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啼血（中）（1 / 1）
烧红的银碳在黄铜盆子里 “毕驳”作响，屋子里温热起来，温热而窒闷。
南安王爷狠狠吐呐了几遍，激愤的眸色亦渐渐淡然，渐渐空洞，渐渐投至无尽的前方。
“那时节，本王和皇兄都还年轻...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哪，本王就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所以我们亲密无间，时常一道读书，一道习字，一道骑马去木兰苑游猎，一去就是三天三夜...那是节，真真是本王一生最好的时光。”
南安王爷的唇角皲裂出一丝柔和的弧度，有些恍惚微熏的陶醉：“记得是个春日，本王等皇兄下了朝一道往母后那里去省安...那是本王第一回瞧见她，清淡的裙衫，乌黑的双鬟，正侧着头同母后讲话...我们进去的声响惊动了她，她转脸望着我们，那眉眼盈盈生水，就像，就像外头润泽的春光，本王一辈子也忘不掉，一辈子也忘不掉啊。...母后告诉我们，那是西平侯府的长女，这是她第一回随侯爷夫人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喜欢她，留她宫中住一阵。后来，她抱出琴来，抚琴作歌给我们听，抚唱的是《长相思》，真好听啊，琴韵中是清澈的相思，歌声里是淡漠的愁怨，本王立时就喜欢上了她。可，没想到，皇兄也喜欢上了她。”
说着，南安王爷忽就握紧了双手，声音陡然高亢颤抖起来：“皇兄，他是嫡长子，所以有天下万邦，有江山社稷，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可他为什么还要同本王争一个女人？她，她却也不喜欢本王，偏偏也爱慕皇兄。”
南安王爷抽搐着笑了，尖利如夜枭：“皇兄...皇兄他有什么好？论才学，论武艺统统不及本王，除了会和她弹琴和歌...她一定只是因为皇兄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她爱慕的一定只是皇兄的尊荣...这下作的女人。...本王一定，一定要想法子，想法子。彼时，母后正暗暗留心着要为皇兄立后，本王在臣工间费心居中联络，一同向母后举荐了家世德行容工皆无二选的先太后...哈哈哈，皇兄再怎么喜欢她，可她是庶出，只能是瞒着母后，瞒着天下人偷偷来往，见不得光，皇兄自然不能违拗了母后的意思，违拗了天下臣工的意思立她为后。本王以为这般一来，她该心死，她的心该转向本王，可是，没有，没有，没有...这下作的女人还是死心塌地地爱慕着皇兄。本王只得一不做，二不休，请母后赐婚，让本王娶她为妃。...本王终于娶了她，本王以为如愿以偿...这下作的女人，这贱人...！”
说到此处，南安王爷已有些气喘吁吁，颤巍着指尖，捧起茶，一气灌下去，烦躁地立起身，又坐下去，怔怔地平息了下，才又开口：“合卺之夜，她，她碰也不让本王碰一下。没关系，本王可以等，无论如何，她已经是本王的女人了...本王在府里府外，强与她扮出夫妻恩爱的样子，本王在哄骗自己哪，本王更要哄骗皇兄！哈哈哈，荒谬，真真荒谬，怎么哄骗得了他呢？彼时，她其实还常常寻个由头进宫见本王的皇兄去，皇兄他啊什么都是知道的罢，平日里听着本王那些夫妻恩爱的说辞，一定当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们俩一定在一起一遍遍笑话本王。事实上四个月后，本王分明瞧出她有了身孕。本王去问她，她亦应认了，说皇兄也晓得。而且她还告诉本王，在她接了赐婚的旨意后，她就已将自己断然交付与了皇兄。本王气愤极了，直闯进宫中质问皇兄，本王威胁皇兄要杀掉这个孽胎祸根。...我们兄弟，彻底翻了脸面，皇兄一面挟制本王，利用他手头的皇权，也利用本王于这桩事情难以启齿的软肋；另一面，皇兄利用本王仍喜欢她的情结，允诺本王终此一生再不与她见面。...本王，信了他，无可奈何。其实，皇兄算计得没错，本王是还一直指望着她能够回心转意...”
听到此节，文稷的神色中有惊诧的明了，明了的悸恸，他打断南安王爷：“这...这个孩子可，可，可就是我？”
南安王爷没有立即回答，只自顾自地接下去。
眸中是霜刻一样的坚冷，默认却是无庸置疑的。
“她，也就是你那个下作的母妃，并没有回心转意。你那母妃，原就恨本王娶了她，现下更恨本王不许她进宫见皇兄，她恶狠狠地诅咒本王终其一世不能有一子一孙，诅咒南安王府子嗣倾绝。本王不信，本王当然不信。本王一遍遍占她的身子，她却始终没有身孕；本王纳了她嫡亲的妹妹为庶妃，庶妃却也始终无有身孕；本王亦纳了些许美人采女，她们全不能受孕。本王开始害怕，害怕她的诅咒成真。本王开始念经求佛，本王就是从那时节开始念经求佛的。”
南安王爷哆嗦下喉头接着说：“念经求佛果是极灵验的，那年将近年终，庶妃居然告诉本王说有了身孕，但却再三告诉本王不能让她姊姊知晓，说要到外头住着养胎。本王方才顿悟出，一切大约是你那母妃在弄鬼儿。厄，庶妃大约早些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姊姊的方儿，可却不肯告诉出来，大约是不想别的美人采女亦能得孕。...翌年4月时候庶妃诞育下犀儿，却不敢回府，仍在外头住着，只先行称本王一采女上年诞育了个男孩，因膝下荒凉，要亲自抚养。可本王与庶妃都明了，你那母妃怕是不信的。但这般做，一则万一你那母妃作耗也不至害了犀儿；二则亦是个赵氏孤儿的计策，两个男孩一齐养着，若哪一日你那母妃知道庶妃诞育了男孩，紧急时候，也能调包，总是无论如何要保住犀儿，本王唯一的子嗣。...其时，本王只忙着和庶妃绸缪这些事，偶尔会往庶妃暂居的地方去，不防你母妃那贱人，又乘机与皇兄款曲暗通起来，皇兄亦每每找机会潜到本王府邸，你那个下作的母妃又有了身孕。本王忍无可忍，告诉那贱人，不要做棠姜逼本王学那崔杼弑齐庄公。你那母妃别的不在乎，但为了皇兄，她什么都能够答允。因着这个缘故，本王亦可以将犀儿他们接回来，作为留下她腹中孽种的筹码。...可，为了掩去府中这许多不堪的事，犀儿的生辰却永远要错下去了...”南安王爷说着说着，言辞中的恨意，越发棱角分明。
恨意如悬河注水，倾颓直下，文稷和邵宸皆已面目苍白。
文稷不由摸着腰间扣带中的那支凤凰金丝云纹簪，缓缓问：“你既这般恨，那母妃薨逝后，你为何不除了我和青莲？”
南安王爷的眸子又泛起鲜艳淋漓的血色：“你以为本王不想？只是，皇兄他，他又先行一步，让母后将你接至宫中居住，经年不返。皇兄居然又破天荒地亲自下密旨给庶妃，不知怎的哄得她寻了和尚道士来，找了个原由将青莲送去皇家寺院，及后便有旨意下来扶她为王妃。...皇家寺院有皇宫看护，竟不是本王可以插手的。”
“但是，你却亲手杀了母妃！”文稷一字一顿地说道，说话间，手一滑，凤凰金丝云纹簪掉落在地，钗钿堕处，簪头盘着的那只昂首挺胸的纯金凤凰，撞在地上，颤颤的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