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定计(1 / 1)
柘荷高捧着珐琅掐桃花的面盆在旁边伺候着,春光渐好,照映在水面,潋滟成一片鲜亮晃眼的金色,直要刺盲人的双目。邵宸轻轻拧着手巾,水滴淅沥,搅碎桃瓣片片香影。手巾上是淡淡的茜红,不晓得是胭脂还是泪色。
青莲抽抽噎噎地说:“听赶回来的鸢儿说,大哥年初就到了南方,与藿兰王和谈亦是极顺利的,2月初,他,他就往回赶路,本该这会子就到家了。不曾想,不曾想……快出了韩州地界的时候,土窠子里头竟伏了刺客……刺客,放,放了支冷箭,等大哥听到声响已回避不及,那箭正中了肩头。”邵宸听了,略松了口气:“还好没伤了要害。”青莲咽泪道:“本是没什么要紧,偏,偏……偏这箭,这箭,是……是浸过五毒脂的。”邵宸心头一沉,指甲戳在手心里头小半寸也不觉得疼,只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她是晓得五毒脂厉害的,当日菡萏横死眼前的情形,至今都常显在梦里。
邵宸昏昏默默了半日,才悲切地问:“那,殿下现在究竟是生是……”青莲低声说:“目下大哥住在韩州州衙,孥儿在旁边贴身伺候着,听说时常昏迷,竟很不好呢。如今,鸢儿已往宫中报禀了皇上,皇上才拨了几个太医疾赶去了。鸢儿今儿临走时,特回家知会了趟府里……我已告知了父王,明儿就往韩州瞧大哥去。”邵宸僵硬地点点头。青莲又问:“庶嫂可有什么话要带去给大哥么?”邵宸木木自语:“什么话?什么话?只要殿下好起来,什么话都不要紧……”话犹未了,邵宸终于气噎喉堵地哭起来。
思孝堂的小鱼池子旁,文翥难得脱了铠甲,穿了身家常衣裳喂着鱼,虞美人在他身后款款立着。
文翥闷声问:“你听见信了?”虞美人淡淡答道:“满府已是沸反盈天,我岂有不知的道理。”文翥压抑地说:“他还活着。”虞美人仍淡淡地说:“他还活着,亦是好事。”文翥将鱼饵掷在地上:“你心疼了?因为你是他的女人,所以你心疼了?”虞美人眼眶一红:“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舍了清白身子,难道不全是为了你么?我做什么可不都是为了你么?”文翥一愣,好一会子才愧疚地拍着虞美人的肩:“原是我心下暴躁,错怪了你。”虞美人哽咽了几下,方抬起头:“不要紧,我也知道你心里急。不晓得这回藿兰王与他讲了些什么,竟能够和谈的这样爽利,况他又携了藿兰王的亲笔信函回来,万一里头讲了你们的不好来,再交到皇上那去,就是五雷轰顶的万重罪过。”文翥沉重地太息一声:“我正为这个日夜悬心呢。何况这回那小子又做的不干净,真是……雪里添霜。”虞美人沉吟着:“不是那个五子已吞毒自尽了么?”文翥悔恨道:“那个五子居然图便宜直接用了五毒脂,世子那样精细聪明的人,仔细一对景,便能猜出一二了。”虞美人想了想才说:“也好,总是这五毒脂是再解不了的毒物,便一时救活过来,终是也废了;但凡碰着气恼触动,发作几番,凭他神仙也救不得的。”停了停又忽然问:“你知道当初诸葛孔明为何在华容道放纵了曹孟德么?”文翥皱眉:“若杀了曹操,刘备岂敌得过江东。”虞美人浅浅笑道:“正是呢。所以我方才说他活着是好事,正是这个缘故。倘若世子现下一死,三弟是嫡出,你如何与他争?趁世子还活着的当口,须除了这个荆棘才是道理。”文翥恍然:“终是你比我明白些。”想了想又问:“可除这个荆棘却也是繁难的。”虞美人莞尔,捉起文翥的手,轻轻在上头写了个字:“若要两败俱伤,正应在此人身上。”文翥凝神略一思忖,若有所悟地颔首。虞美人忽然又似记起什么,忙从前襟掏出只银边团花彩蝶香囊,小心地系在文翥腰间:“说来,她同你还真是有些个缘分的,连生辰都是今天呢。”文翥会心一笑。虞美人不禁微微脸红,抚着文翥额头说:“别再皱着眉头了,别再这样担心了!只要能帮你解忧,便是赴汤蹈火,我亦心甘。”
虞美人余情缠绵地回到浣月楼,却瞧见世子妃正坐在卧房等她,一切尽在意料之中。虞美人矜淡一笑:“娘娘有事寻我,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过来。”世子妃冷冷地说:“把人都赶出去,把门关了。”虞美人笑笑,照样吩咐下去,然后便挨着世子妃坐下,却并不说话。
世子妃低声怒斥:“你们做的好大事!”虞美人淡淡蹙眉:“娘娘这话,我却不懂。”世子妃冷笑:“你少和我这里装神弄鬼儿的,那箭可是五毒脂淬过的。”虞美人不屑道:“世间难道就我们有五毒脂不成?”世子妃乜斜着虞美人:“世上是不独你们有五毒脂,但殿下手中的信函怕是独对你们有害处的。”虞美人便低了头不再作声。
世子妃顿了顿又说:“你们要做什么孽,我不管,但若要害了殿下,我绝不饶恕。”虞美人凉丝丝地说:“娘娘一心念着夫妻情分,奈何殿下却不曾把娘娘放在过心上。”世子妃狠声截断:“放肆!”闭了下眼,才又平缓地说:“不管如何,殿下总是我的结发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虞美人微微点头:“其实,娘娘与殿下原是可举案齐眉的,只可惜殿下身边‘乱花渐欲迷人眼’哪,尤其现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邵妃与殿下才是正经夫妻呢。”世子妃唇边扬起一抹笑意:“你们又打起什么注意了?可别找我,我是不敢的。”虞美人轻轻站起身,言不及义地说:“娘娘放心,太医赶去了,殿下想必是会活着回来的。”停了停又说:“听得传闻,殿下临行前在湘妃阁讲,这趟回来该要整肃东院了……云采女的帐,曹美人的帐,怕都是清算的时候了。”
世子妃亦微笑起身,不温不火地说:“只要殿下平安无恙,便是东院的福气了。东院么……是该整肃,过去云采女,曹美人专宠的行径直是要不得的;这许多姬妾,总要雨露均沾才能够不惹人怨愤。”想了想又叹气:“打太后薨了,我日夜难过,精神越发不济了。现下东院里头好些事我只交代了纨妹妹去,你有什么说道只管问了她。听闻她现下又与猗兰郡君不分仲伯,走得亲近……”虞美人歪头:“她如何肯听我的?”世子妃眉梢暗暗挂着嘲讽:“她也有一瓶五毒脂的,你只须把湘妃阁那小婢女的事给她提个醒儿就是了。”虞美人直直盯着世子妃瞧了半日,“噗嗤”一笑:“与娘娘说话,我才晓得什么是谈笑胸中换星斗。是了,我还有一件小事要恳求娘娘呢……”世子妃缓步走到门口:“快些说罢,我可要回去了。”虞美人转身坐到床塌上,悠悠地说:“待娘娘知道了殿下回府的确实日子,须早些知会了我们,但定要瞒住湘妃阁。”世子妃一行开门,一行说:“这个容易,她深居简出,原就消息不通,况青莲郡主这回又不在府邸。”说罢就沉静地离开了。
虞美人含笑站在浣月楼一角,看着世子妃渐次模糊的背影消逝在夕阳灿灿的光影中。
傍晚的风,又温又凉,绵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