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月宝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前方,口齿不清地强调:“这这这……这好二的地方……”
“什么好二的地方?”
“二百五啊。”
“……”花妖沉默了一下子:“再二百五也是为你好,你这女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月宝不乐意了:“我不知好歹?你自己看看,正常人能接受这样的……这样的植物吗?”
顺着她手指可以看过去的,茫茫的紫色。
紫色的莲花,花心里开着淡紫缭乱的火焰,火焰中央吐着晶紫莹润的玻璃珠,一直一直开到了天边。
君辰羽瞥了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这个东西是……”他话没说完,声音就颤抖了一下,那秀丽细长的眼睛里有痛苦流光一闪而过,立刻就捂着胸口蹲下身来,竟然是标准的小媳妇样。
“君……”月宝叫了一个字,刚准备走上前去,却听他头也没抬地制止——“你不要过来。”
“什么?”她愣在原地,手还昂在半空中,伸过去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他隐忍地闭上眼,睫毛还在微微抖动,似乎忍受着强烈巨大的痛楚:“……不要过来……这应该算是……”
应该算是……天谴……
早就知道的,不可能这样顺利的。他是妖类,永远都不会老,只会在该逝去时化作飞灰消失。可是她呢?她会服从自然,生老病死,她的生命甚至不到他的十分之一……
于是他想,若是真的在一起的话,那能有什么办法解决?想来想去也只有延寿莲池这样的地方,这里是花妖们都知道的地方,可是却类似于禁地,没人想过要进来,更没人想过要利用紫莲里面的珠玉。
花妖死了以后,并不是完全没有踪迹可寻的。它们总该留下点什么,哪怕一点点痕迹也好。这个池子里装的紫莲,就是类似于花之祖先的精魂,它是花妖存在过的证明,是花妖们不甘心灭迹的残烬。那样强烈的想要继续存在的念头聚集在一起,就是它们种族所有的魂魄,多少凡人想要长生不老,却都被当作养分吸收进这望不见天的莲池。
而这一次,是它们本族的人想要采撷,是它们本族出现了丧尽天良的背叛者,竟然把凡人带进了紫莲池……
——叛徒。带了凡者不干净的血,果然还是花妖中的叛徒……
君辰羽听到耳边翕动的声音,犹如静谧下万朵花开的声音,有大鸟展开巨翅在半空中鼓动气流,一下一下,明晰且诡谲。
孕育着胚胎的母体,若能在产下婴儿之前,吸收到紫莲的精魂,那么连带着孩子都可以延寿。他和月宝的孩子,应当相当趋近于凡人了,寿命也不再有那样长,若能在孩子生下来之前给她吃下去珠玉,那么……
他双膝一软,旋即不可支撑的跪倒,额头上流下一颗晶晶的汗,顺着流进衣领深处,衬得他的轮廓都含蓄起来。
“君辰羽……”月宝见他那样反常,实在不放心,低低唤一声,又不敢过去。
“摘……”他苍白的唇嗫嚅着,似乎含糊说着什么,她始终听不清楚。
“摘……摘摘摘什么?有什么可以摘的?”
花妖抬头隐忍地看她,秀致的眉峰皱得死紧:“摘了那颗紫色的珠子,然后吃了它。”
“……”月宝默了一下。
那种东西能吃嘛?!和胃部能兼容嘛?!
“……快点。”花妖催促一句,又垂下头去。
月宝站在原地没动。
“快点啊!”他终于发了火,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似乎要朝她走过来。
月宝吓了一跳:“好嘛好嘛,我吃,我吃就是了,你……你待在那里别动……”总觉得动一下他就要死似的。
她的肚子已经涨得相当大了,挺着腰朝紫莲池挪动几步,那些莲花中央的火焰立刻盛放,轰轰烈烈像要把一切都燃烧殆尽,化作枯骨。坚定不移地阻挠她的进犯。
这……这怎么吃啊?
月宝回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君辰羽,后者正因为体内的剧痛而死去活来着,恨不得就地倒下在地上打滚。根本不能指望他给予任何帮助。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勒紧了胸口,勉强朝其中一朵紫莲伸出手去,绕开火焰,很小心地掐住那朵花的花茎——
叛徒!叛徒!叛徒!他耳边的声音愈演愈烈,无数朵花芯旋转在周围,月宝掐住那朵花,似乎也掐在了他的心脏上,如果她轻轻捏断,那么他的心脏也会随之碎裂般的感觉。
咔嚓。
轻轻的一声,她已把那朵花折了下来。
血液都凝固了。连带时间也缓慢凝结了。
他颤抖的手摸向心脏跳动的地方,他上百年修炼得成的道行,他不屑一顾杀死的鬼魂,他百年来所有的回忆,都迅速倒流回放,仿佛流畅清澈的溪流,在脑中飞速地回游而过。
风仙子的花瓣漫天乱飞,他看到女孩子惊慌的样子,扬起又翩然坠落了,就如同第一次在雨中见到她,她爬在地上,那样子又狼狈又愚蠢,一点也不好看,他曾经说她是自己新养的宠物,她追着他,一直追到雁苇村去……
——玷污紫莲池的罪人,都将受到这样的惩罚。
一瞬间,百年的修炼道行与他的身体南辕北辙。
那修长挺秀的身躯沉重倒下,有一种蜕变在他身上缓慢地发生,就此失去所有作为人形应有的特征。一点点一点点,一朵白莲开放出来,淡香袭人。
他变回了原身,他变回了上百年前的形态——他是一朵白莲。
那么,修炼的道行呢?
都没有了,被收回了,这是背叛者应得的惩罚,这个地方没有他的话,月宝是进不来的。所有的罪孽都是他的,他应该承担。
可是,他也只是想和自己心倾的女子一同走向死亡而已。
妖与人……终究……
白色柔软的花瓣,迎风飘摇。
结了结了,收了收了
雨从前天的夜里开始下,淅淅沥沥,就没有停过。如同月宝刚刚来这个时空的那一天,哗啦啦啊哗啦啦的,听得心里烦闷不已。
那个时候还可以觉得,怎么可以这么倒霉呢,怎么谁都轮不到就轮到她了呢,这种说出去都没人相信的事情……
女孩子趴在窗子前面很认真地看雨,直到看的视线都被雨水糊住般朦朦胧胧。
她还是没有变,超级普通的脸孔,妩媚起来的时候也许会好看一点,她叫作月宝,现在已经很习惯古人的生活方式了。
可是住在这样的山涧里,一下雨就出不去了。
这么空荡荡的日子。
她回头看向被移进屋子里的白莲,因为下雨,被很精心地装在浅浅的盆里端进来的。硕大的花瓣垂下来,纤尘不染。
和花对视……还真的是一向的二百五举动……
她从床上下来,缓缓走近了,低头很不爽地去戳白莲洁洁净净抛了光似的花瓣。
“我说你啊,这样子装酷也够久了吧?多少年了?儿子你管过没有?皇上都换了好几代了,就算再累也要起来活动活动的对不对,每天听我骂你,骂来骂去也不能还口很郁闷是不是?刚见到你的时候啊,就这么讨厌,说什么都说不过你,现在你终于乖乖给我骂了,那我就每天都骂你……”
眼睛里糊住的雨水没化开,窗外水点更加瓢泼,所以月宝一眨眼,就有水珠掉落眼眶。
“你又知道些什么,什么都不交代就挺尸了,要不是问了蛇精,知道你可以重新修炼我干吗还活着呢?儿子,对了,你说为了你儿子……那个小鬼一生下来……”月宝扳手指算一算,这才点头确认:“生下来大概三天的工夫,就长到八岁孩子那样大,然后长到十八岁的模样,又一直停住没再长过了……真是把我吓死了,你不告诉我,我哪里知道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你还算个男人不算?”
莲花就那么安静地垂着头,不会反驳也不会突然间耍性子跑掉,很乖很乖的样子,完完全全地一动不动。
“昨天晚上我做梦了。”月宝边戳着叶子边回忆:“我梦见的就是这个山涧,春天啦,有花有水还有兔子跑出来,你说,你要是能跑,我们去捉兔子好不好?……喂,别那样一句话不说的,你不是很爱戳人痛处么?你要还算个男人,我数三下你就赶快出现……骂我我也认了,你听到没有?”
她很沮丧地数了三下。
白莲一副死相地依然垂着头。
“……靠,我就知道。”她很不爽地刚说了一句,门外便传来清雅动人的少年声音——
“娘,我进来啦。”
“不许进。”她没好气地回。
外面的人显然很委屈——“为什么啊,娘?”
“你长得和你爹一样,我看了就来气。你现在进来我不保证会不会掐死你。”
“……我爹长什么样啊……我都没见过……”外面的人更委屈。
“自己照镜子去。别问我,我烦着呢。”
“……”外面终于无语了。过了一会,静静的哀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走掉了。
月宝舒出一口气,想了半天还是爬回床上,拿起做了一半的绣活给破了洞的衣裳上镶花。
“我怎么办呢?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快一百年啦,吃了那个怪东西就总也不老了,连带那个小鬼都一副死不掉死不掉的死相,他那张脸可以骗骗女孩子的,出来以后皇上也给了我们不少好处,基本饿不死。就是没事我还要给他补衣服,我容易么我。”
自说自话不是什么怪异的事情,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落寞孤寂了太长久自然养成的习惯。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缝缝补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诡异。
“娘——”外面的声音又拖长了响起来:“我的衣服上别绣上莲花呀,我男子汉大丈夫,穿那个多不……”
话没说完就被月宝一口打断:“你还男子汉大丈夫,就你那张小奶油脸,你就是一小受,穿花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