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七夕（1 / 1）

转眼就是七夕，七夕又唤作“乞巧节”，“双星节”，“女儿节”。民间节俗：晒经书，晒衣裳，乞愿，穿针乞巧。

天刚擦黑，世子妃就置了酒席，请过东院一干女眷。曹美人尚在淇水阁拘着行动，自是不能够来的。

昭阳苑中，已搭起小小的“巧棚”，棚中装饰着剪纸彩绣，明灯蜡烛。棚子外头安了几桌席面，席面上一应的面条、水饺、馒头和烙果子等应景吃食。

这些日子，世子妃一直有些中暑的意思，恹恹的，郁郁寡欢。众人亦不敢太过喧嚣，不免都是无精打采。倒是虞美人这几日，形容常盈着喜色，看众人没意思，竟还挑头说笑两句。

不过坐了半个多时辰，大家也都散了。

邵宸有些惆怅地回了湘妃阁。在昭阳苑闷坐了半日，现下倒极想寻个人说会子话。偏今儿晚上，文稷却在淇水阁。偏这会子，也不便去寻青莲。

邵宸净了手，走到后院坐下。

菡萏殁了，身边连个亲近的人也没了，越发冷清。原先，文稷欲吩咐世子妃再帮她添个婢女，邵宸想想，若再来个不可靠的人，反是祸害，不若不添了。恰世子妃这些时日又抱恙，这事就延宕下去。

月明星稀，萤火虫三三两两地飞，点点闪闪的碧亮。年幼时候，许多个仲夏夜，爹抱着她在门外纳凉，一边念着《长恨歌》，一边哄她入睡。记得《长恨歌》中有一句“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断未成眠。”以至于，长大后，每逢见着萤火虫就想起《长恨歌》，渐次便想起“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只是如今，邵宸已不晓得，这世上何人方能与她在天比翼，在地连理。想不出，想不出是何人。

空气里，肆意糜烂的香气，不忍卒闻。

睡罢，睡罢！

身后，夜色寂静而落寞。

身后，无边的湘妃林，竹香蓬勃，班驳的竹影间是水钻般的星光。林中，一双人影，依稀迷离。

“你好么？”男子的声音，微微湿润的伤感。“我很好。”女子的声音，亦是微微湿润的伤感。顿了顿，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终是寻着他的罪证了，也算能替你爹报了仇。”女子的声音有些酸楚：“人已不在，纵报了仇亦无用处了。”停了一刻，女子的声音又微微柔软道：“自然，能报仇也是好的……且借这事端我亦会替你好好谋划。”男子的声音有些动情，又带着难掩的灰暗：“你总是为我，为我做了这样多。”女子呢喃着：“我爹娘兄弟已不在了，姐妹姑嫂今生怕也再无见面的机缘了。你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我活着，只为了你，只为了你。”声音渐渐低下去，绵软，温柔，凄凉。

天上，落下几滴雨滴，是牛郎织女的相思泪么？

浣月楼，帷幔高卷，烛火寒凉，缥缃着凤凰花冷冷淡淡的香气。

虞美人进屋的时候，却见世子妃正坐在自己的青箦上。意料之外，亦是意料之中。

虞美人挥退一干仆佣，挨着世子妃坐下，淡淡地问：“娘娘身子正在抱恙，大晚上的还跑过来，若再受了风露倒不好了。”世子妃温和地笑笑，言不及义地说：“平日一到晚上，各个院阁都要上锁，进出还真不便宜。难得今儿七夕，打个马虎眼儿也容易。”顿了顿笑问：“见过他了？”

虞美人并不答话，只随手拿过一本书看起来。世子妃瞄了一眼：“妹妹果然男子胸襟，总见你看这三国？”虞美人矜淡地点头。世子妃又问：“正看何处？”虞美人回道：“借东风。”世子妃笑笑：“‘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哎，若此刻有个诸葛孔明，我这病症岂会迟迟不好。”

虞美人放下书：“娘娘若肯筑个七星坛，还怕寻不着为您借东风的诸葛孔明么？”世子妃扬眉：“莫非……妹妹已知风信？”虞美人垂下头不再答话。世子妃有些着急：“你倒细说说看。”等了半日，虞美人仍没有答话的意思。世子妃不禁软着声说：“妹妹别再和我打哑谜了。哎，淇水阁的事端原是我轻率了，实是小瞧了殿下对她的宠爱。如今我是泥足深陷，进退两难。眼下别说盘算将曹美人如何了，只怕哪一日殿下插手查出首尾，连我自己都难脱身了。”说罢，见虞美人仍不应声，又说：“五毒脂也是妹妹送我的……”虞美人不惊不急地说：“不是送的，是你用吸肌丸同我换的。”世子妃默然，过了一会子才又说：“你我脱不了干系是小事，就怕万一连累了他。”

虞美人方抬头正色说：“娘娘须应我两个条件。”世子妃眸光一闪：“莫不是他想做兵部尚书？”虞美人笑笑：“我朝哪有这样年轻的尚书，他资历还浅，不着急。不过……独孤大人么，倒是当之无愧。”世子妃想了想笑道：“是了，独孤大人坐了这个位置与他坐也无异了。”停了停又说：“放心，此事我一定给太后娘娘递话。”

虞美人才点头接茬：“南方用兵，拖沓了一年多胜负难决，这皆是曹尚书收受藿兰王贿赂的缘故；他已截到曹尚书亲笔手札，来日自会亲交与皇上的。”顿了顿又说：“有传闻说，这一年来兵部帐目亦极不清明；听得那云都护就是值守兵部衙门的，若是他……能寻出一本两本帐册来，曹尚书便二罪难辩了。”世子妃点头：“里通敌国，贪墨军饷，任一桩都是抄家的死罪啊。凭他曹尚书如何圣眷优隆亦难逃脱了。”虞美人说：“咱们皇上一向心气高，偏登位后做的几件大事都不很顺遂，先是科考舞弊，再这用兵又是久克不下，心头岂有不着恼呢？这会子能寻着个替罪羊挽回颜面，怎肯轻易放过。”世子妃一行点头，一行温婉地问：“妹妹的第二个条件呢？”虞美人面上布满恨意，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灭三族。”世子妃偏头笑道：“是了，既是灭族，曹美人自是逃脱不掉，真真是釜底抽薪的好计策。”说着又沉吟道：“曹尚书根基牢固，门生故吏遍及朝野，灭族……未必这样容易。”虞美人轻飘飘地说：“娘娘只须与太后娘娘提一提广元王爷夭折的故事就妥了。”

世子妃恍然一笑，款款起身：“妹妹放心。”