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多事之秋（1 / 1）
葬礼设在西山。这是他临死之前嗫嚅着告诉医生的，他说他最想念那一晚的星星，还有一个女孩儿，有一双和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
骆驼的父母痛哭失声，他们埋怨着儿子为什么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细数着他从小到大的大小事，说给亲戚朋友们听，也说给他们自己听。简短的葬礼，题词折腾了快一个小时，直到牧师开始不耐烦的使劲儿看表，明眼人才赶快上台拉下了骆驼妈妈。
青苔石上的名字工整的写着楷体的“纪行书”。多雅致的名字，很像一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或者一个斯文的老师，反正跟摇滚歌手不搭尬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本名，他喜欢骆驼这个名字，因为他说他是一只沙漠中孤独的骆驼，找寻着自己的绿洲。
还有好多事情我从未尝试了解，比如说，他从小就是个聪明调皮的孩子，比如他的叛逆曾经让父母头疼不已。再比如，他把和我的回忆都做成了一张音乐专辑。
那张专辑是葬礼上他的朋友给我的，包装简单，上面有一个手工画的女孩儿，在山顶上仰望星空。背面白净的地方，有一行英文写着的名字：Camel。葬礼之后，我拿出这张CD听完，才发现他写的这些曲子竟然全都不是愤怒的摇滚乐与重金属，而是悠扬绵长的轻音乐，他在哼唱，吉他在跳动着美妙的旋律。只是这张专辑的编曲越来越哀伤，越来越绝望。
过程结束之后，他父母把他的骨灰从山顶撒了下去。他父母在这个方面很开明的说，他从小就想要自由，现在他自由了，永远自由了。
那一瞬间，我心揪痛起来。转过头偷偷的擦掉眼泪，不料对上了一双清澄无波的眸子，她看我的时候带着不解，复杂，有一些愤怒，我错开眼光，那个在医院的女孩儿执着的喜欢骆驼，我还记得她恼怒我的无情，深切的心疼骆驼。
我在一切结束以后，浑浑噩噩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汽车经过市中心的时候，我突发奇想跳下去，凭着记忆找到那家ktv。那一次为了庆祝升学，我们在这里狂欢，尽情的发挥并不怎么样的歌声。我那次心里满满的装着何静，却故意忽略了骆驼越来越冷淡的笑意。
我在曾经见过骆驼的地点驻足，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开，发现我们两个人的交集少得可怜。从ktv到火锅店，从街角到医院，每一次都是他在拯救失意的我。我发现，很长时间以来他变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音符，在我的生活中并非必不可少，却是失之痛心的。
“他在这里弹过琴。”在那个酒吧门口，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幽然响起。
我惊诧的回头，那双清澈的双眼幽幽的看着有些模糊的窗户，酒吧黑褐色的窗面上结了一层白雾。
“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男人。”女孩儿一边说话，嘴里呼出一口白气，“他最喜欢弹玛丽亚凯莉的歌儿，最喜欢一个人坐在左边角落抽烟，从不喝奶茶，从不喝黑咖啡，从不对人恶言相向......”她双眼充满了回忆，瞬间似乎陷入某种情绪之中。
“你常来陪他吗？”我有点好奇。
“不常来。他只想见一个人，我来干嘛？”她有点愤怒，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他会在那里永远陪着你。”我指了指她的心脏，“至少你留了个位置给他，我这里已经预约了。所以我只能和他在空中对话，想他的时候对那里说话。”我指了指天空，心里因为自己的话平静不少。
“你会想念他吗？”她有点哽咽，神情似乎也平静了不少。
“会的，天上有星星的时候就会。”我想到那年的流星雨，还有被他从后面抱住的温暖。当时我惊吓多过感动，现在我只剩下怀念了。
手机发出滴答声，我掏出来看到一条短信：19点我家店门口见。
再抬头已经不见了那个女孩儿，留下一股淡淡的annasui香水味道还在空中。这个神秘的人匆匆跑来召告我骆驼的不幸，也匆匆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快点进来。”月月匆忙给我撑起一把伞，跑到巷口接我。
“怎么了？着急的。”我拿起伞给她一半，想着一天的葬礼仪式和走过的路，心理面还是有一丝惆怅的。
“出事儿了。”她皱着眉头看我，双瞳有点忧郁。
推开店门，里面坐着两个男人，面对我的是何飞，背对我的是......
我有点看不出来这个男人，只是觉得眼熟。
“闹闹。”何飞拼命对月月使眼色，月月推了我一把，正好撞上叫着我名字的宁嘉。
我赶快抽离他伸出来的双臂，迅速打量他一眼，然后微微笑了一下，心底里浮起一些惊讶。
有段时间没看到他，自己以为忘记了的人，现在出现在眼前，竟然苍老了十岁。眼角出现一些斑驳的痕迹，头发也稍微增添了几绺银丝，他的脸上写满了一种东西，叫做沧桑。
“你......好吗？”他想要扯开一抹微笑，最后还是决定不笑比较好。
“是不是出事了？”看到他那副样子，我觉得肯定有问题。
“蓝若死了。”他突然像要崩溃一样，双手捧住头，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斜靠住一边的墙壁，有点瘦削的肩膀单边支撑住自己。
又一个故人在怒放的年纪悄然消失了。我遗憾的看着他，心里面装满了抱歉，这样一个男人，也被自己妻子的逝去充塞的疲惫不堪。
“她留下了你们的骨血，至少你还有你女儿，坚强一点。”看他有点疲态尽现，我心里有一些不忍。
“她临死前给你留下信。”他从衣襟里面掏出一封淡蓝色的信笺，上面还有余香。
“我没爱过她，是我对不起她。”宁嘉好像开始自言自语，把信给我以后人就开始恍惚起来。
我赶快拆开信笺，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小字：
叫你闹闹可以吗？我是蓝若。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了。虽然可能没有我亲爱的家人，却一定有另一种幸福。
那一年，你们分手是我造成的，可是我并不后悔，也没有抱歉。我爱他，就是这个原因让我利用我认识宁妈妈的关系让你们分手的。我告诉她，我怀孕了。我确实怀孕了，是因为那个夜晚你们的争吵，我趁虚而入，在宁嘉酩酊大醉的时候让他误以为我是你。
他说不出口的我替他说，他恨过我，幸而，在临终的时候他陪着我。他是一个好男人，现在，我把他还给你。算是我的任性，只希望你们可以和好如初。
我在天国保佑你们。
蓝若
我合上信笺，慢慢把它揉成纸团。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宁嘉孩子般湿润的双眸闪着泪光，有一丝眷恋驻留在我脸上。
“陪着我好吗？”他一只手无助的抚上我的脸庞，棕色的双瞳同时看向我眼睛最深处。
“蓝若才刚去世。”我镇静的挥开他的手，心里面对蓝若说了声抱歉。我无法爱他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一点点的介意，早就烟消云散。
“怎么办？她死前我发现我还是没办法爱上她，我......”他突然抓住椅子，脆弱的颤抖着肩膀。
我有点手足无措的看他失常的反应，抬头看向月月。
她也有点无措的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何飞站起来看着他，示意我出去，他扶住宁嘉，按住他的双肩。
我拉着月月往外面走，顾虑到她还挺着肚子，也不敢太快，只是自己加快步伐。后面又一阵呜咽声，我猜是宁嘉，也不敢回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蓝若的死，让他受了刺激？
“呼......累死我了。”月月好不容易赶上来，手搭在我肩上：“他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刚要关门。吓了我一跳，刚参加完葬礼，又来一个。”她有点无奈：“他看起来很着急，我以为找你麻烦的，没想到是因为他自己老婆死了，才回头找你的。本来想骂他一顿，看他那个样子又于心不忍。”
我点点头，没有怪她的意思。宁嘉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我也有点害怕，他们可能是想把我找来可以稳定住他的情绪。
“他看起来不好。”我还握着那封信，不自觉的攥紧了。
我没勇气再回去看看宁嘉的情况，很懦弱的打了车离开，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骆驼的死对我来说是个打击，蓝若的信也让我心里面无法平静。
“喂，你在哪儿？”我拨通手机，何静那边有点吵闹。
“在车厂，我的车送去检修。反正也没有比赛，我想看看新车性能。你在哪儿？我去接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低沉和缓的男性嗓音在那头响起。
“想你了。”说完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了，突然讨厌起自己的懦弱，也害怕将来。
“别哭，我就来。”他挂了电话，不等我说完。
我也挂了电话，还是抽抽噎噎的。付了钱，推开车门站在马路旁边，在回家的路上等着他。
还不到半个小时，飞驰的宝马在我面前急刹车。何静长腿跨了出来，一身黑色皮衣紧裹他修长的身段，恰到好处的体现出他运动过的好身材。
我还在茫然的看着他，就被一把按在他怀里。眼泪一下子不见了，转而讪笑着：“怎么开个这么俗气的车？怕没人知道你有钱吗？”
“一上来就嫌弃我，这是车厂老板的车。”他刮了我鼻子一下。
“明天陪陪我。”我终于开始有一点做小女人的自觉了，开始抓着他撒娇。
“明天约了方艺，要谈合约的事儿。你也一块儿吧？”他抚弄着我的头发，淡而轻柔。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
“今天去骆驼的葬礼了？”他突然提起来，手臂紧了紧我。
“恩。”我淡淡的应着。
“累了就回家吧。”他半天没说话，停了一下，还是把我拉进车里面了。
“何静，能不能永远爱我？”
“哪有永远啊，傻姑娘，活着的时候爱你，比死了怀念强。”他拍着我的头笑着看我。
“那如果死了呢？”我固执起来。
“那就约好下次见面时间，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隔着一层土地聊天。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对不对？”他像是在教育小学生。
“那你要陪着我。”我第一次孩子气的拽住他，磨蹭着他的衣袖。
“你也要陪着我。”他揽过我。
风突然刮起一阵尘土，卷托起落叶在黑暗中飞舞，一大片的飞向墙边。我好像看到墙根下站着一个男人，不怎么清楚，却异常熟悉。
“骆驼？”我马上反应过来，何静也松开我看向那边。
他挥挥手，身影有点寂寥落寞，可是已经模糊了起来。
何静担忧的看着我，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抱住我，不说话。
我知道他以为我病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男人，在跟我最后道别。他爱过我，他给我的快乐，全变成了苦涩和他一起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