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拜朗乾坤那粗鄙的奇闻异事所赐,连一直痴缠薛鸣的关露也因为面子上挂不住和众人离去,三人终于得了清静。
他们休憩之处本就是关润体贴安排的,吃喝不愁,不喜热闹和随性淡泊惯了的珊珊非常惬意地享受起四月的暖阳。可惜薛鸣坐了一会子就按捺不住,聒噪着要去赏花。
“花不过是花而已。”乾坤显然没有薛鸣那样的情趣。
薛鸣瞪眼:“你一介粗人,自然不似本公子风流倜傥。本公子身为懂花的惜花人,怎么错过这赏花的好机会?你不去便不去。”转而却恬着脸目光灼灼地诱起珊珊来:
“珊妹子,你不正为那关润所中之毒发愁么?你看这花会上这么多和忠义堂有瓜葛的宾客,你与我去走上一圈,说不定有所收获。”
看他作出小狗般祈求的模样,珊珊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动,目光很自然地向乾坤望去。她要和薛鸣去赏花,留下乾坤一人有些孤单吧?
乾坤警告似的望了洋洋得意的薛鸣一眼,看他嘻嘻笑得无辜。与他相知十几年的朗乾坤却清楚得很,什么懂花的惜花人,不过是个哪有热闹哪里钻的无赖,而且这无赖自己爱凑热闹也就罢了,偏偏就喜欢挑战他的耐性,看喜静的他不得不忍受吵闹,这无赖就更加得意。
现在这个无赖更懂得利用别人来使迂回之术。
看看一双得意的笑眼,又看看一双带了关怀的眼,乾坤终于起身。侧头对闲散的珊丫头嘱咐:
“注意别走散了。”见她点头表示听到了,才阔步而行,并没有象以前那样牵她的手。
珊珊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见周围一群一群的人未免有些惧怕,所谓的赏花也有些心不在焉。幸好前头两个成年男子的步伐也正好让她跟得上。
只听薛鸣充满笑意的声音传来:“啧啧,乾坤,你真叫我意外呐——”
乾坤的声音冷淡里带着一点威严:“赏你的花。”薛鸣低声闷笑,却没先前那样张扬。渐渐的珊珊发现他们三人和周围的人群离得恰到好处,才放松下来。
这园子名儿起得恰如其分,正是叫作牡丹园,二十年前武王还是世子时出资督造,专为牡丹花会所用。正值花季,园内各色牡丹齐放,姹紫嫣红,平时难得一见的名贵奇株更是引人流连品评。
薛鸣风流惯了,也非不学无术之人,对牡丹确实有些门道,种种与牡丹相关的学问娓娓道来,即便没有刻意张扬,也还是引人注意,渐渐的三人身边又拢了一些赏花的人,还好乾坤身形魁梧高大,在珊珊身后一站就将围拢的人隔开来,也不会感到拥挤压迫。
流连了一会,既没见着关润,连关月和关露姐妹也没碰上。想当然尔,忠义堂既是牡丹花会的协办,作为当家人的关润自然是忙得厉害,早上也是极早出的门,见不着也不奇怪。
珊珊本来心中无事,若不是薛鸣那么一说,她也没想到这一层。依照她的判断,关润确实中了毒,但是具体是什么她也只是猜到个几成。关润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两年,问遍中原名医都不得治,甚至都不知是中毒,这毒的稀罕可想而知。
在忠义堂内住了将近半月,珊珊依旧不能下结论,只能每日以金针锁穴之法减缓关润的痛楚,久久不能决定根治之法,她渐渐有些着急。其中苦恼向乾坤和薛鸣提过,只是他们除了劝慰,具体的忙也是帮不上。
根据她的研究,关润的异样不适已有两年,中毒症状持久日深,来势却并不凶猛。只是每日对关润都是缓慢的煎熬,关润是个意志力极强的人,这持久的中毒不断耗损他的精力体能,毒已侵入五脏,并使他心脉虚弱,持续下去必定令他精力耗竭而枯。毒素的侵入恐怕是他平日里于无形中点滴积累的。可惜珊珊观察遍了忠义堂内也没有什么收获,那日拿了关润随身携带的香包,细细拆了内中香料品研,最终却没有将自己的猜疑告诉他,只好对关润说,怕香料对治疗无益,让他不再使用而已。
隐隐觉得是想到知道了什么,又转瞬即逝抓也抓不住。现在薛鸣一提,珊珊就上了心,或许真能从与关润过从甚密的人那里入手了解一二呢?可是看着满园子的人,珊珊就沮丧了,这么多人,即便见到关润,怕也无法弄清哪些人与关润有深远的关系。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挫败,低声叹了一句:“还是学艺不精啊,都怪我忘性太大了。”要不是自己忘性太大,早就能把该想起的东西想出来。
低声嘟哝乾坤听见了又没听清,疑惑地询问:“珊丫头?”
珊珊抬头看他,脸有些发烫,生怕被他窥破了心事,连忙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乾坤看她圆脸红彤彤的,以为是周遭人多闷的,正想将她拉离人群,薛鸣却突然兴奋地指着前头低声说:
“那不是关润关当家的?这么多人不知是在看什么稀奇。”
珊珊一听立即振奋起来,只见周围的人都象赶趟似的,潮水般一致往薛鸣所指之处涌去。远远的珊珊只看见关润和关问清等人被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在内,关润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关问清脸上看起来有些恭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面相高贵,头戴紫金冠的美髯中年人微笑着正说着什么,身旁一个面容肖似的年轻人头上插着支白玉簪。还有些人面都侧着,似乎在倾听那美髯中年人说话,又隐约有绿叶遮挡,分辨不清。
人太多,也无法行近去看。
乾坤冲薛鸣使了个颜色,薛鸣扭头一看,珊珊脸上挂着好奇和失落。会意地一笑,状似无意地赞叹:“那人看起来真是尊贵非凡,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
身旁同样挤不过去的人搭话说:“公子想必是外地来赏花的吧?那可是洛阳城里最尊贵的人,也是出资督造这牡丹园,年年支持举办这牡丹花会的武王!要论识得牡丹的慧眼,洛阳城中武王可是第一人!”
另有人搭腔:“不只是武王千岁,武王世子虽然年轻,恐怕也是得了武王的真传,依我看,前面定是武王定是在品花王了。”
来牡丹园的路上,娇蛮聒噪的关露早就将牡丹花会的规矩前前后后说了个遍,这一届的花王,估计又是什么奇珍品种。珊珊不感兴趣,望着人群中侃侃而谈的武王陷入了思索。
薛鸣仿佛颇感意外地惊叹道:“那不是忠义堂的关当家么?想不到堂堂的武王,竟会舒尊降贵与江湖人往来,果然是不一般的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的豪气。”
果不其然又有人低声附和:“武王千岁的风度自然不在话下,咱们洛阳城中谁人不知武王府素与忠义堂交好,武王千岁对小关当家礼遇有加绝非虚言,难怪主办牡丹花会的是武王,这忠义堂协办的分量也总是跑不离。”
薛鸣望向乾坤意味深长地一笑,又低声与人赞叹起来:“原是如此,真是难得难得,这牡丹花会小弟可真是来对了,大是开眼啊,不知今年花王如何,一会也请各位指点指点。”
一片“哪里哪里”之声,薛鸣笑得热络,乾坤眼眸深沉。
珊珊想起上月忠义堂为苏立等人设灵祭奠时,似乎武王也曾经去过,只是自己没有见着。武王真的与关润交好么?现在这般情形,要接近观察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回头问问大嘴巴的关露,看看他们往来是否频繁再说。
想到这里珊珊禁不住咧嘴一笑,大嘴巴的关露?要是被关露知道自己这样想她,怕是又要闹她几日。
等了许久才见那尊贵的武王大手一扬说了句什么,听他品花王人潮也跟随着他的移动而动,一群人簇拥着离开。后面没看着花王的人察觉到有空地了,也都立即往前挤去。
眼看着不由自主,乾坤大手一伸,扶住珊珊的肩头将,与薛鸣一道,三人一同顺着人流往前行去。
才站定,惊讶赞叹声遍此起彼伏:“好一个三色盘龙,当之无愧的花王!”
一株半人高的牡丹值于碧玉巨盆中,置于矮几之上。粗大的树干分生出三支,状若盘龙旋转交错,萦绕成巨大的树冠,树冠上托着的居然是三朵色泽品种各异的牡丹,一粉一黄一红。
薛鸣早与人攀谈品评起来:
“要养成这么粗的树干,恐怕费时有十年之上吧?”
“怕是不止十年!你看这养花之人当真好耐心,这盘龙分支成型如此古雅,就得十年以上,还要开出这么大一朵蓝田玉和首案红,再看看这金灿灿的姚黄,可知这颜色多金贵?!”
“养出这花来的人心思也够巧妙,你们看这三花,长的都是什么模样?”
“哦,啊,妙极妙极,看起来不正是皇冠模样吗?真是煞费心思,真真正正的花王莫属!武王慧眼啊,据说要送进京里献给皇上了。”
有人开了头,附和之流都开始堂而皇之地拍起武王的马屁来,也不管人家武王根本不在,拍了白拍。
还竞相吟起牡丹诗来,一个个摇头晃脑。珊珊嘴唇鼓鼓的似有不屑,仿佛想说些什么,见人多又不好说出来。
乾坤和薛鸣都看在眼里,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在人群中挤出道来,将她带了出去。
见人少了一些,薛鸣才打趣道:“珊妹子怎么了?赏花这种俗事入不了您的法眼不成?也难怪,这牡丹本是富贵花,恐怕不似你们家那样的清流。”自从珊珊说了那东珠的典故后,薛鸣就时时拿来取笑,说世人要知传闻灵山竟是这样连吃菜也要自己栽的光景,恐怕都要不信。
珊珊瞪眼嘟哝:“牡丹我天天都在看,有什么稀奇的,好端端的生生把一株花扭成那样,还说什么吉祥如意,要换了人被扭成那样,哪里如意得起来。”
乾坤低声轻笑,薛鸣却奇了:“咦,珊妹子也识得牡丹?方才怎么不评上一评。”
珊珊露出无聊的颜色:“要我来评,那牡丹花王最珍贵的就是那树干,说出来不是要遭你们耻笑?”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能同流合污的意思。
薛鸣更奇了:“妹子所言为何?”
“花不过是拿来看的,可是薛大哥不知道,那花王的根才是厉害,花龄超过了十年,树根恐怕已近两尺,应该是上好的一品丹红,是最好的入药丹皮,比我每日用的好多了。”语气中竟是深深的惋惜。
薛鸣有些吃惊,想不到她竟能瞧出那牡丹花王的本色。只因蓝田玉、姚黄和首案红的花干都不够粗大,要支撑这么大的盘龙形状,花主人借的是一品丹红的根基,按理说一品丹红还比首案红要红艳,却被养花之人生生压制住了,之所以选了蓝田玉、姚黄和首案红三种来分支培育,一个原因是品种都珍贵稀奇,另一个原因恐怕是因为三花都呈皇冠型,取的是其中寓意,否则怎么好送进皇宫去敬献?
只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花上,象珊珊这样细致注意到花的根基的人,恐怕没有几人。
看着薛鸣讶异的表情,乾坤拍了拍他的肩,深邃的眼里分明是说,你总算知道这个丫头不能小瞧了吧?
“姑娘年纪小小,想不到既懂花也识药。”一个苍老的声音引起三人的注意。
闻声看去,不知何时身边拥挤的年轻人里竟然多了一位枯瘦老人,灰白的头发和长须看起来怕是六旬有余,洗得发白的长衫衬出一身的清风峻骨,笑得十分和蔼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