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1 / 1)
三
或许是老天注定我跟林峰断不了,或许我们本身就应该是上辈子欠了对方的这辈子注定要互相折磨。那个跟林峰在一块的高个子男孩在一星期之后搬到了我的隔壁——已经废弃掉的另一间土平房。
他姓葛,让我们都叫他老葛。来住的时候他带了一帮狐朋狗友但是没有林峰,他们把整栋房子全部漆成红色,然后在我放学回来傻愣愣旁观他们的时候热心的帮我也全部漆了。弄完了房子他们一帮子出去吃饭,那个叫老葛的回头看了看我,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我并不是说他瞳孔的颜色,而是说他的沉默与绝望。他的眼睛里没有亮光,像一个深潭,能把人吸进去,跟着他一起永劫不复。
我对他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兴趣,所以那天晚上我一直等着他回来。但是最终我没有等到,我窝在沙发上睡过去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
我竟然没有回去,同样也没有人来找我。床头柜上的电子表显示早上七点半,离十点上课还有两个半小时。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捶了捶已经酸痛的背,随便理了理头发开门回家。
我朝着隔壁看了两眼,已经变成红色的砖瓦房看起来竟难得的有些浪漫,像风景画里的海边小屋。当初我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把它整治一下呢?
我转回视线打着哈欠往对面走,准备回家洗脸刷牙收拾书包。天有些阴,早上的空气很爽利,城市的轮廓变得无比清晰。有练剑的老人与我擦肩而过,还有不知名的鸟雀站在电线杆子上互相鸣叫。
不知为什么心情变得很好,好像蒙上的一层灰尘终于被洗刷干净。我双手□□口袋低着头在花园里石头路上小跑起来。
到了学校林峰已经坐在我前面的位置上跟人聊天了。看到我进来他的表情明显有些僵,马上转脸不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在看见他这副样子我心里反而不烦了。我故意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在他作出反应之前走到座位上自己翻腾书包收拾课本。
我拿出历史书当故事看,知道他装作不经意的瞟了我几眼。我也没在意,继续靠在椅子上看我的书。上课铃响的时候他过来了,直愣愣站在我旁边意思是让我站起来给他让位置。我心里明白,就是不站起来。
也就是这么奇怪的事情,我忽然又想逗他。我跟个死人一样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看历史书,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回了自己的座位,只剩下林峰一个因为我的不长眼色直愣愣站在原地,用一张不可置信的眼睛厌恶的看着我。
“起来让我进去。”
他终于肯跟我说话。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的脸上明显有点燥。早晨阴霾的天现在竟然慢慢放晴了,他就站在正对阳光的地方,那双因为困窘生气而越发明亮的眼睛,全然反射着太阳的金色光芒。
他又变好看了。
我低下头站起来,让到旁边弯下腰伸出手,对他作出一个“少爷请进”的姿势。他有些窘,脸上有些发红。
我又看见他的双眼皮,他的长睫毛。
其实他就是一个蛊,对我来说,这辈子无法解开的蛊。
他多少是有些生气的,因为我这副阴晴不定的态度。他也说过我这个人想哪是哪,阴阳怪气的从来不替别人着想。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是有些气恼,但是我也只有苦笑。
或许我也只有在你林峰面前才是这副德性。在别人面前,我也没有这么下贱。
还是一整天没跟我说半句话,只是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忽然对着桌子说了句:
“要不要一块回去?”
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喧哗嘈杂的室内声响。像洪水,又像忽闪的亮光。他的脸逆着光线轻轻的低下去,睫毛在背光处缓慢的上下翻动,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好啊。”我轻松的回答他,然后自顾自继续收拾书包。
我知道他是开心的,因为终于不用再跟我别别扭扭的继续冷战。但是我的心里只有苦笑。我明知道这是自找的,明知道我不可能跟他一帆风顺开心幸福,但我还是自己把自己绕回来了。
我跟着他一路回家,长时间的冷战让他在路上骂我骂个不停。这让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在乎与依赖,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但是我也发现自己的情绪,很平静,很平淡,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波澜起伏。
所以我能淡淡笑着听他骂我,好像他根本就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哄人的,永远只会一脸假笑保持沉默。我也知道林峰最讨厌我这副蔫样,但是除了这样我找不出别的方式别的表情。
我们各回各家,没有再多说话。冷战结束初期的尴尬或许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所以我们还是礼貌的互道了再见,并没有挽留对方。
回家吃完了饭我抱着课本回老房子,就听见从老葛房里传来的巨大的音乐声。也不是很吵,节奏有些像舞曲,但又不太一样……先开始我听着觉得蛮有意思,但是在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我终于无法忍受了。
我决定过去找他,让他把声音关小。其实当时的我完全可以抱着书本回继父家继续复习,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非要去隔壁找他。
我穿了外套走出大门站在他家门口,刚伸出手想敲门就发现根本没锁。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音乐声更加清晰的传到耳朵里,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大门。
房间里很乱,到处散着唱片、书、以及各类音乐杂志。牛仔裤、破T恤、皱外套,甩了一床。几双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帆布鞋被踢在暗红色的沙发旁边,地上一块红色和暗蓝色交叉的小地毯也被踩得不成样子。没有电视,只有一台碟机两个大音箱。旁边倒是还放着一堆我不认识的机器,吉他,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怪东西。
乱成这样还能住人,我真是佩服他。这声音简直震耳欲聋,我走过去先把音量关小。
这个动作终于让我看清了老葛究竟在哪。他从床上一堆鼓鼓囊囊的衣服里面冒出头来有些不耐的看看音箱,然后发现了站在旁边的我。
“干吗?”
他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头上裹着一条白毛巾。
“吵死了。”
我看看他,顺手帮他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下。
“还有啥事?”
他看我不走,声音里就明显带着些赶人的腔调。
我走过去把他头上的毛巾解下来用手摸他的额头。
“你都能烧开水了。”
他一把抢过毛巾又躺回他那个垃圾堆。
“关你屁事。”
我看看他,他躺回去闭上眼睛不打算再理我。
我伸手揭了他头上的毛巾,过去接了盆凉水过来浸了浸,继续给他蒙到额头上。他还是那副死样躺在床上,嘴唇都烧白了。
床上散着一包烟,我最喜欢的娇子。我顺手弄了根烟塞进嘴里,开大音量收拾他这个猪窝。忙里忙外总共花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能腾出点地方放个东西。然后我又过去给他把毛巾换掉,帮他把被子捂好出去给他买药。
我再回来的时候音乐声已经没有了。唱片已经放完了一轮,自己关掉了。他静静侧卧式躺在床上,很明显,已经睡过去。
毛巾掉在床边上,我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汗涔涔的,已经比刚才好一些了。
我把药放在他床头柜上,再把被子全部给他塞严实,去厨房给他烧了壶热水,卷了他一包烟,在晚上十一点抱着一堆一字未写的作业出门回家。
所以第二天林峰有再一次见识了我的黑眼圈。不过这次他没问我,只是淡淡的嘲笑了两句,昨晚搞了自己不老少吧。我笑了笑没回答,把书立桌子上迫不及待相会周公去了。
还是原来那样,上课下课放学回家。林峰还是跟我一路走到医院家属区,然后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在继父家里狼吞虎咽吃完了饭就往老房子跑,把课本放下了就跑到隔壁去敲门,还是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我长驱直入走进里间,老葛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吃泡面。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我,没吱声,伸手把音响开大了。
“不烧了?”
我看见地上撂的开水壶。
“捂一晚上捂好了。”
他一边喝方便面汤一边回答我。
我在他床上坐下,从枕头旁边抽出根烟塞进嘴里点上,然后看着他顶着一头乱发抹嘴巴。
“又有啥事?”
“…………没事。来这坐坐。”
说着我干脆躺到他床上。他被子里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香水混着烟的味道。
他用长腿把盛垃圾的袋子踢过来方便面盒子扔进去,然后整个人靠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根烟。
“林峰给我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儿,不过我可没占他便宜。”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走?”
“………………”
我没吭气,只看着嘴里吐出的白色烟圈渐渐上行。
“林峰是个好孩子,不过我看你这人不怎么样。”
我笑了,转脸看他。
“怎么说?”
他头靠在沙发背上淡淡的看着我。他的双眼皮和林峰的不一样,他的轮廓比我们要深一些。他的脸上有大人的气息,诱惑的,掺杂着□□的味道。
“你见不得过得比你好的,你只喜欢比你惨的。这样你就平衡了。”
我转过脸继续对着天花板吐烟圈。
“宾果,答对了。所以昨天看你那副恶心样,我心里就特开心。”
他笑了,站起来自己去了卫生间。我在他床上把烟抽完,拿了他一张CD出门回隔壁。
老葛看透了我,我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卑鄙小人。但是林峰总是看不透,他总是用他自己的思维来幻想一个不一样的章路奇。
这就是他痛苦的全部原因。
也是他深爱的所有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