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可是过了今夜她就会把我忘个一干二净。
就如同我怎么也找不回的那段记忆，那个人……
我在宫廷里到处乱走，我走的很慢很细，走到一个地方停下来，茫然抬头看看再继续走。哪里都能看到雪女的音容笑貌，我不想她离开，不想见不到她，但我毕竟不算喜欢她。我喜欢的人……
我喜欢的人，只是个影子，早就被我忘了。我抓着月宝不放，只是觉得她怕鬼这一点引起了我的什么记忆，可惜还是没完全想起来。
我一抬头，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先前闹鬼的偏院。大家都说这里晦气，不怎么来，我别开头想要离开，突然看到花廊里一排牡丹，亭亭开着，姿态奇丽。
牡丹……我像中了魔似的朝它们走过去。
御花园牡丹花下，我曾救起了一条蛇……
那年我才八岁。
我蹲下身仔细看着，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蠢蠢欲动。
八岁的时候，我还不怕鬼神，再后来，似乎是十五六岁……才开始怕了的。
可是我的十五六岁……就像生生被人挖去了，根本没有一点影踪。
“你在想什么？”有个脆嫩的声音在我耳朵边上响起来，我一回头，是个打扮怪异的少女。
说她打扮怪异，是因为她在皇宫里，既不算嫔妃扮相，也不算宫女扮相，偏偏让我觉得眼熟，难道我真见了鬼不成。
少女的五官标致如雕琢，笑得很妩媚，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样子，眼角一颗泪痣，棕色的惹人眼晕。
“你知道我是谁？”她还是笑吟吟地问。
我摇头，我知道才怪咧。
“我呀，我是要当皇上妃子的人，我是林丞相家的三女儿，我叫林鸳。”
林鸳这名字我倒是有印象的，进了宫似乎就是鸳妃……可是鸳妃……不是蛇精么？
我一惊就是一身冷汗，眼睛一颤张开来，原来方才是我在做梦。看着牡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我想起来了，是林鸳入宫前的样子。
鸳妃进宫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她，连带她十四五岁的样子也记不大清。刚刚做了梦才陡然发觉，原来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
番外-锦夜青灯(下)
那么，我还漏了什么没想起来？
我抱着头在牡丹花前拼命地想，忽然有人用颤抖的手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一回头，德福正怯怯站在我身后，提着一盏青光幽幽的灯笼。
不是鬼……我舒出一口气。但随后又愤愤起来：“你干什么你，想吓死朕么。”
“奴才……奴才是担心皇上……”
“朕不用你担心。”我觉得我因为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弄得所有心情都很烦躁，见谁冲谁。
不过还好，我是皇上，冲谁都可以。
德福手上的青灯，光芒真刺眼。我瞥了它一眼，随口问了句：“你那盏红色的灯笼哪里去了？”
德福赶紧说：“奴才急着出来，随手拿的这个，那盏还在御书房里没拿出来呢。”
“你从哪里拿的这个灯笼？”我边往回走边漫不经心地问。
然后他说：“奴才方才绕到……绕到偏院这里，觉得很黑，灯笼又丢在御书房了，正巧看到那边墙角里放着这个，就提来用了。”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觉得那盏灯很旧，很孤寂。摆放了很多年都没有人用的样子，那厚厚的浮灰，就算扑干净整个色调也是晦暗的。
我蓦地就觉得哪里出了错，连带着胸口都开始发闷。于是我停下步子，不再走了。
“……皇上？”前面的德福也停下来，等我。
我伸出一只手掌并且摊开：“你把那个灯笼给朕，朕要仔细看看。”
他诧异地提起那盏青灯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看我，这才“哦”了一声，抖抖走过来把灯笼给我了。
我把它提到眼前使劲地看，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就像那场牡丹花下的梦境，我觉得我以前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盏青灯，什么地方呢？我一点点把它转过去，只看到一笔娟秀的字迹。
——十五月圆，云靖赠林鸳。
墨色印在青光里，蒙了糖衣似的诱人。
林鸳是林尚书家的女儿，后来的鸳妃。而那个云靖……
我头脑里电光火石地一闪，被人叫了太多年皇上，我居然忘了我自己的名字。
好像从十五六岁开始，我就不大想得起自己的名字了。所以那天雪女问我叫什么的时候，我甚至没能回答上来。
这么一提示，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就叫做云靖啊。
遥远的记忆，带着微妙的香，满满浸透了一个世界。
仿佛一根线被拉出来，一拉就带出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乱如麻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流经而过，无数的声音层层叠叠自天边涌过来，泛着古旧黄色，尽是我十五六岁时懵懂的面容。
——“你知道我是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她才十四五岁，笑吟吟的样子却有我母妃的风华。我说，我知道才怪咧。她就告诉我，她是林尚书的女儿，是要当皇上的妃子的人。
我鄙夷地看她单薄有致的身躯，然后摆摆手嗤之以鼻：“不行不行。看你这样子，一定胆小怕鬼吧，朕才不要你这样的妃子。”
她眨眨明澈的眼：“皇上不喜欢怕鬼的女子？”
我拍胸脯：“没错，朕最爱的就是志怪神谈了。”
“那我告诉皇上哦，我是蛇精，而且……附了这个女孩子的身，皇上怕不怕我？”
我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你少骗人了，这本小说朕多少年前就读过了。”
“呀，是么。”她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看得我很有成就感。
“你怕鬼吧？实话实说吧，朕看你一定怕，女子都怕这些，是不是？”
她没有反驳，只是笑笑地看着我，眼睛一弯成了月芽，倾注了太多灵秀：“……嗯，皇上真是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没错，我怕。”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刷”地烧了一下。
可恶，这女的还真是好看。
可是嘴上仍然不肯承认，把头别去了一边：“朕最讨厌胆小的人了！怕鬼的话，就别想当朕的妃子。”
结果那天回去之后，我就一直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天这样黑，月亮又不是天天都那样明亮那样圆，她一个人住在偌大府邸里，一定很害怕。你说女孩子为什么会怕鬼？真是麻烦的事情。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我去找她，理直气壮地问：“现在你还怕不怕鬼了？”
她还是那么笑笑的样子：“皇上说不喜欢，臣妾就努力试着……不去怕那个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很娇媚，很柔和，轻轻软软像怕惊动了什么，身上也有女子特有的香味，不浓郁却足够清香。不像我身边同龄的那些宫女，都是一副乳臭未干的样子。一跟她在一起，我就觉得胸口闷的脸上直烧。
于是我赶紧转开视线，四下乱瞥：“你忽然换了称呼干什么，什么臣妾臣妾的，朕还没纳你呢。”
她笑出了声来：“总归要纳的。家父不是都和皇上说好了么。”
我没了话说，一跟她在一起就笨嘴拙舌地没辙。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担心她怕鬼的问题，要知道宫里面偏院的事情闹得是世人皆知。踌躇了很久，我决定送她一盏灯笼。点着那个，不管多黑都有光芒陪着她了。
可是我精挑细选送出去之后，她却很好奇地上看下看了一会才说——“皇上不觉得点了这个灯笼……这幽幽青光……黑夜里更显得阴森森了么？”
我气得一口血吐在了半空中。
还没吐完就听见她说了句更加气人的话：“云靖赠林鸳……皇上，云靖是谁？”
方才喷在半空的血刹那间升高了三尺。
我抹抹嘴，愤愤地咬牙冲她吼——“云靖是朕的名字啊！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她愣了一愣，许久才又低下头去看那盏灯，嘴角噙起温和的笑意。
“云靖……”她缓缓重复。
这么小小声地一呼，我情不自禁腿一软。赶紧想打破这浓得化不开的气氛。
“对……对了，”我磕磕巴巴地开始岔话题：“你怎么这么没用，这么大了还会怕鬼，鬼有什么好怕的，宫里面偏院就被传闹鬼，朕去了好几次了，一点事也没有。”
她蹙了蹙柳眉，长长睫毛掩在眼睑下，这才道：“皇上还是少去那些地方的好。”
怎么？她就怕到这种程度？
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豪气，威风凛凛拉住她的手就往外拖。
“皇上……皇上……去哪里……”她被我拖得有些惊惶失措，步子也散乱了。
我义薄云天，边走边说：“朕就带你去看看，到底鬼厉害，还是朕厉害！”
“皇上……”她欲言又止。
“喂，你将来……如果，朕是说如果，如果你真的……真的嫁了朕……那，那朕一定要有足够的胆量才行，不然你这样怕鬼，朕……朕要是让你被吓死了，岂不是很没面子……”我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敢回头看她，只一个劲往前走，跟谁赌气一般。拉着她的那只手都开始发热。
后面沉默了很久，蓦地扑哧一声，有人立刻笑场。
然后越笑越大声，一点都不同于她的从容文雅，整个形象都给笑没了。
“你……”我一怒回头，脸上却烧得厉害，我想我那时候脸一定很红。
“皇上……哈哈哈……”她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皇上还真是孩子气，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我怒斥一句。
“对不住对不住……呵呵……”她总算收敛了一些，掩口起身，眼光灵动地看着我，满满的全是读不懂的情愫。
我被这目光一窘，拉着她继续往偏院走。
“皇上，将来……将来臣妾真的做了妃子，便日日提着这青灯在宫门口等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