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外面沉寂了很久很久。
“……你说谁是小受？”再次响起的声音清和悦耳，轻轻打破了一屋子沉闷。
“我还有说别人么？你和你爹一样，都是……”
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一直一直停留在了那个“是”字上。
手一抖，绣花针划破指尖，浅青色内衫上便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她几乎是仓皇失措地回过头去。
白莲……不见了踪影。
雨声一点点小了下去，阳光穿透浓云，露出半张笑脸。
眼泪毫无预兆，满满溢出来，一下子溢了她满脸，她却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这个透亮的白色轮廓就会凭空消失。
“……你骂了我很多很多，且一直在骂我。”一只熟悉温暖的手掌抚过来，轻轻抹掉月宝脸上不断往下淌的泪水：“我就想着，不快点能说话回了你的话，我估计会被憋死。”
百年孤寂是什么感觉。
她想她终于了解花妖所有的心情了。
“白痴。”她听见他含笑的声音，熟悉的仿若梦境丛生。
眼泪如同破堤，停也停不下来，她胆战心惊地伸出手去触摸眼前的轮廓，那温暖淡然的触感如此真实，真实到……
“君辰羽……”她几乎是颤抖着才发出这许久以来的第一个声音。
只觉得男子的手臂环绕过来，轻轻一紧，就把她紧到紧致劲瘦的胸膛前，于是月宝的眼泪呀鼻涕呀，乱七八糟糊了他一身……
“脏死了。”他的声音就在头顶上，有点嫌恶地响起。呼吸喷在她头顶，浅浅一片亮色。
“君辰羽……”她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依然小小声地叫，哭了个一塌糊涂。
“……干什么……”
“我记得你的名字，一天也没忘过。”
肩膀上环过的有力手臂，倏忽就是一紧。
他的吻落下来，落在她头发上，带着雨后的清新又有阳光的优雅。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娘——你不理我，我就自己做饭了，结果把馒头煎糊了……”外面再一次响起少年不安分的嗓音。
“……”君辰羽眉尖一挑，有些不满地放松了拥抱。
“出去吧。”月宝最后在他衣服上蹭一把鼻涕。
“还真是吵人。”他如此评价素未谋面的儿子。
月宝漫不经心地下地：“是啊，和你一个德行。”过多少年都不改的欠抽德行……
“娘——快点……”催促声不安分地再响。气震山河，简直要响遍大江南北。
君辰羽终于不耐烦——“……又不是什么光荣事，叫这么大声。”
“……娘。”
“啊？”
“你不让我进去的原因……是你在私藏男人？”
月宝这下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个死小鬼，怎么跟你娘说话呢！我抽你小样的信不信……”
这一百年来从未盛开的天空。
在这一天终于放晴，且湛蓝如洗。
番外-锦夜青灯(上)
我生下来就被人高高捧在龙锦鸾凤上，再长大了一点比我大很多的人开始匍匐在我脚下，管我叫太子，再再长大了一点他们便又改了口，改口叫我皇上。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束缚在宫殿里不能乱跑，他们都说宫中偏院里闹鬼，见到鬼的人都死得很惨很惨。
我觉得我的生命是被分成两个部分，小的时候我对鬼神怪谈还是很感兴趣的，而且天不怕地不怕，动不动就找些古书研究妖鬼神魔，后来……后来为什么这样怕鬼，我想死了也没想明白。
似乎那段记忆被抛开在脑海之外，怎么都没办法想起来……我为什么变得这样怕鬼？小时候明明很感兴趣来着，我想我大约是人格分裂了。
想不出所以然，就归根于那时候还小，觉得这些都不是真的，当哪天发现了这些事情存在真实的可能性，就突然害怕了起来……
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中间缺了段什么，但是当上皇上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一股脑儿堆过来，哪里有时间老想这个，于是就放去了一边，权当作那段不存在了。
后宫的嫔妃为数不少，我却一张牌子都没兴趣去翻。我喜欢的女子首先要……要怕鬼，这种概念怎么会种植到我脑海里，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是就是老这么想，根深蒂固，变都变不了。
然后我遇到了她。
她长得很一般，出现得很怪异。有一度我以为她是鬼魂变作的人身。慢慢才接受了她是个人的事实。她说她叫月宝，爱生活爱帅哥，爱喝八宝粥，喜欢小孩子。当然，也十万分怕鬼。
帅哥是个什么东西，我姑且不去管它。反正她也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不过……怕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于是粘着她，天天粘着她，我要把这个女的收进后宫，再多的手段也好。
她误食了无忧蛊，机缘巧合又把我扑倒在地上。那样妩媚的神情，和我脑海中的什么重叠。还有她怕鬼时的神态动作，像极了一个我死活都想不起来的人。我是喜欢她么？我想应该不是，不过为什么我这样执著于怕鬼的女子？我自己又为什么变得这样怕鬼？
想来想去，我还是不知道。
我不能算喜欢她，君辰羽和她之间才算真正的喜欢。看破了想通了也就无所谓了，之所以可以无所谓，是因为我心里面从来装的就不是她，是谁呢？喜欢又是什么东西？
我跑去找她，她正要跑去找君辰羽。于是我和她约定，一定要他们回皇宫来，那样我也许还能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情感。这样的话，对号入座，我心里面的那个影子，那段找不回的记忆，也许就能重拾也说不定。
我等了很久，她是回来了，不过不是一个人，还……还带着一花一小孩。我正要发话去问，身后的蛇精眼睛一下睁得犹如铜铃。
“啊呀，这不是花妖吗？！”
我愣了一下，随后转头去找，君辰羽回来了？哪里哪里？
这里没有，那里没有，我跪地掀开龙椅仔细在凳子底下找，猛地后脑勺一痛，雪女一个拳头重重打上来：“谁会躲去那里面啊，你是笨蛋吗！”
“花妖？怎么会是花妖啊？他……他的人形呢？他的道行呢？他为什么又开始重新修炼了？”蛇精一口气连问无数个问题，也是，看到同为妖类的道行被收回，多少都有些感伤的，何况……他们两之间也许还有点朋友似的感情。
蛇精放声痛哭。
我也很难过，一个所向披靡的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刚要惺惺相惜地安慰蛇精，不想她却呜咽着抬头大叫一句：“他变成这样下在我身上的咒符怎么办啊？我岂不是一百年变不了人了？！”
我一滴汗顺着额头缓缓淌下。
汗，原来她是为这个而哭泣，我真的小看她的冷血了，再汗。
月宝说她不要住在这里了，哪里安静到哪里去住，慢慢地她也能等君辰羽变回来。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坚强了很多，我也没有理由拦她，虽然到了现在我都没弄清楚，喜欢一个人到底是……
“呀，姐姐，我手指流血了。”雪女在一边大呼小叫，真是的，我难得多愁善感一下，又被破坏了气氛，啧。
“流血了？为什么会流血？给朕看看。”我凑过去，想要拉她的手。
她却一下子抽回手去，头扭去一边，昂得高高的。咬着娇嫩的嘴唇，眼睛里汪汪的泪。
这个反应……她还在生我的气啊？
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加掩饰就对我说出喜欢的人，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可是我怎么能接受这样荒唐的等价代换——因为蛇精喜欢，她就要喜欢？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觉得有些慌张：“生朕的气，你打朕就好了，手指的话……还是给朕看一下吧。”
我好声好气地哄她，我就是见不得女孩子哭。那些泪水好像有软化功能，一下子就泡软了我的心。
蛇精在一边没有说话。
许久，她轻轻地游过来，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诉我——
“皇上，今天开始就不要接近纤香了。”
“……嗯？”我疑惑地眨眨眼。
“我要把她带回天山。”
“啊？”我又是一愣：“不回来了吗？”
蛇精的眼神，很复杂地看了一眼雪女，然后点点头：“也许她就不回来了。”
我感觉有什么零件从身体上掉了一样，耳边一片嗡鸣的空茫。只能嚅动嘴唇，艰难地问：“这……为什么？”
话音刚落我就想起来了。
小时候我看的志怪小说，因为现在害怕强制自己去忘掉，一到了这种时候居然清清晰晰印在脑子里面。
雪女，在深山中居住，和人差不多，有美丽的外表，常常把进入雪山的男人吸引到没人的地方并且吻他，吻其的同时将其完全冰冻起来，取走其灵魂食用，雪女的孩子叫雪童，雪童就是带来冬天第一场雪的妖怪。
而在雪女道行尚未成熟之前，她的生性是极其单纯的。一旦到了某一时刻，她体内鲜红的血液会顺着手指全部流光，红色血液象征着人情和纯善，流光之后她便只剩下冷酷了。
她会憎恨世上所有的男子，吸光招惹她的人的精魂。她的血也会变成淡蓝色，而且只能居于深山了。
这些变化，皆发生于一夜之间。
这一夜叫做锦夜。今天是纤香她的锦夜……
我一阵目眩，显些抓不稳龙椅。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雪女的命运……如果能多好好哄哄她……
蛇精过来提醒我：“皇上，别表现的太失态了。”
我握着竺木扶手，说不出话来。自然也看不到蛇精眼里漫溢的悲凉。
外面的月亮很大，砸下来的话估计能砸死不少人。蛇精说拖不了，急匆匆带着雪女走了。雪女她……就算离去的时候头也是别扭地昂着，始终不愿意跟我说话。
她还在赌气，她一定以为只是去天山避一避，她一定觉得我们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