对你直说,你中毒日深,毒素侵入六腑,已伤及心脉精神。这毒来势虽不凶猛,却是通过耗损你的精神,致使你的身子日渐衰竭。若说你现在是二十三岁的年纪,你的身体已是五十的老人了,你知道么?”
关润还是淡淡地笑着看她,并不惊慌。
珊珊更是难受:“你常觉得疲倦,便是耗损过度的迹象。可你体内的毒,总是刺激你保持着亢奋,你越是感觉精神充沛,耗损就越大。你难以入睡,便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和毒性发作产生的抵触。对你用这毒的人,竟然是要你饱受煎熬,而不是要你立即毙命,手段实在毒辣。”
关润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珊珊眼睛瞪得圆圆的,凑近关润,压低声音沉沉地道:“润哥,我并不想知道太多江湖中事。本来能不能治好你,我并不是十分在意,但你在忠义堂出了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对我毫不防备,对我如此放心信赖,所以我只想努力治好你,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愿意如实答我么?”
淡淡的橘香缭绕着,味道与她的言语一样朴实。望着这张诚恳坦荡的脸,关润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你问,我答。”
只见她原本肃穆的眸子,瞬间就象点亮的星辰溢出璀璨的光来,咧嘴笑得那样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