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听音阁阁主（1 / 1）
还未走近亭子，已是一眼瞧见亭中那一袭白衣，欣长身姿。
萧萧脚步顿了顿，那人侧过脸颊，隔着竹叶看向萧萧，一头青丝披散了肩头，只需一眼，萧萧便是瞧清那一双妖艳得过分的桃花眼，心里不觉冷笑，如此丽质天生，合该出没于青楼舞榭，做个小小琴师，真是埋汰了。
再瞧了瞧男子左手握着的碧玉茶壶，温润茶水正顺着茶嘴汩汩注入右手托着的紫晶杯中。
拾着阶梯走了进去，在早已摆好的躺椅上坐下，单手托腮，看着男子泡茶的姿势，淡声问道：“关师父为何没来？”
“回姑娘的话，关师父族中长辈过世，须得回乡奔丧，关师父临行前交代，每逢双日，来姑娘府上为姑娘抚琴半日。”原是想着，桃花眼即便嗓音不算妖魅，至少也偏属柔和类，实则未然，但闻嗓音，不见其人，倒是让萧萧想起每日中央一套七点档新闻男主播来，颇有些许正气浩存的况味。
男子递来紫晶杯盏，杯内，碧绿茶水七分满，微微摇晃，便是荡出轻盈茶香。
萧萧伸手接过，品了一口，瞥眼看男子，不置可否道：“雨前清茶，碧螺生烟，这等泡茶技巧，可不是盟都听音阁一等琴师关师父能调教出来的。”
男子拢了拢袖袍，退后一步，微微欠身，有礼，亦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在下听音阁琴心。”
饶使萧萧镇定自若，亦是手指微颤，溅出几滴茶水，滴于藏灰裙摆，倏忽不见茶渍。眯眼，启唇，淡笑道：“我何德何能，竟是得听音阁阁主亲自上门抚琴又煮茶，果真是蓬筚生辉，三生有幸。”
“姑娘过奖！”琴心应道，“听音阁收了姑娘的年金，自是恪守信誉，逢双为姑娘抚琴一曲，是关师父抚琴，抑或在下抚琴，又有何不同？只要姑娘觉得琴声入耳即好！”
萧萧唇角习惯的轻撇，放下杯盏，躺回藤椅中，闭了双眸，道：“既是如此，那便劳烦阁主了！”
半响，未闻得琴声，萧萧未曾睁眼，只是略显调侃笑道：“大凡世间美妙仙乐，唯有坐对美景，方能弹得。倒是忘记告知阁主一声了，想来，关师父走得匆忙，亦是忘了关照阁主一声。阁主无需对着我这张陋颜，面朝苑中翠竹，背对我抚琴便是！”
未几，耳边传来琴音，同是一曲《太平乐》，有关师父的悠扬婉转音韵，亦有关师父的不清不浊气韵，更有关师父琴中听不到的音色，神圣中，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足以让人忘却己身痛与悲。
一曲罢，真是应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余音中，又是听得琴心轻问：“请问姑娘，在下琴艺，姑娘可是听得满意？”
萧萧继续闭目养神，微微点了点下巴，道：“听音阁阁主真是忒过谦虚了。”
春雷传来，萧萧睁开双眸，入眼的，不是琴心的后背，而是琴心含笑桃花眼，竟是面朝萧萧而坐。
春雷一阵紧着一阵滚来，风声跟着变大，卷起鲜嫩竹叶入了四角亭中来，有三五片落于琴心肩头，亦有几片嵌入随风飘拂的青丝上，琴心仿若未知，一径笑着问道：“姑娘可有要点的曲子？”
此等服务水准，可谓评上特级。
可惜了，善者不来，来者，未必是善。
“闻君琴上音，阳春映白雪，嫦娥亦不羡。”萧萧拂过裙裾竹叶，站起身子，慢悠悠踱步至亭边栏杆。
仰头，看向天际乌云，淡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回望琴心，“如此大费周折，是要找紫魅蓝吗？”
弦断，音绝。
琴心抬眉看向这丑颜女子，慢慢的站起身子，桃花眼微敛。
萧萧无所谓的耸耸肩背，微摊双手：“看来，我猜中了！”
“猜？”琴心一瞬不瞬的看向萧萧，不掩满身戒备，“你便不怕，我会杀了你？”
“如何不怕？”萧萧挑眉，正色道，“猫有九条命，我只有一条命，一条命便是一辈子。怎会不怕死？怕得要死才是。”
春雨滴竹叶，传来淅沥脆音。
“不如，让我再猜上一猜，如何？”伸出手来，盈然了满手春雨，“你与紫魅蓝，是敌非友。”
只是一瞬，左肩窝抵了一柄金丝细剑，剑光薄凉，身后的琴心厉声问：“紫魅蓝人在何处？快说——”
肩窝处涌上一阵麻疼，萧萧咬牙噎下唇角呻吟，转身，看牢琴心：“扔乱石岗，也快两个时辰了。”
金丝细剑如游龙盘丝，拂过萧萧腰侧，萧萧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踉跄，未等站稳，已是被琴心自后背拎起：“那好，你便随我去乱石岗走一遭，若有骗我，下一个葬身乱石岗喂鹰之人，便是……”
话未说完，琴心松手，身子向后退了两三步。
萧萧拍了拍手上粉末，冷眼瞧向琴心，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冷笑道：“记住我的话，伤我者，我必数倍还之。”
琴心眯缝了双眼，手中金丝细剑微颤，问：“你……你给我撒了什么？”
“掺和了软骨散的石灰粉而已！”萧萧笑着走近琴心，伸手，轻巧取了琴心手上金丝细剑，金丝细剑映着天际闪电，划过一道金光，在琴心手臂处划出一道血渍来，转手，将沾了血渍的金丝细剑扔出亭外。
琴心手臂尚在滴血，倒也能撑住，眯缝了眼问：“你究竟是何来历？”
萧萧抬手，指腹异常温柔的滑过琴心沾染了白色石灰粉末的细长眼睫毛，因软骨散效用，琴心即便是想躲，亦是有心无力，只是咬牙切齿：“栽在你手里，怨不得谁，是我大意轻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转而，面露悲呛，仰天，道：“爹爹，娘亲，是孩儿不孝，大仇不得报，纵使黄泉路相见，孩儿亦是无脸与您二老相认。”
萧萧微凝双眸，嗤笑：“与紫魅蓝有仇？”
琴心咬牙切齿：“灭族之恨，仇恨深似海！”
萧萧点头，又问：“不报此仇，死不瞑目？”
琴心咬牙，点头。
“为报此仇，可以付出一切？”
“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萧萧朝琴心凑近，微呵热气，呼在琴心脸颊上，淡笑道，“如果，这双眼睛都瞎了，即便活着，能否报得灭族之深仇大恨，也是难比登青天了吧？”手指，划过琴心眼睑，“其实，这双眼睛真要是就此瞎了，还真是暴殄天物，休说是你，连我，都要心生不舍又不忍了呢。”
琴心冷哼一声：“下毒是你，你又何须猫哭耗子，假惺惺？”
萧萧也不怒：“两个选择，要么，眼瞎终生；要么，卖身于我，我为你解毒。”
琴心不语，唇角被牙齿咬出深深印痕。
“不愿意吗？”萧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就算了。”
说完，躺回藤椅，拉好薄裘，继续闭目养神。
未几，传来低低的声音：“我愿意。”
藤椅上的女子继续闭目养神，只作没听见。
“萧姑娘，我说了，我愿意，愿意应你所有条件。”
“不管什么条件？”
“是！”
“包括，将你自己卖给我？”
琴心沉默，不多时，点头：“我愿意！”
萧萧这才睁开双眸，凝睇琴心：“看来，确是忍辱负重，也算是有意志，识得时务。”起身，踱回琴心身前，拉他坐于石凳上，抬高他的下巴，道：“记住我的名字，我是萧萧。”
琴心虽有不甘，倒是一言九鼎：“记住了！”转口问道，“石灰粉是何毒？你当真解得？”
萧萧撇唇，也不说话，见琴心袖口露出锦帕一角，伸手，取了来，纯白绵帕，样式素洁，七彩丝线于一角绣了个“紫”字。
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拔了瓶塞，在帕子上倒了几滴甘油，吩咐他道：“抬起头来。”
琴心依言抬头，萧萧用油滑帕子在他沾了石灰粉的眼角处擦了几下：“好了，眨眼试试。”
琴心眨了眨眼，慢慢的，便睁开略显通红的双眼，瞪视眼前这貌丑的恶劣女子。
“一炷香后，软骨散失效，你即可恢复功力，行动自如。”将素帕扔给琴心，“记住，十日内，双眼不得沾水。”
春雨已是歇了，萧萧转身，朝亭外走去。
“你就不怕，我会出尔反尔，杀了你？”
萧萧回头，双臂环胸，撇唇，不无讥笑：“也许，大仇未报之前，还是想着如何护好你这双桃花眼比较来得实际！”
琴心闻言，脸颊涨得通红，低头，去看臂上剑伤。
“给你一句忠告，若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好牢记，人心隔肚皮，谁都信不得。时存警惕于心，许是，能完好如初熬到你大仇得报之日。”
“你亦是不信我，为何还要为我解毒？”
萧萧挑眉：“我萧萧这一辈子，最看不起的，便是怨天尤人之辈；最看重的，便是纵使百折千挠，亦是隐忍求生之人。”
“你方才，只是试探我？”琴心讶然。
“如果你要当真，亦非不可。”萧萧耸肩，转身，悠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