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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月落(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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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尽,花色含烟。

外头恍惚有敲门声骤然传来,渐而清晰、急促。

邵宸和虞美人从惊恸中回过神思。

虞美人轻轻抚去泪痕,对邵宸说:“是了,我疏失了,这会子并不是泣哭的时候…你且先躺下,且先不要出声,我出去瞧瞧外头什么人。”

门,被缓缓地打开了,暑热的风,登时闯进荫凉沉静的屋子。

门外,已是黄昏,日薄西山。逆着光,虞美人看见文稷扶着孥儿直挺挺立在门边,绷得紧紧的的面庞,无一丝儿表情。

虞美人裣衽:“见过殿下!”

文稷寒着声:“你…果然在这儿,很好。孤方才听见你一早儿和孤的二弟双双儿出东院、进皇宫,又双双儿地回府,可是这般?”

虞美人瞧了孥儿一眼,点了点头:“是!”

文稷略倾了倾身,迫近虞美人的脸:“可笑昨个儿孤的二弟还在孤那里哭哭啼啼,哼!…前番你们做了些什么,孤多少也猜出几分,可是如今孤究竟还没死呢,你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就凭你现在站在这思孝堂的门口,孤就能即刻将你送到舂米巷去…”

虞美人亦冷冽回视着文稷:“就像待邵妃一般麽?”

文稷的身子微微一颤,幽潭似的眸子,顿如两芒寒冰,带着冷冽而清晰的伤痛,直直逼着虞美人。好半日,才慢慢开口:“你们进宫…可见着圣上了?还是贤妃娘娘?”

虞美人摇摇头:“并没有…”

文稷的眉轻轻一拧:“没有?不是猗兰郡君亦一道去了么?那你们…?”

虞美人仰起头,天际扑棱棱飞过数只暮鸦,划过霞色艳红的天空。那样的黑色与艳红,真像文翥脸颊上那片黑红色的血迹,虞美人有一刻的怔忡,却惨然一笑:“殿下想知道些儿什么?”停了停又说:“外头怪热的,殿下进屋吧!原本,殿下这会子不过来,二公子也是要请的…”

文稷没做声,扶着孥儿便要跨步进屋,虞美人却生生挡住孥儿:“恕妾婢无礼,二公子可是只请殿下进来,孥儿在这伺候就罢了。”

文稷的眸子,极冷地在虞美人脸上逡巡片刻,转脸对孥儿说:“等在这儿!…孤且看看,你们究竟玩儿什么花样?”说着,一甩袍袖直进了屋。

虞美人跟在文稷身后,在孥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顺势掩上门,下了锁。

思孝堂每间屋子都是极简素的,厅屋中,除了一张柏木坐榻,榻上一张青玉案,案上一盏黄铜烛灯,再无其他。只在榻上头的墙上悬着一张厚羊皮纸的九州地形图。

文稷有些惫倦地重重坐在榻上,屋子里头有些阴沉的暗,虞美人回身点了案上的蜡烛,顿是依稀柔和的光亮。

文稷的面庞浮泛游离在橘黄色的光晕中,青白而虚弱。他望着烛火喃喃道:“芩儿,你们今日入宫…?”

虞美人亦在榻旁坐下,侧首对文稷道:“我们去了地牢…瞧见了邵妃…”

文稷抬起头:“她…可好?”

虞美人淡淡一哂:“好不好的,明儿都也是要典刑的,又怎么样呢?”

文稷沉沉垂下头,默默叹了口气。

虞美人又是一哂:“邵妃诱引三殿下,秽乱王府,单单关在舂米巷,自然是不够惩戒的。亏得咱们猗兰郡君告诉了贤妃娘娘,收了去到地牢,明正典刑…殿下一向厌烦不安分的,这定合了殿下心意…”

话犹未尽,文稷嘎声打断:“不要说了!”

虞美人佯做一诧:“莫非殿下不愿意?这就奇了!”说着抬头,见文稷不说话,方正色问:“殿下可是宁愿邵妃活着?”

文稷默然点头。

虞美人亦点头:“这便好,如此亦不是没法子!”见文稷扬眉,炯炯望着她,虞美人沉吟半晌,从袖中拽出一封信札:“这是二公子写与殿下的信!此事机密,一切妥当之前,殿下切不可再教别人知晓…小心孥儿…”

文稷取了信札,正是文翥的亲笔:“寄予兄:兄见信时,弟与兄已阴阳两隔。弟以补失德之意,全亲伦之情,死而无怨,死得其所!惟所念念者,舍妹也!望兄念棠棣之友,椒房之淑,设法以弟之区区性命,换其重生,并拯其于水火洪荒。万千罪衍,罪在弟之一身,芩儿亦当将原委始末,伏告于前。弟虽身于九泉,亦不胜感激兄之大恩。翥稽首再拜!”

文稷仿佛明了,手不由地颤抖,薄薄的泥金小笺,若一片飘浮的叶,悠悠落在地上。

“二弟,二弟他...?”

虞美人一字一顿地说:“已-经-殁-了!”说着又压低声响将白日的事体叙了一遍。

文稷半日没言语,坐下去,又站起来,终是有些恍惚地将手伸到正燃得炽烈的烛火上头,火舌舔在文稷的掌心上,文稷倏地一缩,这一瞬,文稷眼中忽然沁出了清亮的泪光。

文稷闭上眼:“孤的二弟殁了,殁了!”

想了想,忽然指着里头的屋子:“宸儿,她,她在...?”

虞美人点头:“自然。”

文稷立时过去,撩开帷幕,推开闭紧的门扉。

冰簟上,直直卧着的背影,正是——邵宸,纵然此刻她仍梳着和文翥一般的髻,可是文稷一眼就认得出。

仿佛还是在湘妃阁的许多个黄昏,她卧在榻上,他悄悄进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模样,一模一样。可是世事纠葛,又如何料得?

“宸...宸儿!”

背影微微一动,终究没有转过身来。

文稷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你是在埋怨孤么?埋怨孤将你送到舂米巷去?”说话间,眉峰耸得更厉害了:“...那样的情景儿,任谁瞧了...若不是你们,孤连一剑杀了你们的心都有了...”

邵宸终于转过脸来,唇角扯出一丝苦涩:“殿下,妾妃并无有怨怼...事生肘腋之间,连妾妃自己都是惊的...何况殿下那时正负着重伤,病着...妾妃只是太绝望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只盼望着好好活着,却总是,总是...”说着,泪已蓄在眼眶,停了停,终叹了口气道:“殿下既能进来,大约虞美人已经告诉殿下明白了。妾妃的哥哥拼了自个儿的性命,让妾妃绝地重生...那件事体,妾妃不想再记得什么,只盼着一切都过去...请殿下成全!”

文稷的双手来回反复交握着,没有言语,只定定瞧着邵宸,约有半盏茶的工夫,才移步到邵宸榻前,俯下身,怜惜地伸出手抚过邵宸的面庞:“算来,孤与你已有半年多的光景没一起说话了。上回...匆匆一见,没好生瞧瞧你...你比旧年冬日瘦多了...”

在渐渐晦暗的黄昏中,在屋里稀薄的光线下,邵宸青黄干枯的面容上渗出一片安详的潮红:“殿下也是!...殿下的身子可好些儿了么?殿下...”话犹说着,突然一阵燥热干涸的恶心,紧接着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喘,病痛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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