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纵横（下）（1 / 1）
傍晚的湘妃林，雨意空蒙，淡薄地染了一层雾气。
文翥纤柔的五官，肃穆得有几分凄厉。
虞美人牵着他的手说：“衣裳里头我都翻遍了，只有这个！”文翥乜斜着眼一瞧：“亏你还有心思玩笑，这不是我赠你的铜镜么？”虞美人一行摇头，一行从袖子中又摸出半幅铜镜：“这才是你赠我的那个。你瞧，更奇的是这两个镜子拼得天衣无缝……”文翥怔怔地接过两爿镜子：“他如何亦会有这个？”虞美人回道：“左不过你们小的时节，王府打造了给你们的，自然是一人一爿了。”文翥皱眉：“可……”虞美人将两爿镜子一齐塞进文翥的铠甲间：“这里虽是隐蔽，亦保不定会有人往来，我可要同你说正经事呢。”
文翥忙回过神气。虞美人正色说：“我们特低估了他。信笺不在他身上，一则恐怕他在南方的时候，就着流星驿同密折一起先送进宫了；二则或许他遇刺后，就让信笺与他分着行走，目下尚辗转在路途上。”文翥悲愁一叹：“如此，我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他既是分开送信，无庸置疑，信笺中定是有惊天大事，且他亦知晓了……如今他已回府，我等再无动手的机缘了。”“况信不在他身上，动手有百害而无一利。纵毁了信，尚有他的口；纵除去了他，尚有信笺在。只怕信笺已在皇上手中亦未可知。”文翥说着，腿一软，缓缓滑坐在地上。
虞美人心痛地蹲下身：“你全是因我才冒了这大不韪，而我却不能够为你逆料周详，都怪我……怕是连早间的事，亦是孟德斩蔡张，过几日，世子定就能悟察过来。”文翥绝望地摇摇头：“现下看来，早间的谋划已是多此一举了。现下不是承袭位爵的道理，竟是我连性命都难保。”
虞美人细声说：“我倒有上中下三条计策。”文翥听见，有气无力地望着虞美人。
虞美人接着道：“上策么，我宁愿陪上我的性命，亲身杀了他。外头知道，不过说句争宠，祸起萧墙罢了，并疑不到别的事件上头。若皇上手头已捏了信笺，你须咬口不认，只说藿兰王救子心切，诬陷的。若是信笺尚在路上，你可打点了路途上的驿站，寻了机会换写过信笺去。至于阮将军那里，教独孤大人想由头除掉他。”“中策么，你便恳切些，往世子那里认了错误，只说先时与那曹氏有些积怨，一时因私废公，但莫要提及韩州的事故。世子是最讲手足温情，兄友弟恭的，他若肯不拿出信笺，在皇上面前隐了这事，便是最好。若信笺已到皇上手中，皇上是好面子的人，素日很是看重你，必不肯张扬；且如今平了藿兰皇上心绪又好；世子再肯为你讲些好话，亦不见得是死罪，不过暂时削了爵位。”“下策么，便是什么也不必做了，听天由命。好歹不论你是生是死，我都肯随了你去。”
文翥抱着额，沉闷了好半日才说：“上策太险，极不牢靠，且又定得赔上你的性命，我决不忍的。下策，亦不能够。中策……许是行得的。世子必不会为那曹氏一家，罔顾于我；皇上对世子，常常也肯听劝的。只是……我们争了那么些年的位爵终要付之东流了。”
虞美人沉吟着说：“未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你只要先保得性命便有机会。你想想看，世子伤重，最多亦活不过三两年去，这三两年他亦未必再能添了子嗣……”文翥打断道：“还有文犀呢！他今日罪行，总比不过我的。当真王府中只剩我们两个，定跑不掉他。”虞美人诡秘一笑：“三弟对邵妃之痴心，我今儿算是见识了。她……若没了性命，想那三弟绝不能够独活下去。”
文翥默默站起身：“哎，我们已是自身难保，你……就别再去招惹什么了。”虞美人亦站起身：“是，我再不用做什么了。只愿我们能平安活着，做一回渔翁罢！”文翥一筹莫展地瞪着虞美人。虞美人淡淡地说：“猗兰郡君从小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眼睛里一向揉不进沙子。我瞧她偏又爱极了三弟，她既爱慕他，早间听了三弟那番言语，岂能够容忍邵妃再活着，让她的夫君心不在焉，牵肠挂肚？”
文翥半晌不吱声，忽就用力拔出腰间的剑，用力向一株竹子狠劈过去：“进退维艰，一错再错！进退维艰，一错再错！”“芩儿，我若是从小同我亲身爹娘、兄弟姊妹一道，我定不会想去争夺什么，定不会变成现下这样，定不必如此活着……甚至已活不下去……”
泪，大颗大颗涌出来，文翥的嗓子中发出粗犷悲伤的泣声。
此刻，文犀正合衣睡在莲花堂的蒲垫上，口鼻中酣声微微。
外间，王妃与南安王爷席地对坐。王爷手持佛珠，仍在喃喃念经。王妃道：“你只晓得成日家念经，如今犀儿出了这样的事端，该怎样平息呢？” 王爷并不睁眼，亦不答言。王妃又说：“他究竟是你儿子，你怎么也不管不问？早间的事，满王府已是沸沸扬扬，怕是外头都知道了。犀儿现下又不是白身，明日定得有言官上疏去，就是猗兰郡君恐也不能甘休。这样一来，犀儿一世的功业可就俱尽了。王爷，王爷，你倒开口说句话！”
南安王爷叹口气：“作孽呐！法子不是没有，只怕损了本王的福报！”王妃气恨地起身，往门口走去。王爷淡淡地说：“只要那孩子认了是她用欢药诱引的犀儿……哎，若是那般，那孩子就难活命了。”王妃一怔。
从湘妃林出来，虞美人拭着泪痕往昭阳苑去，门首通传过后，虞美人垂首进去。
世子妃不冷不热地说：“我都打发了三，四拨人叫你，怎么才来？”虞美人跪下说：“一时耽搁了。”世子妃温温一笑：“芩妹妹，殿下身子尚未大好，从今后我盼望着咱们东院里人人都安安分分的……谁要再弄出些伤了殿下身子的事故，我第一个不饶她。”说着世子妃慢慢踱到虞美人身边，低声附耳：“芩妹妹，你记着，殿下可是我结发的夫君。他若有个好歹，我亦会让你先尝尝守活寡的滋味。”
虞美人退身一步：“娘娘放心，我记下了。哦，是了，我还未及恭喜娘娘……听得昨日，娘娘肩膀又闪了风？现下，定是药到病除了！”世子妃并不答言，只轻轻一提裙裾往坐位上盈盈而去。
忽然门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内侍。世子妃身旁一个婢女骂道：“要死，你可是越发不知规矩了。”那内侍惶恐地跪倒在地，气喘吁吁地望着世子妃。世子妃温婉地摆摆手：“芩妹妹并不是外人，你说罢！”
那内侍抖着声道：“小奴奉娘娘之命，进宫给皇后请安送东西。谁晓得，谁晓得……”世子妃一惊，站了起来：“怎样了？”内侍道：“皇后娘娘今儿早上，被，被收了玺绶，禁足在兰池宫，听宫中黄门内侍讲，明儿早朝皇上就要商议废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