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死亡(1 / 1)
午后温暖的阳光还带着秋末萧瑟的味道,照射着零零落落的树影,投射在街道上,稀稀落落的人群缩着脖子,围着厚重的围脖,互相挨靠着往前磨蹭。
下了地铁站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街名,我是个超级路盲,没有明确的指示,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把自己弄丢。关于这一点,何静说我应该在头顶装一个人造卫星,他坐在家里操作我的左右。
想到他早上热辣辣的吻,脸不禁红了红。这个男人,不知羞耻的当着儿子的面又抓又咬,刚会说话的儿子也有样学样的抓着我的手不放。长大了还不从小色狼升格成大色狼?
嘴角噙着一丝甜蜜,在看到咖啡厅阴暗的门面之后,多了一丝苦涩。这个男人,如今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咖啡卡座弹奏着曾经熟悉的乐谱。
我走入台阶,有一个侍卫为我领位,表演刚刚开始,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从未看过骆驼穿着有些皱褶的西服,系着蝴蝶形状的领带,颜色有点滑稽搭配着黑色反光的钢琴。他没看到我,我却能感受到那种压抑的气氛,咖啡卡座之中的人并不多,全部都是情侣,大多是年轻人,并不十分注意那个坐在一隅准备弹奏的高大身影。
我仔细的盯着他,不肯错落过一个音符,也不想放过他一个表情,这个男人,有一种独特的沉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浓烈红酒的醇香苦涩,无需品味,就知道他会有他的味道。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值壮年,这一次,他已到而立之年。
而立之年的男人,一夕之间一无所有,这是怎么样的打击?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挺过来的,但是从他微有些凹陷的双颊,我能看出些端倪。
直到钢琴缓缓流泻出动人的音符,我才拉回心神,静静的欣赏。我若有所思,这首曲子是他在一次雨后的傍晚为了音乐节排练,拉着我兴致勃勃的赶往音乐节现场排演。那次是在沙滩边,五光十色的灯光在喧嚣闪耀,没有一个人的音乐节,他说要为我单独演奏一曲。曲毕,他说今天是他生日,这首是他最喜欢的曲子,我坐在这里是他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眼角微微有些濡湿,我的眼泪忍不住要决堤,深呼吸还是咽回去了。他是个骄傲的男人,他不需要我的眼泪来为他祷告如果时光倒转,我倒宁愿是我出去追那个记者,那么他也不会陷入窘境。
“913号桌的先生点播一首月光。”很煞风景的扬声器在角落响起,骆驼只是微微皱眉,没有间断他的演奏。
“快点啊。”下面的男人不耐烦的催促着。
骆驼不理会他,继续弹奏。
一个微胖的男人擦着汗跑上台去,双手把骆驼的手拂开,恶狠狠的跟他说了两句话,随机换了一个染着钢丝头的年轻人替代他。
骆驼挺直了脊背走下来,径直往化妆间走去,经过吧台的时候,突然看见我在注视他。他回过头用左手打了个圈,意思是等一会儿。这个手势是他在演出的舞台上调音响时对工作人员的手势,因为下面的人在嘈杂的时候听不到演员的要求,所以只能用一些简单的手势代替。
我垂下头,有些丧气的看着冷掉的咖啡。这些日子他到底怎么过的,这样一个对音乐执着热情的男人,竟然可以卖掉吉他来这里表演,只能说明他的生活已经无法再支持下去了。以前的事情,应该还都停留在他脑海里面,否则不会连一个小小的手势,都会不经意间比划出来。
“来多久了?咖啡都冷掉了。”一阵风在我面前刮过,他迅速落座,皱眉看我的咖啡杯。
还是这样,丝毫不掩饰的坦诚对我的关心。
我闪过一丝犹豫,突然开口:“是不是卖了吉他?”
他愣了一下,微笑着说:“谁告诉你的?”
我坚持的看着他:“有没有这回事?”
他点起一根烟,眼光悠远的看向玻璃窗外面一对儿情侣,嬉笑着斗嘴,风吹过他们的衣角掀了起来,他们也毫不在意。
“没有吉他,没有乐队,没有演出,我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他转回头严肃认真的问我,好看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藏着化解不开的忧愁,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我错开眼光,心里泛起歉意,却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这个时候跟他说不愿意,只会对他造成双重伤害,不说话,也只是让沉默掩盖我的愧疚。无论怎样,我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安慰他,只能干脆的抬起头看向那双大海一样的眼睛。
他倐的笑了,好像年轻了好几岁的样子,唇角的笑纹展开来变成秋日最暖的阳光:“我输了。”
我沉重的看着他,相信此刻自己心中的愧疚足够泛滥成另一个太平洋,却还不足以弥补他对我的一点点好。
“对不起......”我搜肠刮肚只找出这三个字。
“走吧,别来了。我知道你今天来说什么做什么,我不需要,我还能一个人承担。走出去,就别再回头了。”他决绝的抛出一句狠话,眼神略微带些冷漠怅然:“小心记者,以后,没有我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他没看到我流下的眼泪,拿起桌上的香烟转身走进内室,落寞萧索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门口。
我失魂落魄的打了车回家,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蜗牛一样逃避着这个世界。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自私的不肯让骆驼斩断情丝,也固执的坚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不管其他人,所有人的付出变成我以为的理所当然。直到我的感情伤害到周围的人,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怎么不开灯?儿子去托儿所的事情我看......”何静刚开灯就看到我一个人泪流满面的样子,吓了一跳。
“见到他了?”他想了一下,慢慢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让我靠在他怀里。
“恩。”
“他好吗?”
“很不好,他让我不再见他。”我委屈的看着何静。
“他是对的。时间会是良药,能够治愈一切感情疾病。”何静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着我的背,语气很平静,却也奇迹般地让我宽了心。
“那就,过段时间再看他吧,他这样我过意不去。”我揪紧何静的大衣,担心的看他。
“咱们一块儿去。”
“好。”我欣喜的连连点头。
在儿子上托儿所的第一个冬天,我在寓所看到了晨报。
“前著名摇滚乐队歌手死于非命。化名:L,昨日于南段大街的咖啡厅门口遭到袭击,脑部中枪,已于今日凌晨医治无效宣告死亡。据报道,这次枪杀事件属于故意杀人,死者曾经与咖啡厅一名张姓客人发生口角,据老板的口供,这名客人是熟客,而这个摇滚歌手因为生活窘迫来此卖艺,却性格孤僻倔强,经常与客人发生冲突,因此老板称当天已经解雇他,他的死亡与咖啡厅并无任何关系。”
我翻看着报纸,心脏狂乱的跳动着,太阳穴也在抽动,随时要跳出来抗议一样。
“铃......”
“喂。”
“闹闹,骆驼......死了。”佑佑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有一旁林磊的安慰声同时响起。
我挂掉电话,呆坐在客厅。接下来,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